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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仙（九）
曲夜阑揉了揉肩膀，依旧笑得斯文：“怎么了。”
晴仙道：“枕前发尽千般愿，一梦醒来事事空。果然男人信不得。”
曲夜阑道：“我不哄你。”
晴仙道：“你的嘴里可有一句话是真的？那沈易沉是后补杭州司马，那你又是什么？你们可是一伙的！”
曲夜阑静了静，道：“我没有和你说过这些，我说我喜欢你，不是哄你的。”
一记耳光打在曲夜阑脸上，他白瓷般的面容泛起了微微的红色，曲夜阑不恼，反而抓住了晴仙的玉手，轻声道：“手打疼了？”
晴仙冷笑一声抽出手，片刻之后又笑得风情万种，轻轻抚过曲夜阑被打的脸颊，柔声道：“把你打疼了吧。”
曲夜阑道：“无事。”
晴仙嗤笑了一声，撩起锦被起身离去。
曲夜阑看着那帐中悬挂的镂花银香囊，依稀可以瞧见里面闪烁着的幽微火光，四周缭绕沉郁着旖旎暖香。可是不知为何，他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那银质香囊泛着冷光，如同冥冥之中命运嘴角的一抹揶揄。
江中云走至瑶仙申无常面前，折扇轻晃、口角含笑，只是眼睛里能寻到一丝友人死亡的阴翳，瑶仙知道，这位锦衣华服风流潇洒的贵公子，心里，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玩世不恭。
江中云向瑶仙道：“我想知道，我大哥，是不是，也留了什么东西在姑娘那里？”
申无常看向瑶仙，道：“姑娘自己决断，只要姑娘相信我，便就此收手。不要再玩下去了。”
“听你的？凭什么？”一声清魅的笑声传来，晴仙纨扇半掩着妩媚的面容，款款而来。
她转向申无常道：“我晴仙这么些年见的人也够多了，这些男人，一个也信不得。瑶仙姊姊你信了他，一定会后悔。”
瑶仙叹道：“可是，如果不信他们，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晴仙笑道：“姊姊啊姊姊，你真傻啊。他们让咱们收手，咱们就收手。咱们收手之后，他们还是一样不会放过咱们的，不仅不会放过咱们，还要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在咱们头上。”
“至于办法么。反正横竖都是一样的结果，该怎么着咱们就怎么着吧。咱们做过的事，就做过了，咱们担着，但是咱们没有做过的事么，谁也别想扣在我们头上！”
“所以么，该怎么着，咱们接着怎么着。江公子若是想知道你哥的下落，便去接受瑶仙姊姊的考验，申公子想走，我马上把你和你表妹送走，申公子若想留在这里，也请便。”
申无常道：“我只需要保证这春风楼不再出现在这世间，便好。我不会为难诸位，诸位现在收手，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瑶仙看了看申无常又看了看晴仙，终于叹了口气，向江中云道：“你若想知道你哥的下落，便要过我这一关。过了这关，我就实现你的心愿。你可愿意么？”
江中云爽朗一笑：“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来的，有什么不愿意？”
瑶仙道：“那便随我来吧。”
江中云向申无常行了个礼，道：“还是要交代一下，万一在下有什么不测，烦请公子给我家送个信，千万告诉他们这是我自愿的，和春风楼没关系。”
晴仙看了江中云一眼道：“好，你才是个明白人，也是个爽快人。”
江中云笑了笑，对瑶仙道：“走吧。”
瑶仙看了申无常一眼，见申无常表情依旧淡漠，也没有再纠缠，领着江中云离开了。
申无常叹道：“何苦执迷不悟。”
晴仙笑的颠倒众生：“我没有执迷不悟，我一早就看清了，走上了这条路，便没有办法回头，什么收手保全的主意全是虚的。你们男人，最狠心最不值得信任。”
申无常道：“那姑娘打算怎么做——”
话音未落，申无常就觉得一阵头疼，一时间周围的华美景致都不见了，他坠入一片沉沉的黑暗里。
晴仙手中闪出一道光环，那光环绕着申无常飞旋，顷刻间申无常连同那闪烁光圈就消失在夜色里。
晴仙微微笑道：“客官太掉以轻心了，既然心里觉得我们是坏人，就应该拿我们当坏人防备。若是你走得出这‘迷域’，我就服了你。”
周围依稀有不断流动的潺潺水声、房间里氤氲着轻纱一般的迷离烟气，红衣美人的身影从水晶帘中隐约透出。沈易沉觉得这一切有趣的不真实。
为什么会来亚仙房中小坐，他不知道。那冰雪一般的女子为什么会邀请自己，而自己为什么要答应，都如这房中若有若无的烟气一般找不到根由。
一阵珠帘微微响动的声音，伴随着悉索的衣料摩擦声，沈易沉抬起头来，亚仙捧了一盅茶走出来奉给他。
冰裂纹的景致茶盅，带着沁透的触感，连茶水都泛着清凉的色泽，加之四面幽幽水声，沈易沉只感觉到一阵凄神寒骨的透心凉意，冰得他整个人都僵了僵。
亚仙走着窗边，伸手推开窗，窗外竟然有雨滴不断滴下，隐约看见芭蕉影动。
“蕉窗听雨。”沈易沉赞道，“好雅致的心思。”
看了半晌，又道：“难道是外面下雨了不成？”
亚仙摇头道：“不是，是用水车引水直高处，从屋檐滴落下来。”
沈易沉笑叹道：“这样费心思。”心里却倏地却想起不知是哪里听来的残句“芭蕉叶上无愁雨，自是多情听断肠”。
亚仙道：“之前偶然瞧过一首诗，觉得此景必然有意思，故此费了一点心思。”
沈易沉道：“什么诗？”
亚仙顿了顿，转身走入水晶帘隔挡的内室，沈易沉心下纳闷，不知何处得罪。不一时亚仙却抱着琵琶走了出来。
亚仙道：“我给它谱了个曲子，唱出来方有意趣。”
沈易沉欣然道：“好。”顺势在窗边做了下来，亚仙便走到他对面的一张椅子坐了。
“雨打芭蕉叶带愁，心同新月向人羞。
馨兰意望香嗟短，迷雾遥看梦也留。
行远孤帆飘万里，身临乱世怅千秋。
曾经护花惜春季，一片痴情付水流。”
亚仙轻启的朱唇弥散着口脂的芳香，开合间吐出曼妙音节，配合着雨打芭蕉
的淅沥声响，直叫沈易沉觉得坠入一个绮色寒梦之中，凄冷凉意与旖旎情思一同向他袭来，他只觉周身冰冷，不知是窗外雨水的寒气，还是刚才那杯凉茶冰了心神。
亚仙一曲唱罢，见沈易沉僵坐在那里全无反应。问道：“沈大人可还喜欢这曲子？”
沈易沉咳嗽一声，道：“很好。”却伸手把窗户阖严，道：“开窗还是有些冷。”
亚仙半垂眼帘，并不答话。沈易沉又道：“水最带寒气，你的住处四面环水，平日不冷吗？”
亚仙摇摇头，沈易沉直觉自己眼花，竟似乎觉得亚仙一身红衣似要燃烧。
瑶仙把江中云引入一间静室，室内一张桌子上摆着一盘围棋，黑白棋已经厮杀过半，江中云凝目看去，觉得这棋局别有意思。
瑶仙让他到白子一方坐了，自己坐在黑子一方，道：“江公子觉得这局棋下的如何？”
江中云道：“棋艺粗浅，不敢妄断。请姑娘赐教。”
瑶仙道：“江公子不宜妄自菲薄，请说吧。”
江中云只得道：“这局棋下的别有意思，黑子步步迎合，白子步步退却，黑子似乎都是在让着白子，可是白子不领情，一心往死路上走。这局棋这局棋，似乎根本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输。”
瑶仙道：“当日下棋的，是我和令兄，我执黑，令兄执白。”
江中云微微震动，道：“我大哥，是有什么心愿需要达成吗？”
瑶仙道：“正是，我同他下了一局棋，谁先赢，谁就输了。最终胶着成残局，两败俱伤。”
“也就是说。”江中云眨眨眼睛，“你们两个都没有赢，我大哥，也就没有输。”
瑶仙点头道：“正是。”
江中云微微一笑：“只是，不知道瑶仙姑娘要如何考验我呢？”
瑶仙道：“我们用这一盘残子继续，只是规则改了。赢便赢，输便输。”
江中云扇子扣向脑门：“大哥啊，我可是被你坑惨了。”
小霍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一小碗樱桃酥山并一盘蜜合饼，敲了敲解灵申无常房间的门，道：“姑娘，你要的宵夜奴婢给你送来了。”
里面一声清脆的女声：“进来吧。”
小霍推开门，见青衣少女趴在桌上，双臂交叠，一刻脑袋枕着手臂瞧向她。
小霍把点心酥山放至解灵面前，恭敬道：“姑娘慢用，奴婢告退。”
解灵道：“慢。”
又直起身子来道：“我表哥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一个人吃没趣儿，你陪我吃好不好？”
少女撒娇的语气带着乖巧的恳求，听得人心里颤了一颤，小霍柔声道：“好，奴婢陪姑娘吃。”
解灵立刻欢喜的眉眼弯弯，拿起银勺挖了一口酥山吃，冰凉甜腻得让整个人都舒爽了起来。解灵惬意的舒了口气，加速埋头苦吃，一碗吃尽还意犹未尽的舔舔嘴边残留的酥，小霍忍不住道：“姑娘还要，奴婢去取。”
解灵道：“不必，我还有饼吃呢。”拿起一块却是递给小霍：“你也吃呀。”
小霍含笑接过，掰了一块放进嘴里，道：“很好吃，姑娘也吃。刚吃了冷食，现在吃块热饼调合肠胃。”
解灵拿起一块，看着却是不吃，叹气道：“你这话与我表哥很像，我素来爱吃。看到好吃的便什么也顾不上了，早几年常常吃的胃疼，他便留起了心，我一吃东西便盯着我，但是他不许我吃我便闹脾气，他又怕我生气。就变着法子给我调合脾胃，见我吃多了便给我买山楂糕，吃冷了便煮山药汤。”
小霍道：“申公子对姑娘真好。”
解灵道：“是啊，这几年其实很辛苦，但是他却是不肯让我受一点委屈，受一点累。自己扛着千斤重的担子，还要费心照顾我。自尊心又强，从不肯在人跟前露一点怯。为别人费心太多，为自己，其实想的最少了。可是偏偏面上又喜欢一派冷色，总是被人误会他的好心。”
小霍道：“那公子太自苦了。”
“是啊，我父母双亡，在这个世上，他是对我最好的人了。可是，我现在找不到他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小霍笑道：“姑娘且等一等，申公子大约是逛去了。说不定马上就回来——”话还未说完，便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再吐不出一个字句。
解灵右手食指轻轻点在小霍额间，小霍身形颤抖着变小，最终化为一只花斑狸猫的形状，解灵把它抓过来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道：“对不住你了，春风楼里你的法力最弱。只能从你下手了，我逼不得已，你千万别怨我。”
“我表哥对我这样好，可是他现在在春风楼里失踪了，这个地方太诡谲，保不准他会出事。”
“你乖一点，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需要你帮我找到我表哥。春风楼是你们的地方，我找不到，你总能找到。”
“你吃的饼里被我加了消魂散。解药在我手里，我找到表哥就立刻放了你。”
狸猫低低的咋解灵怀中呜咽一声，解灵道：“你可要快，以你的道行，半个时辰之内若是不拿到解药，真的就灰飞烟灭了。”
解灵摸了摸狸猫，柔声补充道：“你心地那么好，我真的不想你灰飞烟灭。我只是想找到我表哥，并无它意。你就帮帮我吧。”
狸猫在解灵怀里挣来挣去，解灵道：“你被我封印了周身气息，你的姐妹们找不到你，若是你骗我，我只能在我出事之前，先杀了你。我虽然没用，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所以你听我的吧，带我去找我表哥。”
亚仙送沈易沉出门，沈易沉站在亚仙房间门口半晌不动，亚仙道：“沈大人，怎么了？”
沈易沉轻咳了一声，面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绯色，道：“烦请亚仙姑娘指教，这里，如何回我房间去？”
亚仙愣了一愣，旋即露出一个镜花水月般的朦胧微笑，道：“我带沈大人回去吧。”
沈易沉道；“多谢。”
游廊上纱灯明灭，洒的一路幽微光泽，亚仙沈易沉一前一后走的缓慢。
亚仙听着身后的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端方有力，从容有度，除了他，别人再没有这样的步伐。他来春风楼从未动笔，但是亚仙总能闻到一丝丝新墨的味道，好像是松针入墨，不紧不慢细细研磨，方有这样清冽又端正的气息。
那脚步始终在自己身后保持一定距离，不管自己是否有意放慢步子，那脚步都完美的配合着。若有若无的松墨气息也在只自己身后萦绕，毫不逾矩。
亚仙走了一阵，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沈易沉道：“怎么了？”
亚仙摇了摇头，道：“怕你跟丢了。”
沈易沉笑了起来：“在下还未昏聩至此。”
正走着，晴仙摇着纨扇走了过来。
“亚仙妹子，你和沈大人在做什么？”
亚仙道：“没什么，他转晕了，我送他回去。“
晴仙笑道：“这样的小事还劳动不得你”，唤了一声：“檀奴”，小丫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笑道：“两位姑娘什么事？”
晴仙笑道：“带这位客官回房间去。”
檀奴应了一声，向沈易沉道：“客官跟奴婢来吧。”
沈易沉向亚仙行了个礼，道：“多谢姑娘，告辞了。”
亚仙微微点点头。
沈易沉走后，晴仙的如花笑靥便不见了，转而换上一副冷色。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发痴了不成？！”
檀奴把沈易沉带至客人们所住的院落，便告辞了。沈易沉上了楼，却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转身去敲曲夜阑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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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叫做“配角终于死光了主角终于开始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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