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未央

　　天舟缓缓飘荡在蓝色的大幕上，云团围绕着他们。徐徐流动的风吹起伊什塔尔几缕金色发丝，她略显苍白的嘴唇慢慢张合着。
　　“我说，我们暂时不回乌鲁克。”
　　“为什么？”安舒贝尔错愕的问道。“那人类吉尔伽美什已经离开，出发寻找永生；即使他没有倒在半路，他也一定会前往地府；库西城边缘有他梦寐以求的长生草，他必然要到那里；等到那时艾莉什琪迦尔将趁机抓住他，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难道这些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你认为我只挂念这个？”
　　“也是，看看你这一船的宝物，都是安努的珍藏。”
　　“还有吗，安舒贝尔？”伊什塔尔叹气。
　　他想了想，刚要说什么，她已经伸出食指，轻轻抵在他的嘴前。
　　“现在我最担心的是你。”
　　在他讶异的目光中，伊什塔尔缓缓撕开了纱衣，胸甲掉了下来。她的手滑过锁骨，雪白润泽的胸脯一半袒露在外，一半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她按住自己的胸口，仿佛有什么在手中跳动着。忽然间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泛滥而出，艳丽的红色冲击着他的视觉。强劲的力量迸出耀眼的光芒，与他体内汹涌的波涛似乎要合而为一。可是她的气息却在这猛烈的爆发中迅速微弱。安舒贝尔的手悬在半空，努力想抓住她。这时伊什塔尔笑了，欣喜且满足的笑：
　　“给你，我的心。提亚玛特的力量只有阿普苏才能抗衡，你是那么需要它……”
　　“住手啊，伊什塔尔！”
　　他咆哮着，颤抖的身躯猛的坐起。眼前不再是伊什塔尔不顾一切的疯狂模样。视野渐渐扩大，他终于看清他们所在的昏暗大殿——铺满大理石的平整地板，高耸的殿柱上刻着各种动物纹饰，屋顶，呃，一个大空洞外，繁星闪耀。
　　“你醒了？”
　　安舒贝尔摸了摸额头。“我们在哪里？”
　　“亚述。”伊什塔尔指着壁上的楔形文字。“新兴的王国，新建的宫殿。我们这么大动静，也许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伊什塔尔料想的不错。自从金星神和她的同伴不慎坠落在这片高处建筑上后，亚述王拔尼巴马上得到了禀报。这里是他在尼尼微城挑选的一处新址，用以修建他的第三座行宫。庞大的工程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眼见逐渐完善，却在一个夜里被某样从天而降的异物砸中了。值守的工匠和士兵强忍畏惧，前去查探究竟，很快在显著的神祇威压下不敢再接近受损的主殿。讯息传到拔尼巴耳中，亚述王考虑了一会，请来尼尼微仅有的四名祭司，带领一半近卫朝事发地点赶去。
　　祭司们小心翼翼走在最前，既忧虑，又有些许雀跃。作为天神安努的信徒，他们在崇尚勇武而缺乏信仰的亚述并不受重视。倘若此次从天穹降落的神祇是安努的使者……
　　怀着种种期盼，祭司一行靠近了破损的宫殿。神祇的气息震慑着众人，除了拔尼巴和四位祭司，其余士兵都不由自主的手足轻颤。
　　这种感觉很不美妙。最终，只有亚述国王和祭司们硬着头皮踏进了主殿。伊什塔尔立在黑暗中，微风吹动她身上的薄纱，雪白的胴体充满煞气。
　　“尊贵的神祇啊，”祭司的嘴唇有点哆嗦，“希望我们的到来没有冒犯您。我们，天神安努怒的信奉者，衷心为您的降临感到荣幸。”
　　见伊什塔尔没有动怒，只稍微点头，另一位祭司也大着胆子说道：“我们是亚述王国的居民，有幸在尼尼微城王宫接近您膜拜您，可否更幸运的、聆听您的尊名？”
　　“我是金星神伊什塔尔。”她干脆的回答。
　　四位祭司立即跪伏在地，恭敬的望着她。唯有拔尼巴例外。作为君王的他从不习惯于卑微的姿态，仍旧尽可能站直——虽然膝盖有些发软。
　　伊什塔尔的目光瞟过拔尼巴，这也是一位骄傲的君主。作为人类他本应表现得更谦恭，然而他的自负显然毫不亚于那个吉尔伽美什。不过令她高兴的是，这一位英勇的人类君王，身上目前还没有任何神祇的烙印。
　　伊什塔尔笑了笑。“亚述国王，你对我似乎并不像你的同伴那般崇敬？”
　　“因为我相信，至少在精神上，我与金星神祇您是平等的。”拔尼巴竭力平静自己，声音中仍不免漏出一丝颤抖。“即使在□□上我们存在着巨大的、不可跨越的差距。”
　　伊什塔尔颔首。“有自知之明的人类，很好。毕竟，你们也拥有着阿普苏和提亚玛特的血肉。”她用脚尖指了指地上瑟瑟发抖的祭司们。“起来，没有必要害怕，我不会为他的话语而降罪你们。金星神不讨厌自信的人类。”
　　祭司们松了口气，纷纷向伊什塔尔的宽宏表示感激。拔尼巴更是欣喜，偷偷打量着金星女神的脸。尽管黑暗中瞧不大清，却让他更相信她一定有着与娇艳身躯相匹配的美貌。
　　“这里是你的王宫？”伊什塔尔朝拔尼巴询问道。
　　“是的，高贵的女神。”
　　“那可真遗憾，我的天舟毁坏了其中一部分。”伊什塔尔指着头顶的大空洞，说。
　　从来不擅长奉承的亚述王顿了顿，然后听到祭司们熟稔的赞颂：“神祇的到来，便是亚述所得的最大恩赐。”
　　他们的心思非常清晰。如果金星神能留在尼尼微，他们并不在乎自此改变祷告的对象，朝她顶礼膜拜。他们曾经选择信仰安努，却罕有获得天神的关注和谕示。只能仰视飘渺无形迹的阿普苏，遥望远不可及的埃利都，听闻尼普尔和乌尔沉寂的故事，再坚定的人见过巴比伦和乌鲁克的繁华后都难免产生动摇。现在，象征丰收的金星女神就站在面前，他们完全被折服。他们投向伊什塔尔的渴求目光诚挚而热烈，让拔尼巴心中一凛。
　　聪明如他，立刻做出了决定。饱满而深沉的声音就像是从胸腔中发出的：“我愿献出此地宫室，作为您的神殿，请金星神居留尼尼微，接受亚述的供奉。”
　　伊什塔尔颇感意外。她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一时难以平静。沉默半响——对于亚述王一行人来说格外漫长——她终于绽开笑容。“我接受你的诚意，君王。”
　　还没等他们大唱赞歌，她续道：“这样，我有份珍贵的礼物送给你们，请务必悉心保管、使用。文明从此交付在你们手中，千万不能让它们蒙上尘埃！”
　　她指着自己的天舟。文明的典籍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灿烂的光团滑向五人前方，铺满大殿。拔尼巴和四位祭司均目瞪口呆，最终一个机灵人率先跪下，其余的跟着五体投地，大声赞颂着金星神的慷慨。
　　伊什塔尔才懒得告诉他们，这些书籍都是她从安努那里“抢”过来的呢。
　　亚述王信誓旦旦，表示要将这些书籍整理、誊抄、复刻，就在大神殿旁建造一所美索不达米亚最大的图书馆。祭司们满怀敬慕，自告奋勇要求管理并教导人们善用这文明的承载。在伊什塔尔的微笑默认下，他们很快带领工匠清理起来。一阵忙乱过后，所有人都退出了大殿。此刻星光已趋于黯淡，晨曦渐渐占据了尼尼微城。
　　躺在那儿、许久一言不发的安舒贝尔在静谧中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会把好不容易得来的珍宝带回乌鲁克。”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过。”伊什塔尔依然笑得很轻松。“可既然无意中来这个如此生机勃勃的城市，那么我也不介意善待他们，更不介意赠给他们一些文明的礼物。”
　　“但是，”安舒贝尔说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你会选择在这里降落，难道你的力量，已经……？”
　　伊什塔尔轻轻点头。“不错，我已经没有力气驾驶我的船了。阿普苏的碎片在我的腹间发热，随时可能爆炸。如果能够的话，我甚至只想安静躺下来调整快要失控的一切。”
　　安舒贝尔陡然坐起，急切的扶住伊什塔尔的肩膀。“不应该，怎么会这么快？！”
　　“大概因为，阿普苏本就是这么暴虐的存在吧。”
　　不知何时她的护甲已经解开，伊什塔尔抓住他的手，慢慢放到自己柔软的胸口。“感觉得到吗，跳得那么快，那么热，生命的力量。”
　　“也是毁灭的力量。”安舒贝尔摇头，他想起了之前那个梦。“我知道……你的想法。我高兴，并且感激，可我更多的是难过与恐惧。你不顾一切的冒险，取回的阿普苏碎片真的能治愈我身上失衡的力量吗？”
　　“总要试试，那是唯一的希望。”她平静地回答。
　　“但不能以你的生命为代价。”安舒贝尔忽然升起一股怒气。“不仅仅是安努……最危险最可怕的是阿普苏本身。”
　　“可我现在还算平安。”她的眉眼稍稍弯起。
　　“伊什塔尔，”他倾身上前，双臂紧紧箍住她，“我害怕。”
　　“也许不用那么担心，我们活着，还有机会。”她柔声安慰他。
　　他的头埋在她脖颈。“要怎么做，埃阿有说过什么？”
　　把碎片交给安舒贝尔，让他体内提亚玛特的力量自行决定和引导。她恍惚忆起埃阿的嘱咐。
　　可惜那时她不得不把阿普苏的碎片吞进了自己肚子。因为如果不那样做，她也许根本就无法离开。
　　伊什塔尔的笑容有点苦涩。她吸了口气，一把推倒了安舒贝尔。猝不及防的，他仰卧在地。于是她跨坐在他髋部，手指滑进他的衣衫。她居高临下，安舒贝尔的惊愕表情尽收眼底。
　　“我忘了，让我好好想想。”
　　胸腹的火热快要炸裂，伊什塔尔甩甩额上的汗，俯下身，含住了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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