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凉

　　“江大哥？”猛然回头，他也是一愣。
　　“你的女人？”冯寒站起身，似乎在调侃。
　　江恺政余光瞥见慕北身上的血迹心头一紧，但依旧镇定自若，“又出来惹事，要是再生什么是非，我可没精力帮你铲平。另外……雨洛回来了，或许你应该和她好好谈谈。
　　听到这个名字，冯寒眼前一亮，与江恺政擦肩而过时不禁附耳多添一句，“江大哥，你可记得她是谁的女儿？”
　　那双波澜不惊的黑眸泛着幽深的光芒，冯寒见了笑而不语，自己何曾想会有今晚的巧遇。他拍拍江恺政的肩膀姗姗离去。
　　江恺政小心翼翼打横抱起慕北，“忍忍，马上带你去看医生。”
　　“已经叫了救护车。”说出话来才发现自己声音颤抖得厉害，不知为何，一落入这个虽陌生但温暖的怀抱，便仿佛有种可以安心哭泣的感觉。
　　泪流得梨花带雨，鬓角有细汗顺着发梢淌下，看着白皙的小脸依偎在自己臂弯里，江恺政心头一软，说话的声音更柔了几分，“如何被伤的？让我检查一下。”
　　“没关系，皮外伤。”慕北慌张地摇头，可已被江恺政舒服地在长椅上放好。
　　单单皮外伤怎会流这么多血？灯光下，慕北脸色不甚好看，江恺政拧着眉头，置她的话于不顾。幸好救护车及时赶到化解尴尬，江恺政与医护人员一同把慕北抬上车。行驶过程中，紧急止血、包扎等环节比预想得要顺利。慕北始终闭着眼睛，因为一路上左手感知到的力度和温暖，使她有些迷乱。
　　经过检查，好在刀口很浅，也未伤及要害，慕北稍稍恢复活力坐在诊室外看着来往的病人。
　　“确定不难受了？”突然面前蹲下一人，严肃的面孔正好与自己平视。
　　慕北一阵愣神，然后扯着身上江恺政助手买来的新T恤，“目前为止，生活还算能自理。”
　　“小丫头，上来。”江恺政笑着转过身去，本想背着慕北，但考虑到会压迫伤口，又忽然站起来。
　　慕北抬头仰视他，像被家长训话的小孩般顺从。
　　“这些天先住我家，会有人按时接送你换药。等伤痊愈后，再带你去新房子看看。昕妍和她爸爸闹别扭了，就是不肯回去，现在也在我那里。”江恺政边说边用双臂将慕北从椅子上顺进怀里，不由她拒绝。
　　走出医院，江恺政的司机已经在等候，恭敬地为他们开了门。车里冷气的温度正合适，只是久久的静默让慕北稍感局促。窗外街灯橘色的光亮此起彼伏地投射进来，本是欣赏风景的目光中又囊括了眼前这张娇好的侧脸，江恺政竟望得出神。
　　“江总。”慕北忽然侧首，不料陷入一片温柔的注视，江恺政反倒自若地面对，等待她的下文。
　　如果是江恺政找到的住处，条件优越，租金定也不菲，慕北原本想询问具体情况，但被盯得头脑慌乱，只是轻轻溜出一句，“承蒙您的照顾，我……”后面说不下去了，她涨红脸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而江恺政又好像是故意的，表情不温不火，同样不语。
　　“三生有幸，不胜感激。”尾音终于落下，慕北看似淡定且满意地顾自长舒一口气。
　　江恺政失笑，一只宽大的手掌贴上她的额头假装试探温度，“你这孩子是刚刚被吓傻了吗，怎么反倒比初次见面越来越客气了。”
　　过于亲密的动作让慕北有些不知所措，鼻尖牵绕着一点淡淡的烟草味，熟悉得又仿佛勾起儿时在父亲怀里嬉戏的记忆，“尊老爱幼，传统美德。”她认真地顺口脱出，只是让江恺政稍感无奈。
　　大手一翻拍拍慕北的头顶，像哄小孩一样温柔，“乖。”心中在想，十六年的差距，我已阅世事，或许你连字都不识一个。可即便是两个如此遥远的世界，为何偏生瓜葛，要怎么偿还和弥补？自问心安么？若不遇见你，或许可以假装一辈子。
　　被一声“乖”搞得微微尴尬的慕北早已吐吐舌头放眼于窗外，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静静陷入沉思的男人。总觉着他对自己太好，又不同于一般，或许有昕妍的关系才爱屋及乌吧。
　　下了车，慕北拒绝了被抱着的要求，但乖乖挽上江恺政的手臂，想小兔子似的一蹦一跳随着往前走。江恺政单肩背着慕北的皮包，同一侧的手拉着她的行李，另一只则插在裤袋里以便给慕北当拐杖。偏头看着自己肩膀旁顾自娱乐的笑脸，微长的短发因跛脚飘逸起来，他也不自觉弯了眉眼，“慢慢走，瞧这满头大汗。”
　　“喜欢晚上，尤其这样静的夜里，开心嘛。”边跳边笑，悠扬的声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刀伤才处理好，怎么，又不怕疼了？”江恺政单手拎着慕北的细胳膊，眉峰一沉，小丫头便不敢再造次。
　　“江总，冯寒是谁？”电梯里，慕北忽然问。
　　“北京军区冯老总的独子……”他清清嗓子，“小北，今天这件事……我可以保证让冯寒赔偿你一大笔医药费，但同时请你不要声张。”
　　慕北也严肃起来，摇着头，“不会的，您放心。钱我不要，是我自己把自己扎伤的，不关他事。只是……”想到冯寒薄唇覆上的情景，慕北忽然蹙紧眉心，“没……没什么了。”
　　“这小子刚离婚，正处在抑郁期，若有冒犯，只怕是发泄。人再好，官二代的脾气多少戒不掉，别上心。”江恺政料得准冯寒的举动，也看得穿慕北的心思，脸上仍是浅淡的酒窝，但这句话的力度分明恰到好处地为慕北划清界限。
　　“我何必趟一脚浑水呢？”她笑着反问，可却给了江恺政一个想要的答案。
　　进门便看见昕妍披头散发地摇摇晃晃穿过客厅，她顺着唤自己的声音看去，立刻满脸赖皮地栽进沙发里撒娇，“哎呀，江叔，江总，江大人……您就行行好留我住两天吧，你最好了。”
　　江恺政先是避开昕妍凑上来亲的小嘴，又轻轻揪着她的耳朵提她起来，“不可以，我这里不容醉鬼胡闹。去换衣服，然后自己乖乖回家。”
　　“又不是我愿意的！分明是跟孙经理去谈合同的，老郑接我时也看见了，他可以作证啊！”江昕妍委屈得眼红，情绪激动得根本没有注意到已经进来的慕北。
　　江恺政丝毫不怜惜，仍板着一张冷酷脸，“谁不知道你是江国政的千金，怎敢让你替酒？不回家偏疯玩去也就算了，可不但跟你爸爸顶嘴气他，还学会对我撒谎了是不是？本来支持你在外面独闯的，可既然你这么不听话，那我何必劳神插手，也无需在你爸面前说好话了。”
　　江恺政嗓音沉稳，不过责备的语气极重，昕妍撅着嘴将脑袋埋在沙发垫子下，“哇”一声失控地哭出来。慕北依旧处在刚刚训斥的紧张气氛中，不曾见过如此严厉的江恺政，她在犹豫要不要去安慰昕妍。江恺政皱起眉头沉思片刻，拿起电话打给老郑。经过老郑几番解释，他心里默念着一个名字——陈朗。除了现在的合作，之前彼此交集并不多，殊不知就连他手下的一个小小助理也可以这么放肆，敢灌醉江大小姐。
　　沙发里的人儿哭得可怜，慕北忍不住挪到她身边，强行扯开垫子，“见我来上门也不理了，嗯？”
　　熟悉的声音飘过耳际，江昕妍弹簧似的坐起来，抹一把眼泪又仔细瞅了瞅，“北北？你怎么来了？”
　　不及慕北开口，江恺政又换成平常随和的笑容紧挨江昕妍坐下，“租期到了，慕北被房主赶出来……”
　　昕妍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吸吸鼻涕看向慕北，“妈的！竟然敢欺负我江昕妍的朋友，我可是江国政的千金啊！是谁？明天带我去找他！”一番说给江恺政听的话，慕北没有回应，悄悄瞄见江恺政无奈地摇头。
　　“走北北，陪我去换衣服。咱们俩外边住去，省得有人看咱们碍眼。”昕妍拉着慕北站起来，酒醉的感觉还未全退，只觉眼前突然昏黑。慕北慌张地稳住昕妍，脚腕却再次扭到，她暗暗吃痛没有作声。
　　但眉头的瞬间一紧被江恺政捕捉到，他以为她胸前的刀口被碰痛，赶忙拽开江昕妍的手，“小心，她身上有伤。”
　　“伤？”还是不理江恺政，挣脱他的五指，昕妍仔细盯着慕北看起来。
　　“没事没事……自己误伤而已。”
　　“怎么伤的？伤哪里了？工作不顺心，生活不顺利？想不开自残吗？”
　　慕北一边抵挡江昕妍胡乱摸着自己的手，一边想办法哄她睡觉去，“疼，疼……昕妍，明天替我出气好不好？”慕北故意可怜巴巴的样子。
　　“那是必须的！”
　　“走！咱们睡觉养精蓄锐去，明天打它个落花流水。”
　　“好！”脸颊红扑扑的人儿越说越兴奋，“我还要带上老爸的保镖团！”
　　“嗯嗯，都去都去……”慕北迎合地说，搀着昕妍歪歪斜斜地走回卧室。江恺政长长舒出一口气，目光落在两人的背影上，微挑的嘴角却不及掩盖眉眼间明晦不清的情绪。
　　“昕妍睡下了？”他一直靠在门外，见慕北一出来便搀住她。
　　“嗯，折腾一晚累坏了。”
　　“等上完药你也早点休息。”避开那张挂着淡笑的小脸，江恺政微微心酸，没有完整家庭的孩子或许都这么懂事。
　　“不好意思，江总，给您添麻烦了。”慕北颔首望着自己肿胀的脚踝，怯怯的。向来不愿求人帮助，，如今寄人篱下，更是不知如何还清人情。
　　江恺政轻轻叹气，宽厚的手掌终于忍不住摸上慕北的发顶缓缓揉了揉，“不麻烦，养一个孩子是养，两个也是养，何况昕妍也可以有个伴。”
　　慕北红了小脸蛋笑着，在江恺政看来，傻得有点可爱。
　　“住在这里不用拘束，随便些。最近几天你身体不方便，我会让司机接送你上下班，或者……要不要我替你直接请假休养一阵子？”本是在专注地帮慕北上药，江恺政突然抬头问。而慕北正忍痛含泪地直视失神于他的发梢，眼神的忽然交织使她茫然一片。
　　江恺政见她目光楚楚地沉浸在自己脸上，脑中也是空白，不过间隔极短时间便从容自若，“傻孩子，迷迷糊糊的，还是在家休假让人放心。”
　　“哦，不必不必……”仿佛断掉的电路被焊接上，江恺政之前的一番话才顺利容纳进慕北的思考范围，“江总，我工作上刚刚有些进展，不想因为这点小伤耽搁。至于接送，我仍属于新员工，车接车送有招摇过市之嫌，怕……怕影响不好。”
　　江恺政稍一耸眉，打趣说，“你见家长接送学生老师有异议吗？”
　　“江总……”慕北正色，但无意识撅起嘴，“我又不是小孩子！”
　　“唔，不是吗？我瞅瞅……”江恺政伸出食指扬起慕北的下巴，端详她那张俏颜，“撒起娇来分明小孩子的模样。”此情此景，犹如初次在路旁见面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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