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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今天的菜是什么？”穆天成难得听到父亲说话。穆阑的表情很平静，自从被绑在这里过后，他渐渐明白这是个里应外合的阴谋，只是这来喂饭的小厮一直谨慎得很，从来没有说过话，以至于穆阑卡在了最重要的关卡——到底谁是在内卖主的奸细？
他收养的义子义女足有一百来个，亲生的孩子又有四个，妻妾五房，一点讯息都不透露，他又如何能做出判断？
因而今日他主动开口问询。若是这小厮一时不查，没有设防，就同他说话了呢。这样一来，至少能从这小厮说话的声音和语气，猜一猜他伺候的主人是谁。但凡说过一次话，戒心就会降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只要是个人，没人想做畜生——穆阑觉得眼下的自己，身处在这臭烘烘乱糟糟的地道里，被绑住手脚，形同人彘。若是这喂饭小厮狠狠心，不来此送饭，怕是饿死了也无人知。他一定要逃离这里。
这个地道因为隐蔽性好，是上一任武林盟主自己动员全家挖的，后来上一位武林盟主离任，携家带口地离开，后来，上一任武林盟主过身，他的儿子们也都离开了武林，或种地或投戎，不再入江湖半步。
他也从未告诉过别人地道的这个秘密，本打算将武林盟交给下一任武林盟主时再将这个秘密告诉下一任武林盟主，让秘密一直都是个秘密，却没想到有人发现了……
距离上一顿用餐，已经过去了五个时辰，虽然腹内空空如也，但是穆阑却觉得自己清醒了许多，肌肉好似也听自己的使唤了。餐食中，放了什么自不多必说。只是蒙汗药这类让江湖人鄙夷的药出现在了自己的饭里，穆阑也不由得苦笑起来。
穆天成没有答话，沉默地揭开食盒，掏出碗碟来，看着这才过了半个月，就已明显感觉到苍老的父亲，狠了狠心，筷子叨起一些菜来，粗暴地捅入他的口腔，穆阑吃痛，不再说话，用舌头舔了舔被捅伤的地方，迟钝地感觉有些疼痛。这是今天的菜……他品了一品，是他熟悉的刘大厨子做的饭，牛腩的鲜香夹杂着一丝腥咸，被他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
这厨子跟了他许多年了，对于他喜欢的口味早已摸得清清楚楚，和半月前没有丝毫变化，说明家中没有一个人发现武林盟主被掉了包，连厨子做饭都还是他喜好的那一口。
*
这是他的父亲……穆天成看着无一丝反击之力的半老之人想着，这就是他那看起来伟岸的父亲，到这个田地了，哪怕他曾经是个英雄呢，自己不也是可以取代他的吗？
他曾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孩子。行二，又是庶出，他曾嫉妒大哥和幼弟，能得到父亲的关爱不知凡几，他却只能和下人的孩子爬假山、掏鸟蛋，和三弟一样，脏兮兮的，放在柴房里和家下人的孩子放在一起，父亲都认不出来谁是谁。而那时候，兄长却可以一个人独占父亲，父亲教大兄拉弓、射箭、骑马、习武，他眼巴巴地巴望了整个童年。正如他娘，一见到“穆阑”来到她的小院，便会忍不住泪盈于眶一样。
穆阑是他唯一的父亲，他却不是穆阑唯一的儿子。
穆阑的儿子实在太多了，亲生的就有四个，义子义女加起来一百来个……他从渴望父亲的一个回顾，变为想要打倒父亲，替代他，成为下一个穆阑……似乎也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可是看着这样委顿、无力、苍老到快要被风吹散去的穆阑，他心中却有些心痒痒般，有些畅快，又有些良心不安、愧疚，但是这愧疚终究持续不了多久。
也许他生来，就是一个狼心狗肺的性子。就像是父亲，再怎么想要努力做个好人，却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一样。他被人早早捧上了一个好人的位置，从此指望着自己做的一切都符合人们的预期，所以他收养的义子义女足有一百来个。他对外人友善，却对自己的血脉不闻不问，哪里像是个好人？
他一旦做错了什么事便要瞒着天下的人，穆天成想，那还不如自己替代了去，要做什么就做，想收的钱就收。他不要被吹捧出来的虚名，他要看得见的实惠。
正如唐家的族长——唐振川找上他，许诺他五千两黄金，只要一个武林盟主的签名。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签下。那个和唐霁容长相神似的女孩儿，他管那么多作甚？长相与唐霁容相似，说明定然是和唐家有所牵连的，既然唐家族长都找上门来，定然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了。
他不过是签个名而已。
何其容易！
为了替代穆阑，他早已准备多时，笔迹都别无二致。
墨钱能值几个钱？不妨换五千两黄金。
顾团团和商一潇在这个空间里分外的沉默。地道本身不宽裕，商一潇驮着顾团团，无限逼近墙壁，以防隔得太近被发现。
毕竟活物是有喘息声的。
顾团团躲在商一潇的身后，心里有些难受。两个长相看上去近乎完全一样的人，一人的眼睛看上去还年轻，另一人头发却已花白了。
当真假穆阑都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顾团团才知道终有画皮师也有力所不能逮的地方。岁月雕刻的痕迹是技术再好的画皮师也难以画出来的。两个人站在一起，能清楚地看到穆阑身上独有的，中老年的颓丧和坚毅，绝望中一缕希望尚存。那样的气质是时光酝酿和雕刻出来的，画皮师仅仅能够将皮相画出来，却难得其神韵。
画皮易，画骨难。
应如是也。
他是武林盟主，曾经也是叱咤风云的人，如今却在地道里汲汲营营，苟且偷生。一餐一饭均靠假穆阑施舍，浑身散发着因久未洗澡的恶臭，商一潇甚至怀疑他身上都长虱子了。
顾团团看着他的模样，蓦然涌现出几许心酸。同时也对“年轻”的那个“穆阑”身份产生了怀疑。
他是谁？如果他只是一个偷窃穆阑身份的卑鄙小人，为何还来送饭，让穆阑吊着一条命？
穆天成沉默地喂好饭食，将食盒、筷子一收，没再去管他的父亲，便匆匆地上了地道，没一会儿，便听到了地道门关上的声音。
商一潇不敢将顾团团放在距离自己太远的地方，顾团团揽住商一潇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声音极轻地道：“哥，我想救他。”
“谁，什么人在那里？”气声再轻，也难以瞒过一个武功高超的江湖人士，何况他被关了这么久，除了眼睛不能视物外，五感俱灵。
“你是穆阑吗？”顾团团被发现后，索性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小姑娘？”穆阑倒是有些诧异，“这里很危险，你不是穆府中的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他做武林盟主久了，事事都以武林盟的安危作为己任，在眼下这个时刻，还分出心思来问询。
“我被人下了万里追杀令，说我养凶兽弑母。可我一岁时便被亲生父母丢弃，是养父养母带大的。我的母亲早在我两三岁时就死了。我没有杀人，为什么要杀我？”
“竟有此事……？万里追杀令不是我下的，”穆阑诧道，“老夫统共下了两次万里追杀令，都是为天下人除害。你个小姑娘幼年丧母，又怎会往你头上泼污水，造谣你弑母呢。”
“不是你签下的万里追杀令，你可有证据？”一个男声发问道。
穆阑苦笑一下，他本以为自己消失也无人知，却没想到来了两个人专程是为他而来。眼下这个状况，还貌似是被假冒的“穆阑”得罪了的人。说来可笑，家里人没一个发现“穆阑”换了个人做，外人却为了找他，甚至以身涉险来到地道里。武林盟中的险阻有多少美人比他更清楚，这两人有办法一路冲上一重关，想来也不简单。这地道这么狭窄，他们竟然还能在送饭的小厮面前不被发现，定然心细如发，实力不可小觑。
他怎知商一潇是道教出身，自幼习得术法呢。
“说来可笑，老夫被困在此也有半月了，二位看，可有余力签署万里追杀令……？何况，老夫签署万里追杀令时都极小心，不会用旁人的纸，只会用仅供武林盟的洒金笺，誊写了来，并用产自嵩山的烟墨混着细细的金箔、还有雄黄书写。嵩山的烟墨经久不褪色，用洒金筏写，则是为彰显‘一诺千金’，有诺必践。雄黄，自古以来都是有驱邪的功效，老夫在墨里加入一些雄黄，是为了表明武林盟为江湖驱邪的立场。”穆阑苦笑道，“没想到在此时，竟然成了老夫自陈的证据。不是老夫所签下的万里追杀令，不具备任何效力，二位且放心。”
“但天下人都认为那就是武林盟主签下的万里追杀令，没有人发现字迹与往常不一样。”顾团团道，“你为何会被困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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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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