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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缺水，也是商一潇执意要在山林间行走的原因之一。
狐狸的鼻子比人更加灵敏，他能够嗅到空中稀薄的水汽。山间哪里有湖泊，哪里有活泉，他一闻一个准。那匹半路上才跟着商一潇和团团的老马，适应能力真的没话说。在有吃有喝的情况下，竟然修养得差不多了，在连日的赶路下，越发显得精神奕奕。有着商一潇的疾行咒加持，马也能日行四五百里了,不过四五日，他们距离盛京便不足十里了。
盛京毕竟是国都，物价较其他城市更贵，顾团团的想法是在郊外的村子里买一些水和干粮，马的粮草也需要买一些了，诚然百骨为儿女出行准备的干粮不少，但是离家这么多日，也吃得差不多了。
眼见着距离最近村子不到一里路时，团团皱了皱眉，停住了脚步。盛京附件的居民理应生活条件是很不错的，而这个村子里却很安静，丝毫不像是住着人的样子。商一潇在有可能会有人出没的地方，都是伪装自己是只普通狐狸，他嗅了嗅村子的味道，极轻声地对团团道：“不在此留宿，去别的村子吧。”
顾团团对于商一潇所说的话是无条件信任的，当下便上了马，商一潇一跃，顾团团便将他抱入怀中。
离开了那座过于安静的村子，商一潇才淡淡道：“那座村子里没有人，早就没有粮食了。”
难不成，盛京郊区的村子十室九空，都是因为四散逃难去了吗？
顾团团心中有些不解。
直到距离盛京只有五里，她才知道那些空了的村子的人都去了那里。
一眼望不见边际的贫民将盛京团团围住，若是想要穿越人群，还得见缝插针。
难民们的衣衫都是平平整整的，只是因为缺少水浣洗衣裳显得有些脏。天气极热，人们有的坐在树下乘凉，大家都没有力气说话。空气安静得过分，顾团团至少是穿戴整洁有个人样，穿越人群时，就像一个异类。
大家的眼神都盯着她，数百上千汇集在一起的目光好像有了实质性的重量，顾团团紧紧地攥着马的缰绳，缰绳几乎都要勒进手里了一般，她却没有察觉到痛。
成百上千的人密集地聚集在一起的气味自然是不太好闻的，商一潇的鼻子因为嗅觉灵敏而受到了很大的攻击。他感觉自己都快要被熏晕过去了，可是转念一想，熏晕过去还得在臭烘烘的人群中多呆片刻，爪子不由得牢牢抓住马背，唯恐自己掉下去。
不少人或蹲或跪在路边，头上插着一根蓍草，只求一点粮食就可以买下他们。
自卖己身的多是女人和孩子，可是饥荒年间大都脸色蜡黄身材枯瘦，脸上带着最多的，是麻木和平静。
他们着急拿一些粮食的回家救命，却也知道，达官贵人都很少出城了，又有谁能出一些米面买下他们呢？
都是要认命的。
男人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待天下雨了，是要做农活的，老人干不了多少活，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东家买了还要蚀本，谁会做这种赔钱的买卖？
因而，在路边卖己求生的，终究也只有女人、小孩罢了。
女人可以生孩子，生的孩子可以卖掉。男孩可以给人家做儿子，女儿可以给人家做媳妇小妾丫鬟通房，卖出去不仅能够让一家子人饱餐一顿，还能少一张吃饭的嘴。
他们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看了。
一路上，团团本已觉得自己已经见过了人间的险恶，却在这一刻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覆顶一般的难过。这比险些被人下药卖掉还要可怕，因为这是她头一回感觉到，在天灾面前自己的无能为力、所做甚微。
哪怕有疾行咒的协助，他们也难以快速穿越难民人群，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突然间走不动了。
团团正在惊讶——毕竟买下这匹马的时候它十分孱弱了，商一潇施加了一个疾行咒后，它背负着顾团团和商一潇，走路还是很轻松的。马的眼神也有些绝望，像是做回了老本行——在家里推磨。
马蹄下传来一个微弱的女人的声音：“求求你，小姑娘，买了我吧，只需要三斗米……我全家都会感激你的。”
顾团团往下一看，是一个瘦弱得快要枯萎的妇人，她双臂抱住了马的后蹄，伸出来的双臂瘦得像是仅剩下了皮包骨头。一看即知，仅靠她那丁点力气，是无法让马止步的。
唯一的解释是，这匹通人性的老马，早已习惯了被抱住后蹄就不动了，以免伤到人。联想到它上一个主人家里的好几个小孩，顾团团像是知道了什么。她摸了摸老马的鬃毛，越发喜爱它了。
妇人察觉到自己没有被拖着走，而是成功地留住了顾团团一行的脚步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微微眯着眼，迎着有些耀眼的阳光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与顾团团对视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我还有三个儿女，家里一点吃的一点水都没有了……我是他们的娘啊，我怎么能看着我的孩子……饿死在我面前呢？好姑娘，发发慈悲，买了我罢。我什么都能做的，什么都能做……”
这位母亲的眼里早就没有泪了，她瘦得就像是树的枝干，站在地上就好像扎根在土里，根系死死攥住一些可贵的资源，都想输送到儿女的身上，直至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在饥荒年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
旱灾让人们无田可种，只能闲着等待死亡的到来。
顾团团动了恻隐之心。她盘算了一下，背包中还余下了五个烙饼，面食在炎热的秋日不易腐坏，更别说商一潇还会一些伎俩，可以使食物保存得更久。兴许可以给这位妇人分两个……
正盘算着，商一潇突然咬了一下她的手臂。尖锐的牙齿略带强硬地咬在她的手臂上，虽然隔着一层布料，但是秋老虎的季节里仍旧衣衫轻薄，蓦然被咬了一下，顾团团有些吃痛。商一潇不是普通狐狸，他是先天通了神智的，顾团团说话都是跟着这只狐狸学的，自是对他信任无比。被咬了一下她立刻明白，商一潇是不希望看到她送食物给这个妇人的。
商一潇不光咬了一下顾团团，松开她时眼神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顾团团原本两只手都抓着马的缰绳，这么一来，被迫松开了一只手，去揉自己的手臂。变故突生，商一潇又咬了马一口，老马吃痛，甩开蹄子跑了起来。
枯瘦的妇人没有力气，抱不住马的腿，老马奔跑起来时商一潇一条隐形的尾巴蓦然伸长，将那妇人腰一裹，别开了去。众人看那残影，还以为那妇人惹恼了贵人，贵人不仅不想买她回家，还让马踹中了妇人的心窝子，不自量力的妇人啊，这下恐怕活不久了。
但是也没有人动作，或是去问询这妇人如何了，或是将濒临死亡的人挪走，以免脏了大家的临时休憩之地……大家为了节省力气，省点水和吃的，浑身上下除了一双眼睛外，别的动也不动。
尽管知道这妇人的当下，或许就是他们的未来，可是同情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只有同情就足够救命了吗。在饥荒年间，谁不是蝼蚁一样的、努力地活着呢。
再说了，这世道，真死了人也不稀奇。
天热到所有人都像是出现了幻觉。时间不知道怎么地过得非常慢，怎么走也走不到夕阳西下。妇人被甩开以后，怔忡地看着一骑绝尘的顾团团背影，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腰，刚才腰上一紧，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她感觉自己好像凌空飞了起来，仅在一瞬间，她就回到了地上，尽管狼狈地滚了两圈，但是血溅当场的情况却并没有发生。她感觉的生死一线，对于她身边的陌生人来说，只是一个惊险的画面，而她若是死在了方才……家中饥饿无比的三个稚儿会怎样，她想也不敢想。
孩子们还在家里等她带食物回去……
她的心里只有这个念头：一定、一定要有食物带回去，好叫我能够喂饱我的孩子啊。
在此地自卖己身的，不止这妇人一个，但是路过这里的人却极少，更少的是为他们留步之人，这个把月来，男人们都去山上找树根、果子、猎物、水，来觅一线生机，女人和孩子们，就都来到盛京附近，希望通过将自己卖出去，而换取到一些粮食，能够拿回家养活自己的亲人们。
但是那个达官贵人会在这种鬼天气下亲自出城呢，更多的是牙婆子一大早地来到城外，要么选力气大的妇人，要么选饿得清瘦却瑕不掩瑜的美人坯子，或者是男婴。
十来岁的女孩子、不足周岁的男婴，最受牙婆子们的喜爱。女孩一旦卖身与人，就身不由己，死生不定了，而男婴一旦卖出去，势必是会过上更好的日子。
老马跑出去好长一段路后，渐渐靠近了盛京城门，商一潇方才缓缓道：“在那种地方掏出粮食来，你还想活着出来吗？”
他语气平淡无比，顾团团却听得脊背都发凉。她着实是被妇人所打动，希望能够分一些粮食出来的，然而此刻听了商一潇的话，突然想到那周围的难民，可不止妇人一人……烙饼只有五个，她却不像商一潇那般有灵气护体，偶尔辟谷也没关系。
她要是当着那密集的难民面前掏出了自己的粮食，恐怕她连带商一潇和老马都出不来。生活能将人都变成野兽，一个正当好年华的女孩和一头看上去就很值钱的狐狸，骑着一匹骨肉丰满一看就很好吃的马……
不用多说，顾团团便知道了商一潇的用心良苦。
她用力地抱了抱商一潇，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都觉得无比安心，哪怕爹娘不在身边，有商一潇在，也感觉离家不远。
眼看着就到了盛京的城门，商一潇又不能再说话了，装出一副被驯服的宠物的模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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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我的男女主为什么这么可怜上一章都混不到一个出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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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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