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缘情深

作者:八月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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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治(上)


      房里只剩下我与八风,初初见面的二人本就有些尴尬,一想到我此时此刻还光裸着身子,气氛便更是尴尬得叫人有些尴尬,我几乎直挺挺地坐在浴桶之中不敢有意思动弹,转眼却见他淡然地忙活着手边活计,好似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对眼前这个瘦弱佝偻的老头也生出了别样的崇敬,医者仁心,哪里有那么多心思。
      我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佯装随意的模样,抬着头朝房里四下张望,这房中虽光线暗淡却也隐隐能够看得清,没有过多摆饰的房间打扫得干净利落,倒是与把风这糟老头的形容有些违和,不大匹配。
      正这么想着,顺道打算琢磨出个由头与八风闲话两句,忽觉体内一股不明气体从丹田传出,直冲脑门,瞬时冲得五孔七窍都硬生生地疼,偏偏好似有一道门将它们都给封了起来,叫这气体及冲不出去又压不下去,堵涨得难受,人也不自觉地朝后倒去。
      一声轻呼,引来了八风的注意。
      说时迟那时快,八风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根足有七八寸长的不明材质的针,端端对准我的脑门便刺了进来。手起针落,那股不明了的气息好似被拉扯回了腹中,虽依然难受,却好歹没了脑袋要爆炸的担忧。
      我这一声轻呼,倒也不止引来了身旁的八风,还引来了站在门外等待消息的秦牧。他站在门口,想进来却见八风正与我施针,顿着脚步磨蹭几下好似都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我无力地牵扯出一个笑,想安慰安慰他,可怎么都打不起力气,只得笑着,委屈又心酸地看着他。
      这不看还好,一看又不安心起来,门口的秦牧侧身对着日光,脸色苍白得有些骇人,右手也不自觉地摸着了左胸,想来是旧疾又犯,他又开始觉得胸闷,我心一沉,想到那是因着我飞身跳下刺了他一刀才患上的隐疾,眼眶就开始发酸,可还没来得及哭,那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气突然从腹下窜了出来,瞬间就到了脖颈处。
      八风抬头,默默打量了我与秦牧两个来回,细细思索了一下的模样,才转身去将秦牧赶了出去,关上房门,将他忧心忡忡的目光关在门外。好似得了清净一般,八风落针落得更加干脆,只肖瞬间便又是好几根针刺入我脑中,稍时,身体便慢慢散了尖锐的疼痛感。

      待我面色稍稍缓和,八风这才与我道:“小姑娘,把你两只手伸出来。”
      我有些虚脱地抬头,见一贯面无表情碎碎念的八风此时镇定自若,虽还是那糟老头的形容,却又自有一副仙风道骨的味道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他额上微微冒出些细汗,腰背依旧还有些佝偻,可专注的神情却没来由地叫人信心倍增,忽觉尸毒这病,当怕就能绝在他手里。
      我依言将两只干枯的手伸出水面,伸到他面前,八风将有些凌乱的头发往脑后一绾,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几根寸把长的针,在我手腕上分别细细寻到几个穴位刺了上去。
      我不那么难受,精力也恢复许多,面对这老头,又回复到将才有些尴尬的形容,于是没话找话心不在焉道:“不知治好我这病,得花多少?”
      八风正巧将一根针端端扎进我右手指腹的一个穴位,亦是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二十年。”
      我闻言眨巴了一下眼睛,在心里算一算,再端详了一下八风身上到处都是补丁,简直要烂成布条的衣服估算了一下他的消费水平,觉得养一个八风还是挺便宜的,便有些得意道:“看你的样子,叫秦牧养你二十年大约也花不了校尉府所有的钱。”
      八风闻言一愣,斜挑着眉看了看我,眼里满是轻视我智商的味道,又扎了一根针在我左手相同的位置道:“不是叫那小子养我二十年,是要那小子二十年的命。”
      闻言我怔愣一息,一个疑问调的“啊”脱口而出,然后还不及脑子率先反应双手已然快速动作,将将摊开的手又无意识地紧握成拳,碰到手指有银针的地方,一串黑血便顺着针孔被挤了出来,一些顺着胳膊流进了桶里,一些则滴在了地上。
      我紧闭双眼,要自己冷静些,可无论怎么做心理疏导就是没办法平静下来,干脆也懒得再想了,猛然将一双有些乏力的眼睛睁到最大,心中急迫语调却强行平静地对八风问道:“什么二十年的命?”
      八风一手捏着根银针,一手悬空呈现出微微握着的样子,看着我的样子也显然没料到我会因着他一句话有这般大的反应,末了看着我的表情有些为难:“丫头,你倒是把手摊开呀,你这么握着拳头要前功尽弃的呀。”
      他为难的这么一下下,我心中又稍稍清明了些,自是不会依言将手摊开的:“你不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不会将手摊开,我的手不摊开,你就无法施针,待会儿恐怕再要救治我就不是什么好时机了。若我就这么死了,你也就拿不到那什么二十年了。”
      我自始至终相信,能治好尸毒的大夫一定不是个普通大夫,遵循这条原则八风就必定是个异术师或是邪术使,而邪术使的行为习惯都是建立在欺骗上的,换句话说他们是不会明码标价,而是会将代价在一开始时说得很低很低,再用一个一个圈套将人套牢。所以我认定八风是个异术师,而异术的原则则是等价交换,他治我的病,秦牧给他他的命,所以若是我死了,他自然也就拿不到秦牧的命了。
      说罢我表面上毫不心虚地看着八风。
      不过不心虚真的只是表面上,一来我不知道他想要这二十年的心是不是比秦牧想要治好我的病的心更迫切一些,二来我真不知道异术的交易原则到底是什么样的,若他已经取掉秦牧二十年姓名,那我治是不治,影响恐怕真的就不大了。
      好在八风虽修习异术,却也是个实诚的老头。他见我不愿好好接受治疗,将手掌摊开,挠了挠头,复又望了望屋外,似乎是有些想去找秦牧求救,不过转念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便对我道:“这二十年是他心甘情愿给的,又不是我骗来的,你要找就找你家汉子的麻烦去,为难我一个糟老头做什么。”
      我见此招有门,心下一松,斜嘴笑道:“我怎么知道你没有骗秦牧。”
      八风一跺脚变得有些焦躁:“我骗他做什么,自打把你们接过来,他便央我救你,我是个实诚的人,便摆明了我救你的条件,他是自愿接受的,要不我哪里能取到他的二十年,”说着,他见我毫不动容,便又跺了两下脚,显而见地是有些急了:“我说丫头,你自己不想要命了待会儿回那山峰自个儿再往下面跳下去,别让我没了那二十年呀。”
      我斜嘴冷哼一声:“你要二十年来做什么,”说着直勾勾地看了看他脸上的沟壑道,“想要长生不老么。”
      八风皱着一张脸道:“人各有命,长生不老那是上古神话,我去追求那些作甚,再说他那二十年又不是饭,随随便便就能吃下去,若是天下异术师都能给自个儿续命,天道轮回还不乱了个套。”
      我挑眉道:“那你要做什么。”说着我明显感觉那股子叫人难受得厉害的如细丝一般尖锐的疼痛冲到了脑门上。八风见状急得连眼睛都鼓了出来,忙道:“我是给我夫人续命。”
      我忍着头上的痛有些不相信地睁眼看着他,只见他委委屈屈又十分急迫地开口继续道:“我夫人命该长寿,偏偏年轻时做了些坏事,被我师兄打伤,眼见就要没命,我怎么忍心看她死在我面前,便只想到续命这一个方法,这寿命是续给我柒柒的。”
      我眨巴了一下眼,八风这张急迫的脸没来由的就和初时秦牧急于救我时的那张脸重叠在了一起,虽一个年轻,一个年迈,一个丰神俊朗,一个猥琐佝偻,可那眼神,那皱眉的一瞬,竟那般相似,竟叫我以为二三十年后的秦牧,若遇上心急如焚之事,必然就是八风如今的模样,我摇摇头觉得这想法可笑,在我心里面,秦牧就算到了八风这年纪,应当也是老帅哥一枚才对,可回头,我终究是信了八风的话。
      我舔舔嘴唇道:“那好,你想要二十年就要吧,不过只许拿走我的二十年,秦牧的命你一炷香都不许动。”
      八风嘴一歪,比刚才更加为难道:“丫头,寿命这东西也不是说想怎么拿就怎么拿的。施行异术的原则很多,其中便有受术之人不能付出,换言之,受术之人是没有东西可以等价交换给异术师的,再换言之,一个人想要享受异术带来的好处,便要有另一个人来承担异术带来的坏处,这般施行异术的条件便更加严苛起来,否则好坏均作用在一个人身上,大家只要权衡利弊便可,异术恐怕就会横行天下了,”说着八风啧了一声,叹口气道,“所以,天道给这世间留了一条灰色的间隙,可却绝不会让这间隙过大,否则,这世间的规则早就变了几番了。”
      我闻言觉得有些道理,这世上爱有许多,可愿意为人付出自己性命的爱却着实不多,这样有够条件为施展异术给出等量价值的人便会减少,那异术的存在便会受到限制了。想着我有些动容又有些难过,便道:“那岂不是用秦牧的二十年来换我的二十年?”
      八风挑眉,大约觉得与我普及异术常识着实有些麻烦,可看了看我紧握的拳头,只能压住急迫道:“那当然不是,我为你清毒再为你续上你的生命之线,将后来你只要别再中个毒什么的,老老实实好好保养强强健体魄活个七八十也不一定,我保准你活个够本儿。”
      我忍着头痛继续不依不挠地问道:“那秦牧呢,他能活多久?”
      八分抿了抿唇显然是不想说的,可眼见我这毒再不清便要错失时机,只得开口道:“他命该活到七十四,我取走二十年他便能活到五十四。”
      我眨了眨眼,这样算来我们还有三十年好相守,只是三十年后,我便只能孤孤单单活在世上了,想着嘴上喃喃,无不怅然:“他只能活三十年啊。”
      这话我本是自言自语,可八风闻言却以为我是在与他说话,便老老实实回答道:“这可也不一定。这生命之线显示的是老天爷给这个人的生命长短,是自然生命的长度,可人活在世上并非没有意外,比如说秦牧那小子是个打仗的,兴许过个两三年就在战场上给人打死了也不一定,到时候你可别觉得我是在坑你。”
      闻言,我恨恨瞪了一眼八风,心道你他奶奶的熊才会在战场上给人打死,可转念脑子里又尽是秦牧的脸,他是这般想要我活下去。
      这个世间,没有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特别是像秦牧这样的人,见惯了生死,知道生离死别究竟有多痛,又这般有抱负,必定希望自己的时间多一些,再多一些,好一一实现自己在这世间所有的愿望。可他还是用二十年来弥补我手心这条快要断掉的生命线,他这么做也无非是想再给我们多一些时间,多到我或是他能做好准备,孤单地面对余下的岁月。

      八风见我横他,横过之后便兀自沉默不语,便有些焦急地又催促道:“丫头,你倒是把手摊开啊。”
      我心下叹了口气,慢慢将手展开。八风见状如得大赦一般飞速在我手掌上落下几针。
      好一会儿,我幽幽问道:“我的生命之线说我还能活多久?”
      八风道:“你的手待会儿就没了,所以也就看不见什么生命之线了,现在看的话,估算着怎么的也得六十多七十的样子。”
      我瘪瘪嘴,心道你这个死老头儿,刚才不是还说什么能活七八十活够本儿,现在怎么又变成了六十多七十。不过我还是淡淡道:“秦牧大半年多前左胸被刺了一刀,留下了些顽疾,你若是能治好他,我便也给你二十年。”算来我本就应比秦牧活得长,加之我比他年轻,若是我给八风二十年,那我们大约也能在差不多的时候去见阎王。
      八风落针速度极快,却也抽空与我道:“他心悸胸闷的毛病是成疾,早该医了,也怪周阿牛这混小子学艺不精,初初没能把他给调理好,现在就是你再白送我二十年,我也不敢说治得好他,这有些事情能靠异术,有些不能,这是自然的法则,不是我说了算的。”
      闻言我有些失望,轻轻叹了口气。
      八风却突然道:“你倒是关心那小子的心悸的毛病,怎么都没问问我自己的手要怎么样呢。”
      我半闭着眼睛,思绪还盘桓在秦牧身上,便心不在焉地答道:“还有什么比秦牧更重要呢。”
      八风抽着嘴一笑:“也不妄那小子那么疼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始终护着你,跳个悬崖都想抱着你,不过他真是脑子不好使,竟不知在这半空中他是不可能落得比你快的,不过也幸好,若是你们俩在一块儿准能砸死我家神鹰,最后也只能一块儿掉河里喂鱼去。”
      我眨巴了一下眼,脑中勾勒出那日我掉下崖的画面,也不知道秦牧是见我掉了下来便自己跳了下来,还是和我一般是被推下来的。
      想着我又思索了一下当日的情形,有气无力地问道:“是周钼覃推我下来的?”
      八风“嗯”了一声,道:“他见我神鹰已经出来盘旋到了半空,便将你直接推了下来,免得你非要抱着那小子才肯下来,我家乖乖一次可接不住两个人,结果还不等他和你男人再交涉交涉,那小子便自己跳了下来,亏得我家奇奇那日也跟出去好学着接人,又正好大发神威接住了他,要不,没了他也没了那二十年,你哟,也得死。”
      闻言,我的心脏突然跳得比将才更快,那日我晕了过去,自是不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条插曲,亏得秦牧运气好,要不岂不是死得很冤。再想想,可是恨透了周钼覃那货,这种损招也亏他用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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