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面之交

　　第二天早晨，魏研哈欠连天地走进院子，揉揉眼睛，举起扫把开始扫雪，琥珀如箭一般窜出来，直跳上他的肩膀，爪尖儿扒住棉衣，想找个舒适的位置坐下去，却被魏研抱住，在肚子上揉了几下后放在了客厅门口的小棉窝里。它不乐意，爪子刨了两下重又窜上魏研的肩头，见魏研还想伸手捞它，竟探出小嘴在魏研脸颊舔了舔再蹭了蹭，一副“别丢下我”的可人样子，魏研被“美猫计”瞬杀，任命地扛着琥珀扫雪。

　　好在院子不大，扫起来倒也快，魏研转身去了厨房，再回来时手上捧着一碗小米，先是在院子四边撒了不少，最后将剩余的都洒在了挂在树上的几个小笸箩里。不多会儿，几只胆大的小麻雀飞过来，探头探脑地开始啄食，刚才还懒洋洋卧着的琥珀精神抖擞地支起了身子，被魏研眼明手快地按住，不大开心地叫了两声。

　　小麻雀越来越多，一只只圆滚滚的，俨然肥成了球，走起路来一跳一蹦，灵动软萌的不行。偶有几只被琥珀焦急的叫声惊吓到，扑腾着小翅膀就四散开来。

　　魏研站着看了会儿，大约觉得有些冷，将琥珀一把捞到怀里，冰冷的手蹭着暖暖的肚皮，蹭了没两下，脸上就挨了一巴掌，他也不恼，抱着琥珀咯吱窝高高举过头顶，嘴里叫着“举高高，举高高”，刚得瑟没几秒就又被长尾巴狠狠扫了几下。

　　少年倚着窗框，看着院子里闹哄哄的场景，心里有些暖融融的感觉，他长呼出一口气，紧蹙的眉头舒缓了一点，心里却还是闷的很，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俊秀的眉眼下一片青黑，神情也带着种与年龄不符的茫然，十几岁的美少年也无端有了些落寞的模样。

　　琥珀眼神极好，瞧见窗口站了个人影，便朝着他好奇地喵两声，魏研顺着它看过去，抬眼便看见少年尚来不及收回的脆弱表情，见被人发现，立刻撇了撇嘴装作看风景的模样移开了目光。

　　魏研那边也镇定不了多少，昨晚灯光朦胧，此刻阳光映着满院的白雪，少年那张跟孟见川相似了八成的脸衬着白墙，配上“明媚忧伤”的神情，直击魏研心脏，于是，在零下十度的天气里，魏研冻的有些冰冷的脸上慢慢蒸腾起了热气。

　　恰巧有房客出来准备退房，一见他的红富士脸，关心了一句：“小老板脸这么红，不是发烧了吧？”

　　魏研一面打着哈哈说自己扫雪热出了汗，一面进屋利落地办完了手续，再回到院子里往上瞅瞅，那扇窗户已经关上了。魏研默念“我不是恋童癖我不是恋童癖”，拎过琥珀在腿上顺毛，抚了若干下，有些躁动的心仿佛也随着柔软的触感顺滑了许多。临近春节，旅社客人少得可怜，魏研怀揣着小暖炉，舒服得快打盹了。

　　如此迷迷糊糊睡到快中午，又被琥珀一爪子糊在脸上抡醒了，魏研抬起头看见拎着几袋菜进门的魏琴，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下，起身准备接过袋子，魏琴侧了侧手，说了句“我来吧，你坐着”，便径直进了厨房。

　　魏研也跟进去，按住她准备拧水龙头的手，轻声但带些强硬地开口：“先去洗把脸吧，我来洗菜，你休息下再来做饭。”

　　魏琴手顿了顿，带着浓浓黑眼圈的脸上很是疲惫，点点头就出去了，魏研瞥了眼袋子里的几捆菜，眼神闪了闪。

　　魏琴过不多会儿又回来开始做饭，看着已近中年，做饭的手法却十分生疏，偏又选了几道对新手来说不甚容易的菜，魏研也是个生手，一道地三鲜、一道炸藕饼、一道番茄牛腩，俩人愣是折腾到了快2点才完工。

　　兵荒马乱过后，趁着她做青菜汤的间隙，魏研简略提了下收留了一个离家少年的事情，魏琴应了一声，随后想了想，开口道：“叫那孩子一起来吃吧，年底了外头馆子也都关门了。”魏研这才想起一直没见少年出来过，便上楼去叫他。

　　谁知少年又别扭起来了，只说自己下楼随处找个馆子吃了就行。

　　魏研先是一指墙上的挂历：“今儿二十三了”，再一指窗对面的铺子：“连对面兰州拉面和沙县小吃都关门回老家过年了”，最后摸过少年搁在桌上的钱包，抽了一张票子：“咱家现在只你一个住客了，给个VIP服务，包三餐，十天收你100”，说完没等少年回应便转身往楼下走，过不多会儿，身后果然响起了一串脚步声，魏研咧嘴笑笑，原来别扭要这么治。

　　进了餐厅，少年见到桌边有个女人，有些诧异，魏研开口介绍了下说是自己小姑，魏琴愣了愣，露出个有些尴尬又有些伤感的勉强笑容，点点头，招呼少年坐下吃饭。

　　少年正埋头扒着米饭，就听魏研在一边说着：“好歹也是付了饭钱的，挑自己喜欢的吃吧。”

　　少年没吱声，筷子却听话地伸向了最远的一道番茄牛腩，吃一口牛腩，有点太酸了，但是热乎的很，于是又忍不住再伸过去。

　　魏琴每道菜尝了几口，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做菜还真是不大好吃。”

　　“但是我都很喜欢。”魏研冲她笑了笑，语气有点温柔又带着点轻快，又强调了一句，“都是我爱吃的，谢谢。”

　　魏琴的神情一下子轻松下来，望着魏研笑了，眉眼弯弯，连眼角的细纹都是温柔的。少年侧头瞥了一眼，有一瞬间的失神，脑中浮现出一张同样温柔望着自己的脸，也是这样的表情，看着自己像是看着独一无二的宝贝。

　　三人正吃着，突然院子里传来几声小孩的声音，魏研刚站起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已经一头冲进屋，抱住了他的大腿，带着哭腔叫了好几声“哥哥”。

　　魏研俯身抱起她，往外看去，果然门口还站着个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倒没有哭，眼眶和鼻头却有点红，魏研朝他伸出一只手，他忙跑过来紧紧攥着，另一只手悄悄拽了拽小姑娘的马尾辫，嘴里小声嘀咕着“魏晓珂你有完没完”,不知是嫌她哭的丢人，还是嫉妒她占据了战略高地。

　　魏研一手抱着一个，一手拖着一个，让他俩在沙发上坐好，才开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叫魏晓珂的小姑娘还在抽噎，小男孩淡定许多：“哥哥已经半年多没有回家了，我们很想你，就来找你。”很是理直气壮的样子。

　　“现在2点25，围棋班的戴老师待会儿见不到你们就要打电话了吧。”魏研戳戳他一本正经的小包子脸，“学会逃课了啊。”

　　小男孩还是没有一点知错的表情，撇着小嘴哼了两声：“妈妈不让我们来，只能逃课过来啊。”

　　魏研无奈地再捏捏他的脸，掏出手机拨打电话解释：“戴老师吗？我是魏晓珂和魏晓珏的哥哥，实在抱歉，家里临时有点事情，他们大概迟半个小时过去，对，我这就送他们过去。”

　　电话还没挂断，就被怀里的魏晓珂拍了一下，她气呼呼地嚷起来：“我不去上课，我要在这里陪哥哥，我要哥哥跟我回家！”一边叫一边抹眼泪，像是被人抢走了了不得的宝贝，哭得好不可怜。

　　魏琴拽了几张面纸想要帮她擦脸，却被她狠狠挥开，她抬头，声音瞬间又上了一个音阶，几乎是在尖叫了：“都是你抢走我哥哥！小姑你是坏人！你把哥哥还给我！”

　　话一出口，魏琴伸出去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脸色更是刷的白了。

　　魏研脸色也难看的很，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向她控诉“是你妈妈不要我了”，还是跟她坦白“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无论怎么说，都是在妹妹的小心脏上狠狠捅了一刀，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搂着魏晓珂劝她安静下来。

　　正混乱着，突然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只见魏晓珏站起来狠狠摔了一只茶杯，再异常冷静地一把捂住了妹妹哭闹不休的小嘴，他一字一顿地看着她的眼睛道：“说好了看一眼就走，你个白痴，想让妈妈知道我们因为哥哥逃课吗？”

　　魏晓珂有些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眼眶里的一颗泪珠都不敢落下来，抽噎了几下，才有些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魏晓珏这才放下手，伸出小手扶着魏研有些僵硬的肩膀，万分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不管怎么样，哥哥永远是哥哥。”又转身对魏琴说：“小姑你别生气，小珂不是有意的。”再用眼神示意魏晓珂，魏晓珂这才不甘不愿地冲魏琴道了声“对不起”。

　　魏研拍拍他的脑袋，看着他认真的小眼神，忍不住露出了笑脸，他抱住这个弟弟纤细的小肩膀，轻柔但同样坚定地说：“是啊，我永远是你们的哥哥，这是不会变的。”

　　一直默默坐在桌前看热闹的少年眼神变了变，视线定在了魏研抱住弟弟的手臂上。他看见方才那个冷静的不像话的魏晓珏，在魏研的怀里蹭了蹭脑袋，再抬起头的时候露出一个藏也藏不住的撒娇的笑容；他看见那个骄纵任性的魏晓珂，自己脸上还挂着泪珠，却拽着面纸去擦魏研衣领上的泪水；在此之前，他不止一次看见那只从原主人身边逃开的脾气别扭的豹猫，贴心小棉袄似的窝在魏研怀里；他看见许多小麻雀围在魏研身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自在地吃着满地的小米；他想起昨晚那一碗热腾腾的泡面，还有楼梯间的那道亮光。

　　真暖和啊，他想，呆在这个人身边，真是暖和又舒服。

　　晚上饭桌上只有魏研和少年，简简单单的小米粥配几个小菜，魏研有些不自在地对少年笑笑：“下午来的是我的弟弟妹妹，俩小孩有点闹腾，让你看笑话了。”

　　少年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想了想，又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成熟语气说：“小孩子都会比较情绪化，正常的。”

　　魏研脑补了一下这两天来少年的若干小表情和小动作，心想你这个半大小子也情绪化的很，只是别扭属性隐藏的比较深。

　　晚饭吃的比较晚，吃完饭已经七点多，魏研收拾完就坐在了柜台前，少年却也没立刻回房，而是坐在了椅子上，眼神牢牢钉在了旁边的琥珀身上，隐约有点渴望的样子。

　　魏研朝他努努嘴：“直接伸手摸吧，琥珀不怕生的。”

　　琥珀听见自己名字，睁开眼睛，瞅见少年直勾勾的眼神，倒也一点不扭捏，直接侧过身子舒展开身体，露出软绒绒的肚皮和窝在中间的汤圆。如此玉体横陈了半天，少年还是没下手，汤圆都冻的打了个小喷嚏，琥珀的长尾巴不耐烦地左右扫来扫去，眼睛也眯了起来，侧着看过去，真有点媚眼如丝的味道。

　　魏研看不过去，一把抓住少年的右手，按在了琥珀肚皮上，嘴里还念叨着：“我家琥珀都一点不害羞，你怕什么？”

　　少年的手掌顿了几秒钟，才缓缓抚摸了起来，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自己解释起来：“我怕一碰到它，它就跑了。”语气很是不自信。

　　魏研笑眯了眼，手掌在琥珀脑门上轻轻胡噜了一把，还在那臭显摆：“它乖得很，怎么会跑？”刚说完便挨了一爪子，琥珀抡完，又露出小尖牙叼住他的手指，在嘴里磨了几下，魏研夸张地叫了声“疼”，它又立刻松口，伸出小舌头温柔细致地舔了几遍。

　　“季鸣沙”少年突然开口。

　　魏研正在调戏自家傲娇儿子，有些没反应过来，随意“嗯？”了一声。

　　少年再一次开口，声线少了不少冷淡：“我的名字，季鸣沙，你叫什么？”

　　魏研有点诧异，但立刻笑了起来，他抬起脸望着少年：“我叫魏研。恩，季鸣沙，很好的名字，你爸妈大概是很喜欢敦煌鸣沙山吧？”

　　季鸣沙眼神暗了暗，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又埋头给琥珀顺毛。

　　一时间俩人又相对无语，魏研觉得有些无聊，将汤圆顺进自己手心轻轻揉了两下，不一会儿小绒球就放松肌肉软成一坨，杏核形的黑眼珠也眯了起来，一副舒服到不行的样子。两人没再多说什么，一人拎一只顺毛，场景看起来倒是和谐的很。

　　中途魏研起身去了趟卫生间，将汤圆放回琥珀怀里。刚走出没两步，琥珀就警惕地睁开了眼睛，哪里还有刚才慵懒柔顺的模样。它站起身抖抖皮毛，尾巴甩在季鸣沙手上，再转身呲了呲小尖牙，待季鸣沙缩回手才又重新卧好。

　　季鸣沙弹了弹它不甚开心的飞机耳，笑骂了声“原来是个小骗子”。

　　魏研回来时有点奇怪地问：“怎么不继续摸了？”

　　琥珀的小耳朵动了动，脑袋探出去蹭蹭季鸣沙的大腿，喉咙里还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季鸣沙也顺手摸了两下，淡淡回道：“手有点酸了。”

　　坐到快九点，魏琴从楼上下来，魏研问一声“睡饱了？”

　　魏琴摇摇头，一边走到门口去锁门，一边说：“这几天早点关门吧，你也早点回房休息。”锁好门转身见到魏研诧异的表情，忍不住走过去抚了下他的肩膀，声音很温柔：“以后晚上我尽量不出去了，下午我没睡，待会儿晚上再睡，明早你也不用早起了，我来。”

　　魏研愣了一会儿，才笑起来 ，道了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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