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一天后，昆明市郊某度假山庄的别墅中，别墅的主人神情痴呆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一具傀儡，站在他面前的两男一女则神色凝重地盯着他。
　　“他对研究所的事情知道知道的不多，”苏小雅说道，“看来他也还没能被殷氏的人看得起。”
　　这个被组织称为“狐狸”的人能力特殊，能够影响他人的精神，在组织中的地位不低，然而他们暗中潜入他暂居的地方，将他催眠后，依旧没能从他的口中问出什么。
　　“他说他可以向研究所推荐实验对象，”列御寇说道，“如果让他推荐我们，我们正好可以潜入研究所里。”
　　苏小雅却不以为然，说道：“研究所里的应该都是殷氏族人，我们如果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混进研究所，就必须隐藏自己氏族人的身份。但你也知道，隐藏身份的唯一办法就是连能力也一起封闭，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没法招架。”
　　唯一没有这个顾虑的庚桑楚说道：“我一个人去。”
　　列御寇对他很是信任，同意道：“也行。”
　　但苏小雅依旧不同意：“不行，你从神境回来的伤还没好全呢，谁知道那个研究所是什么地方。”
　　“我没事了。”庚桑楚说道。
　　列御寇也不以为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说道：“他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了，你别忘了，他也是一个人去的迷城研究所。”
　　苏小雅反驳说道：“不一样，迷城他是暗中潜入的，这次却是要作为实验品进去。”
　　“我们可以暗中跟着他，以便接应。”列御寇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这是唯一摆在面前的办法。”
　　苏小雅沉默起来，她知道他说的不错，但是这些破事本来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就算或许能从中得到有关神境计划的信息，她也不想让阿楚一个人去冒险。
　　列御寇望见她脸色僵硬，就知道她内心并没有同意，无奈地说道：“你这是关心则乱，你不知道他去过多少比这里危险百倍的地方也没事。”
　　苏小雅哼道：“你也说了那是我不知道。”
　　他们在这个被催眠的人面前争执了半晌都没有达成一致，眼见有人正在向别墅靠近，庚桑楚说道：“我们先回去，这里不宜久留。”
　　回到酒店后，他跟着苏小雅进了房间，在她身边坐下，对她说道：“我知道你是因为苏离的去世对身边的人格外看重……”
　　苏小雅依然僵硬着脸没说话，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说中了她的心情，曾经在她眼中无比强大的阿公都会死于非命，她已经不能接受在意的人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时候离去。
　　像是能看穿她的思想一般，只听他继续说道：“但苏离绝非死于非命，他的死亡是他自己决定的，他为了他认为必须要做的事情而死。”
　　苏小雅偏头看向他，说道：“你的意思是，你的生死同样只会由自己决定？”
　　他点头。
　　“但是你们都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她突然愤怒地站起来，大声说道。
　　他抬起头，双眼无畏无惧地与她那双属于苏氏的神异的眼眸相对，语气依然平静：“所以我们才不会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
　　“那上次在神境里的事你怎么说？”她声音低下来，神情却依然愤怒。
　　“我有必胜的把握，”他面容坦然地说道，“这次也不会比上次更危险。”
　　她瞪了他半晌，才撇开眼睛说道：“要是你出一点意外，我就把你的符文都熔了。”
　　他语气无所谓地说道：“上次版本更新已经取消了符文熔炉功能。”
　　苏小雅：“……”

　　列御寇倒是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反正第二天苏小雅对他的提议不再有意见，只是推着庚桑楚去剪头发。
　　“刘海这么长，真的大丈夫？”她站在倚着沙发玩iPad的庚桑楚旁边，手按在他头顶上乱揉着他的头发，说道，“等你成为实验品，那些实验人员才不会让你留这么长的头发，与其让他们给你剪丑了，还不如现在就去剪。”
　　庚桑楚却显得懒洋洋地，说道：“都是剪，有什么区别。”
　　苏小雅扯着他的头顶的头发说道：“我可不想跟一个发型奇葩的家伙走在一起。”
　　“我可以不出门。”
　　她不甘心地一边连续扯着他的头发一边在他耳边碎碎念道：“剪不剪，剪不剪，剪不剪……”
　　然而他依旧不理会她，径自玩着iPad。
　　看到好像再度丧失了危机感的两个家伙，列御寇无声地笑了笑，但他心头的阴霾却没有一刻消除，正如此时笼罩在天空中的连绵而密布的阴云一般。
　　其实昆明的四月并不是多雨的季节，甚至有着连日的阳光普照，春和景明，然而这时的天色却是晦暗而灰蒙的，连春光也驱不散的阴云笼罩在天际，随着阴云越发密布，雨水也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这已经是今年四月的第四场雨了，漫天的雨水如无数的扯不断的丝线交织，蒙蒙地网住这片天地。
　　而列御寇也不会知道的是，在这同一片天空之下，在距离他们所在会馆数公里之外的别墅内，殷容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蒋楠。白炽灯在他后上方明晃晃地照耀着，为他高大的身体投射出连片的阴影，足以将她的身体与心脏都笼罩在其中。
　　蒋楠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着，像一具僵硬的尸体，即使如此，她也能感受到殷容丰端凝着她的视线。常年的野外训练让她的皮肤早已失却雪白，变为带着野性的小麦色，这本该是一种健康的颜色，但如此在她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健康的意味，反而衬得她越发面黄肌瘦、容色憔悴。
　　“蒋楠，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殷容丰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终于开口说道，他的脸色沉暗得有如窗外的天际。
　　听闻他的声音，她也没有睁开眼睛，只说道：“放不放过我是你的事，用什么态度面对你是我的事。”
　　“如果我威胁你呢？”他问道。
　　蒋楠终于睁开眼来，但眼眸沉得像一潭死水，即使在明亮的灯光的照耀下也泛不出一点波光，嘲讽般地说道：“殷先生是想让我强颜欢笑，像寻常的情妇或者妓女那样接待你？恐怕那样我会死得更快。你以为我这些天来是故意跟你作对，做出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
　　殷容丰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沉寂着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对你完全是反射性的、从生理到心理的排斥，”她嘲弄地说道，“只要跟你处在同一个空间里，我就无时无刻不处在焦虑之中，吃了饭会吐出来，没有一刻安寝，大把大把地掉头发，这完全是我没法控制的。”
　　“再这样下去，我是即使没死，也会发疯吧。”
　　殷容丰自认为不是一个缺乏魅力的男人，无论是在普通人的社会上，还是氏族之间，何尝被一个女人这样嫌弃与排斥过，他甚至没有碰过她，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轻吻而已，而她却表现得像一个被他□□过的女人似的半死不活。如果是别的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一个他感兴趣的女人。多年未有的无力与挫败感让他在心里低叹了一声，嘴上却轻轻地嗤笑了出来。
　　他在床边坐下，侧过身体，随手捻起一缕她蜿蜒在身边的头发把玩着，那原本乌黑亮泽的秀发如今已渐渐呈现出稻草般的枯黄，他问道：“为什么？”
　　蒋楠像是对他的动作毫无知觉似的，正如这些天来她对于他的亲密碰触所表现出来的反应，像一具尸体或是雕像那样僵硬着一动不动，她目光落在雪白的天花板上没有半分移动，语气依旧是嘲弄的，“因为你们手里的无数人命，而且其中一条，是我父亲的。”
　　他把玩着她头发的动作一顿，随即手上微微使了力气一扯，使她头皮一阵痛麻，但这点甚至称不上疼痛的感觉对她没有半分影响，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我是无法让你妥协了。”他遗憾地说道。
　　“难得殷先生明白。”她淡淡地说道。
　　然而他却露出了一个微笑，眼角微微皱起的细纹没有为他增添任何的风霜，反而平添了几分富有魅力的成熟。蒋楠的视线依旧落在天花板上，自然是看不到的，即使看到了也不会有半反应，但她无法拒绝的是他的声音落入耳中。
　　“即使如此，我还是喜欢你，我没办法就此放弃。”他叹息着说道。
　　如果说这像是表白一般的话让她只能露出嘲讽嗤笑的神情，那么他接下来说的则让她不寒而栗、脊背生凉。
　　“既然你没法给我一个机会，我只能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他笑着说道，带着点无奈的意味，“原本我是不想用这个方法的，但谁让你无法接受我呢？”
　　“你说我做的事让你无法接受，已经发生的无法改变，那不如让你忘记这些吧。”
　　蒋楠像触电一般骤然从床上弹起，死死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你不能……”
　　他放开她的头发，转而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明明没有使出半分力气，却莫名地令她动弹不得，他依旧笑着，说道：“我看过你的经历，你的过去充满坎坷悲苦不是吗？我会让你忘掉那些，好好享受人生。”
　　“我不要！”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惊叫起来，手脚也挣扎着，“我不能忘记！”
　　他看着她因为连日来的焦虑而憔悴无比的面容，却没有半分嫌弃的神色，反而用另一只手摸上了她的脸颊，像是抚摸着一匹上好的丝绸那样爱抚了两下后，两指在她的太阳穴一按。她只觉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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