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

　　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见证你的圆满。

　　——花溪

　　“喂，你死了。”态度不甚良好。花溪顺应着引力继续向下降。

　　“那边那个，叫你呢。” 对于没有礼貌的陌生人，或者陌生鬼，花溪一向没什么好感。

　　“那个……花溪。”终于知道叫名字了。花溪瞥了瞥身边还有不少挣扎着哭喊的鬼魂，施舍了那个锲而不舍的鬼差一个疑问的眼神。

　　鬼差扬手，花溪便脱离了那持续向下的吸引力停在了半空中。她试探地抬了抬脚，就像婴儿学步一样走了一步，与做人时并无不同。花溪小走了几步，走到鬼差面前：“唔，先生，什么事？”

　　鬼差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又抬头看了看后面还在顺着特定轨迹向下拉扯的魂魄，点了点头：“跟我过来。”说罢，转身飘走。

　　花溪回头看了看，实在不懂为何鬼差会叫上她，但是本着“民不与官斗”的群众思想，她还是老实跟了上去。

　　没想到鬼差会把她带到一个看上去似乎是个政，府部门的宫殿里，还有几个看上去很平淡的鬼魂已经在里面了，似乎在填写一个表格。

　　鬼差手虚引了一下，指向大堂一面墙：“从这里过去，大人在里面等着。”

　　大人？十殿阎罗吗？我们这种小人物怎么会让十殿阎罗接待？那么就是判官了，但是判官明明是各司其职，哪有闲情来这里？咦，刚才在外面忘了看匾额了。腹诽不断，花溪木着一张脸走进了后殿。

　　后殿倒是多了些现代化的东西，比起外面的灰暗，里面的黑白两色倒显得有些鲜活了。

　　“黑白无常。”花溪对坐在办公桌后黑白分明的两鬼点了点头：“久仰久仰。”

　　黑无常苦闷着脸抬头看了看花溪腰间的牌子：“花溪是吧？我们现在来谈谈”“关于你死后的一些问题。”白无常笑盈盈地接了话。

　　“我死后？”花溪下意识地回想了自己的死亡，车祸，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死后有什么问题？”

　　“嗯，是这样的，我们查出你对这个人间是没有什么依恋的——”白无常的手在键盘上飞速地敲打着，不时还抬头看看花溪：“一直以来坚定目标人生无趣，生命责任在于赡养父母。”“现在你所赚的钱足够赡养父母安度晚年了，甚至还可以请保姆，这比起之前的温饱之家已经好上不少了，你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任务。”黑无常点点头，认真地对着屏幕朗读。

　　花溪有种扶额的冲动：“那么两位……大人把我叫过来，给我朗读我亲手写的日记到底是有什么事呢？”在古色古香的房子里看着两只鬼大人打电脑真是有种奇异的穿越感。

　　“因为我们知道，你对人间没有归属感，也没有要死要活地想活下去。”白无常潇洒地按下回车键，欢快地旋动着办公椅转了一个圈：“你执念不深，但是却林林总总有那么一些，最重要的赡养父母已经完成了，然后那个是朋友们的心情，这个你自己也知道时间会抚平一切，那我们就略过……第三个执念是一个虚拟的人。”

　　花溪不知从何而来一股不悦：“那么两位大人，这有什么关系吗？你们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要做什么？正规程序难道不是马上送我去喝完孟婆汤然后轮回吗？”

　　“六道轮回在一定程度上会考虑到踏入轮回的人的感受，像你这种第四大执念是做一只朝生夕死的蜉蝣，一天你就下来了，何必再多走一趟？而这人间一天我们下界却不知会有多少年，我们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上面。”黑无常就像没听出花溪的不耐一样，一板一眼地解释。

　　“那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花溪微微偏头，既然不去轮回，那她有的是时间耗，只是看那两位大人桌上的文件……她可不是那个着急的人。

　　白无常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脸欢欣：“我们想你来地府当差，毕竟人间开始流行抑郁症，滞留地府的人员越来越多了。”黑无常严肃地点了点头，脸上是一片担忧。

　　“既然滞留地府的人那么多，为什么选择我呢？”花溪抓住了重点，但她开始有些头疼了，懒人一向不喜欢多事：“而且就算要上班……我是说当差，关我的执念什么事？”

　　“一，选择你因为你很平静，你看透了生离死别，也认真思考过你的道，你很清楚人间鬼界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如果没有大功德或者大罪孽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而你同样不喜欢变化，那些抑郁症不同，他们不能再自杀，我们也不会让他们在还有理智的时候魂飞魄散，所以最终他们会清醒认识到自己的可笑，最后还会哭天抢地地要回去，还有的甚至打翻了孟婆汤，要不然就变得孤僻然后疯掉。你知道，这样滞留的那些魂魄最终都会留在阴间，占地方，还要专人管理。”

　　很明显黑无常的性子比白无常严肃了不止一点点，而且已经开始希望快点打发掉自己了。花溪挑眉，心思不由转到那个被称为执念的虚拟的人身上。

　　“至于二，执念会影响阴魂，让他们本来平淡的执念也越来越重。这些阴魂，太多都不知道自己所做的选择应该由自己来承担责任和后果，最终给我们带来了很多麻烦，阴间能用的鬼少，人间一天死多少人？可是人间一天换算到阴间连我都算不出有多少年，所以能用的人也很少。作为阴司人员管理办事处的处长，我们真的很希望你能加入我们，一起为人、鬼间，一起为三界，发光发热，做出贡献。”

　　花溪揉了揉脑袋，天知道她最怕的就是这种官腔，没想到黑无常竟然会是这样的……个中好手：“好了好了，别说那么多了，你们既然知道我的生平，就应该知道我确实早就想过若是死了必然要留在阴间的，既然能当官那再好不过，你们直接说要怎么样吧，我听着。”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我就直说，我们现在就送你去见那个能牵动你的执念的人，至于怎么消除执念我想你应该有清楚的认识。我们不能控制未来的时间节点，所以只能把你送去那过去的时候……19……98年……”

　　19……98年？花溪瞳孔一缩，难道他们就不怕亲眼看到之后执念更深？可是已经开始分解的光点没有给花溪更多思考的机会，整个魂魄也就一瞬间消散在阴司人员管理办事处。

　　当光点聚集出一双眼睛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到哈利把箱子浮起来了，于是那双乌黑的，带着一丝痛苦的眼睛很顺利地看到箱子后面的男人。

　　说实在话，斯内普真的不算好看，至少对于向来喜欢小白脸的花溪来说，不是好看的。枯瘦的身体还在发抖，有些皱的手颤巍巍地放在脖子上，试图止血。

　　花溪突然就流出了眼泪，自从懂事以来，她多次试图流泪，但是那些明显不真实的电影再也没能勾起这个冷漠女孩一丝的悲伤。而现在，女孩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就算曾想过很多次如果看到……如果看到了……

　　花溪手上没有血清，没有药品甚至连绷带都没有，她可以怎么做？她能怎么做？

　　斯内普拽住哈利的长袍前襟，哈利有一瞬间的呆滞。他们似乎从未这样接近过。“拿……着……”斯内普的声音很可怕，带有将死之人特有的喘息，还有让人心惊的力量。

　　“拿……着……”黑色油腻的头发粘在蜡黄的脸颊，还有那标志性的鹰钩鼻上。银蓝色的物质开始一丝丝地从斯内普的身上渗出来，与带着蛇毒的鲜血不同，那样的颜色透明，纯净得让人沉醉。

　　花溪捂住自己的嘴，怕发出一点声音，怕自己那样轻微的一声抽泣会让眼前男人的生命消散得更快，怕自己那止不住的眼泪惊扰了轻活飘散的记忆。她什么都不能做，也不敢做，只能看着赫敏维持着让人寒心的清醒递过变出的长颈瓶，只能看着哈利因为颤抖而漏掉一些看上去轻松开心的记忆……所幸，重要的那些，沉重的那些，他都没有漏下。

　　斯内普耗尽了他的心力，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松开了哈利的前襟，或者说再没有力气去紧握。花溪想到中国博大精深的语言，能够精准描述眼前这个男人的，只剩下“油尽灯枯”。

　　“look……at……me……”声音很轻。有同人文曾很认真地花上很大的篇幅描写斯内普如天鹅绒一般的嗓子，而如今的天鹅绒就像被风吹起来了，轻飘飘没有力度。

　　黑色的眸子在那一瞬间盛满了复杂和爱恋。

　　只有一瞬间。

　　当绿色的眼睛对上黑色的，一秒钟后，黑色的眼睛黯淡下去，有些东西再也不存在了。

　　花溪突然感觉胸腔某个地方传来破碎的声音，清脆而响亮：“教……授……”

　　但是教授不能站起来回答这个来着异国灵魂的呼唤了。花溪很清楚这一点，她听见屋外回响着冷静却又透露疯狂的声音：那个没有鼻子，永远不肯正视自己失败的男人。哈利和赫敏跑了出去。

　　现在的屋里就剩下花溪和教授了。她承认自己也曾憧憬过这样独属于一个人的人，也曾羡慕过被这样一个人喜欢的莉莉伊万斯，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真的有一天能够与他共处一室。

　　花溪小心地走到斯内普的身边，躺下，侧身。看着身边的人苍白的嘴唇，空洞的眼睛，花溪忍不住想伸手触碰上一世绝对碰不到的人。最终还是收了回来，其实这样躺在他身边，也是很开心的了。

　　时间快到了。

　　也许还有一次机会呢？花溪的脸很冷，未干涸的泪就像被心里的悲伤凝结冰冻一般。她把手放在脸上，终于感受到了些温暖。最后一次看向失去生机的尸体：就算他只是一具尸体，他还是斯内普。

　　“天冷了，给你找一个温暖一点的地方好吗？”花溪挥了挥手，地上的尸体就缓缓下沉，透过尖叫棚屋的烂木地板，沉进了地底深处。生于水，归于土，你可喜欢？不过不管你喜欢与否，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区区灵体对实物的掌控度实在不足，若非还顶着“后备公务员”的名头，她还做不到这样的程度。

　　顺着小小的泥土通道走着，花溪应该庆幸自己是灵体吗？否则真的过不去这只能用爬的通道。

　　她依稀听到了外面有些不安定的声音：“我就要死了。”是哈利，他其实也只是个孩子，这样黑暗的童话，怎么舍得让这样一个还没成年，至少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未成年的孩子来做主角？当他醒悟到自己就要死了，当他去赌一场生命为筹的赌注……花溪叹息，这真不算是一个童话。

　　“滚开，你们对我毫无威胁。”花溪穿过围上来的摄魂怪。也让他们尝尝被穿过的冰冷滋味。摄魂怪们摇晃两下，便都散开，看着她带着它们不能理解的痛苦和微微绝望的期待走向那有些虚幻的人群，以及那被围在中间保护着的绿眸男孩。

　　“你真勇敢。”那个女人美丽又开朗，她甩开头发，动作娇俏得就似一个未嫁人的少女。和卷发男人一样看得呆住了还有阴影里面的另一个人，还是那样油腻及肩的黑发，还是那样阴沉蜡黄的脸。他抱着臂，脸上是一片温柔，这和文中的那个教授一点都不一样。

　　斯内普的脸突然变得扭曲，带着愤恨和隐约解脱。“你们会和我在一起的，对吗？”“直到最后。”那个热爱恶作剧，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的父亲轻声安抚，那是父亲的责任。是啊，其实大家都变了，人总是需要长大的。

　　“最后的结局是好的吗？”如耳语一般的问话响起，花溪愣了一下，才醒悟到原来那人是在对自己说话。他脸扭过来，不去看那离开的队伍，又有些不耐烦地问：“他会平安吗？”

　　花溪当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当然会，平安，娶妻生子。”斯内普有些别扭地轻轻一哼。“他有一个孩子的名字叫阿不思·西弗勒斯·波特。”花溪继续扔下重磅炸弹。

　　一阵沉默后，“哼，关我什么事？以为我会感激他吗？”斯内普突然怒斥了一句，倒不是对花溪说的，而是看向已经走远的队伍，鼻子喷着气。

　　教授……真是……花溪突然心情很好：“可是教授，你不觉得波特那么讨厌你，当他知道自己孙子的中间名是你……”

　　“……不否认有点期待。”教授点点头。“如果他敢说你是他孙子你就叫他老顽固好了。”花溪看到他们离去的路上有死神拿着镰刀走过来。斯内普也看到了，他说：“真的会活下去吗。那个大难不死的……黄金男孩？”

　　“会，一定会。”花溪定了定神，终于认真地抓起斯内普有力的手，不带任何爱情色彩地亲吻了一下：“如果我能早一点接近你，一定会做你的骑士。再见，王子。”

　　死神拿着镰刀，走到王子的身旁。它叹息着翻滚黑袍，凋零的蔷薇重新盛放。盛放，浓郁的花香在说……yes，i do……

　　“再见。”那个黑眸憔悴的混血王子啊，这次是真正地离开了，也许再见面的时间还有很久很久，但是我想我还是会等待，或者说：always。

　　斯内普跟在死神后面，每走一步都像点在花溪的心上。路边的蔷薇争先恐后地怒放，似乎在奢求男人的垂怜。路的尽头是一道门，闪耀着温暖的光，逆光中，花溪似乎看到那个男人一步一步地变小，小得成为一个少年，这样的少年不再如书中那般狼狈。

　　“生不生在麻瓜家区别很大吗？”门后有一个小女孩在问，语气惶惶不安。

　　“不，没有区别。”少年的声音带着温暖，安抚地摸了摸小女孩的红发：“不用担心，你是最优秀的。”

　　“可是……”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会在你身后，永远。”

　　花溪含着微笑，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直到都消失在门后面，门也消失了。禁林恢复了遗忘的黑暗和安静，花溪却莫名地感受到了安全和温暖。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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