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与人生——品读林徽因小说《九十九度中》

　　中国二十世纪杰出的女建筑师、学者、作家林徽因，她被当今的人们所熟知却因为其与徐志摩有过那么一段似有还无的恋情，就我看这对她来说着实有些不公。

　　去年我因要写一篇关于她的论文，大量品读了她的文学作品，不禁佩服起她的文学素养，诗歌清新唯美，散文灵动雅致，而仅存的6篇小说，数量虽少却别有一番韵味，而最让我感慨的是无论何种文学作品在她的笔下都能渗透出直指心灵的东西。

　　小说《九十九度》中无疑是这些作品中的佼佼者，细品之下回味无穷，似一碗五味杂陈的汤，更像是一幅包罗万千的民国市井风情画。

　　林徽因用她那细腻、灵巧、锐利的笔描绘出北平城一个炎热夏季的某天发生的一系列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和这些事件里一个个生动鲜活的人物，以及这些人物丰富的内心活动，而又是这些意识层面的活动的描写使本无关联的事件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更进一步的彰显出当时社会的种种问题，如贫富差距、包办婚姻等，使用了当时欧美文坛盛行的意识流手法，可以说这在中国近现代文学史上是一种勇敢的尝试与开拓，只是可惜由于她的主业并非文学，作品数量较少，所以被历史的尘埃淹没，直到近些年才被渐渐重新认识其重要性。

　　小说开篇写了三个要送“美丰楼”的宴席到张宅的挑夫在问路，他们在酷暑的天气里布鞋上已结满泥泞，并且十分口渴，其中一个特别馋小摊子上的酸梅汤，足见他们已经负重走了很长的路。

　　而此时一旁坐在洋车里路过的卢二爷则是因瞥见他们挑的大圆篓上的“美丰楼”字样而思考起自己午饭要和谁吃以及去哪里吃的问题，盘算好，借了电话打给朋友，便让自家的黄包车夫杨三拉着自己往市场去了。

　　而场景一转，写张宅的情景，老太太的寿宴还未开始，大厨房院里忙乱，三个挑夫在外院等着打赏的酒钱，偷偷望着里院华丽富贵的景象。

　　继而引出这封建富贵之家里的一些琐碎描写，显然这三位偷瞧的褴褛布衣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虽然只是一步之遥，生活却是天壤之别，贫富的悬殊不言而喻。

　　没有口号式的说辞，而是用一种很现实的手法将当时这一社会现象表现得淋漓尽致。高温酷暑□□力劳动过后的三人，只是想多得点儿酒钱去买酸梅汤解渴，便要看富贵人家的脸色。

　　之后又是一个蒙太奇手法的场景转换，卢二爷家的车夫杨三到喜燕堂门口去找另一个黄包车夫王康要债，结果话不投机殴打起来，最后引来了巡警，将二人带走。

　　中间还穿插了杨三的内心活动，以及对于婚姻的态度，家里没有定亲，不敢自己随便在外面乱聘，而且手中的钱也尚不够成家。

　　此外还写了王康与其他黄包车夫调侃的穷人与富人结婚形式的差别。这一系列的勾画描摹将当时黄包车夫生活的困窘、无奈的人生状态展现无余。

　　而此时的喜燕堂中正进行着一场新派婚礼，新娘阿淑二十五岁，如果她是在当今社会还算是很年轻，可在彼时她已经算晚婚，且之前一定已经被打上了“大龄剩女”的标签，所以为了不再听父母没完没了的关于她婚姻问题的唠叨，不再被迫接受亲戚朋友投来的异样目光，她嫁了，嫁得场面很铺排，只是没有什么爱情可言。

　　仪式中她还在走神的幻想着如果像电影里演得那样有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将她从婚礼现场带走多好，听见外面的车夫打架她也在胡乱的猜测着，幻想着那个她那个学法律、学政治新派的表哥——九哥（逸九），以及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场景和再次碰面后因自己打扮不入时而躲开的回忆，但最后她只能无奈的向命运低头，向现场来宾鞠躬的同时也向着自己今生的幸福拜别。

　　正在她为后半生愁苦之时，六姨的两个打扮妖娆的女儿却在她的婚宴开始了招蜂引蝶，还引得一个小茶房的自作多情，想起了昨日坐在首席的张四爷旁边的一个戏子，一定是在笑着看他。

　　这熙熙攘攘的喜燕堂里，有人欢笑，亦有人愁苦，像一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

　　而此时的卢二爷已请了朋友老孟和逸九在一间点心铺里一起边聊天边吃午饭。

　　老孟与身为机关人员的卢二爷谈着时局，邻座的一对情侣吸引了逸九的目光，两人在含情脉脉的对坐着吃冰淇淋，那女子的美丽侧影勾起了他对已故去多年的青梅竹马—琼的回忆，继而又想起了同是小时候玩伴的阿淑，并听说她要结婚了，不知道要嫁给谁。

　　这些回忆不自觉的让他苦闷，然后被两位朋友打趣。在那对情侣携手走出点心铺，三个人作出了不同的评论。接着逸九要请这两位朋友去看电影，研究“社会问题”、“人生问题”。这一段描写的是知识分子、机关人员无聊又有些怪异的生活窘态。

　　画面再次变换，刘局长的太太去张宅参加张老太太七十大寿的寿宴，路上遇见了一个打扮入时的小姐和自己打招呼，想人家的衣服怎么就那么合适，之后又遇见了要被绑去警察局的杨三和王康，很不屑，想家车车夫惹事保不齐最后就被有头有脸的主人托人保出来，再后来遇见三个挑夫在小摊子前面喝酸梅汤后走掉。

　　描写了一个阔太太虚荣、傲慢与偏见的心理。

　　张宅里的温度计指针已经显示九十九度，张宅的“主人们”忙着招呼客人，张老太太的内侄孙丁大夫也是客人之一，许多人围着他问一些医学问题做谈资。

　　之后场景转到内院写一个小丫头听小外孙小姐和羽孙少爷哭闹后吵架又和好，我觉得这段描写有《红楼梦》的影子，写作手法有些中西合璧的味道。
　　而这厢边三个挑夫中的一个回到家中后一直身体不适，直到太阳快要下山也未好转，热心的邻居去帮忙请大夫，却吃了两回闭门羹。

　　西医丁大夫去张宅出份子迟迟未归，其实是留在那里打上了麻将，而另一个教会的医院也没有医生在，并且不是施医院，他们这种穷人根本看不起病的。

　　所以挑夫的命运只有一个，等死。贫富的差距，穷苦人性命的微贱皆被体现了出来。

　　之后的场景又切回到张宅的繁华中，写了大爷与自己侄女的一些对话，和大爷心里记挂上海生意，以及丁大夫接电话后又匆匆回到牌桌上。

　　都是一些琐事，但却体现了富贵人家里的现实生活场景。

　　蒙太奇再次被林女士运用，报馆内编辑在批阅当日的新闻，张宅的、车夫打架的、挑夫霍乱数小时毙命等。

　　想起白天同太太去市场吃冰淇淋，真不是件明智的事情。这一节看起来很像是此篇小说的一个小结性内容，将所发生的大事件一一罗列。

　　故事的尾声，写了卢二爷回到家中，为着车夫出事打了数个人情电话而一直在等待回音，听着太太的唠叨，厌烦的看着报纸赶着蚊子。

　　整篇小说读下来，感觉林徽因所写大都是当时社会的现实，截取了不同层面、不同出身的人物人生的横切面，折射出了当时社会的种种现象、种种问题，进而表达出了对弱者的可怜与同情，对小人物命运的无奈与感慨。

　　民国时期知名的文学评论家李健吾曾著文评论此篇，文中有这样一段话：

　　“这是个人云亦云的通常的人生，一本原来的面目，在它全幅的活动之中，呈出一个复杂的有机体。用她狡猾而犀利的笔锋，作者引着我们，跟随饭庄的挑担，走进一个平凡然而熙熙攘攘的世界：有失恋的，有□□的，有庆寿的，有成亲的，有亨福的，有热死的，有索债的，有无聊的，……全那样亲切．却又那样平静——我简直要说透明；在这纷繁的头绪里，作者隐隐埋优下一个比照，而这比照，不替作者宜传，却表示出她人类的同情。”

　　林徽因正是用她那敏锐犀利的笔捕捉到了现实中一个个小物的人生断面，进而展现出悲天悯人的一种情怀。

　　《九十九度中》值得一读。

　　俏俏于2014年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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