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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过客
闷热的炎夏刚过,一场初秋夜雨清扫绵绵懒意。
“哑娘,今日有酒,共饮可否?”
清宣公子又来了……
哑娘无语,收起案上已被墨汁晕染作废的画纸。转身出了小屋,寻了柴火,点燃小炉,默默地煎茶。
“哑娘,今日有酒,不必煎茶。”清宣随意得不像来客,将一坛酒香浓郁的陶坛放于窗下,便一手将手持小扇蹲着的哑娘拉起。
哑娘眼眸清澈地看着清宣,微微地冲他摇头。
这是醒酒茶……
清宣被她黑亮的眼眸看得身体紧绷了一下,这才放开她。
“哑娘越发秀美了……”他转身背对着她说道。
哑娘放下小扇,绕到他面前,眼眸含笑地看着他的双眼,执拗地要望进他的心里。
清宣终是没忍住,抓住了哑娘单薄的肩膀,双唇颤抖,最后却印在了她的额上。
“若是当年,你嗓子未毁,今日也好为我歌一曲《塞外吟》,虽余音犹在世人口中相传,但耳边也再无那本该磅礴却被你唱出缠绵的调了。”
哑娘看不得他那失落的模样,遂拉起清宣的手,进了屋,请他坐于主位,自己去取了七弦琴,回到清宣对面,席地而坐,琴置于双膝之上。
指触弦动,拨出清冽之音,悠然婉转。
清宣去拿了酒,取杯自饮。
琴音渐重,如高山峻岭,伟岸磅礴;琴音转细,如山石入溪,绵延入海……
“好一曲《高山流水》……”清宣放下酒杯赞道。
哑娘一曲完后,抬头去看他,只见他唇色微红,面容如春,仿佛已经有些醉了。
她起身想去扶他,却突然听他说。
“哑娘,我……”他欲言又止,眼中染了雾。
“我王氏一族欲全部举家南下,这次……我不能带你走了。”
我不能带你走了……
哑娘手臂一沉,压在琴弦上,“噌”的一声,弦断,如缘尽。
犹记得当年,哑娘还不是哑娘,豆蔻之时却因圣上一旨,白玉跌入红尘。她本想以艺自保,凭着一副甜亮喉嗓唱-红了名头,暂保住了白洁之躯。哪料权势压人,王孙贵族人前君子人后兽,终让白巾染了红梅。翌日,她便吞了毒药,想要了却性命,但又被人救下,于是成了哑娘。
豆蔻变韶华,救她出那肮脏之地的人,如今却说不能带她走了……
哑娘忽然脸上绽放出一个白如雪莲的笑容,她嘴唇微动,无音,却让一直看着她的清宣读出了那个字。
好。
接着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清宣只觉心中一痛,难以自已。
这酒再烈,也终是抵不过那痛,那还为何要喝?
遂拂袖,陶坛落地,酒香满屋。
哑娘以袖掩泪,抱琴起身,放琴拿纸笔,写道:可否为君送行?
清宣咬牙克痛,点头:“可。”
最后,醒酒茶果然是白煮了,哑娘倒掉了茶,却倒不掉心里的愁绪。
……
第二日一早,她便戴了幕笠到了渡口码头。
清宣已上了船,却固执地站在船头,向水岸望去,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单薄的身影。
他忽然想下船去,他想反悔,他想带她走,但母亲却在这时,走到他身边,拉住了他。
“痴儿啊,莫要留念红尘女子,即便我王家中落,也不是她能配得起的!”
清宣耳边传来母亲的话语,让他捏紧了拳头,又松开了。
他想起那年初秋,闹市拥挤,他与人堵于街上,马车难行时,对方却退了路,让他先行。
在经过车帷时,他朝着那车上之人,喊了一句:“多谢。”
不料,明明周围全是杂言碎语,他的耳偏听到了那句:“不必客气。”
圆润如玉,却又清冽如泉,仿佛在那一瞬间,心里的烦闷就因这句话一扫而空,反倒让他心里像是落下什么东西,茫然若失……
“刚才让我先行的是谁家马车?”清宣回过神来,问了自家的赶车人。
赶车人道:“看那车徽,应是桓氏。”
后桓氏造反被捕,圣上一道旨意下来,桓氏一族男丁俱斩,女子为奴为妓,她便在那其中。
清宣只听过她那一句话,却将她刻在了心上,找遍了各地欢场却寻不到她。直到得到奴仆禀报,他才风尘仆仆地赶回家,谁知却晚了一步。
他寻到了她的人,却再也听不到她的声……
“随娘进船舱吧。”母亲道。
他忽然用力挣开了母亲的手,双手合在唇边,朝着水岸大喊:“哑娘!哑娘!哑娘……”
哑娘拨开掩面的幕笠纱,将怀里抱着的酒壶拿了出来,提在手上,走到岸边,壶嘴倾斜。
倒出的不是美酒,却是粒粒黄沙。
那壶黄沙还是清宣带她去北城门外装的,当时他说,虽然不能带她去塞外观看落日,但这一捧黄沙还是给得起的……
黄沙倒尽,哑娘朝着远远的清宣笑了,她对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却已泪流。
船已离岸,清宣却恨不得跳入那江中,游回水岸,回到他的哑娘身边。但他的双臂却在他朝水岸大喊“哑娘”时,被奴仆抓住,动弹不得。
最后,男儿泪落。
……
哑娘站在窗前案边,提笔写:
风起雁南下,景萧萧,落黄沙。
孤坐灯下,却沏一夜茶。
晨霜攀黛瓦,抖落霜,凉了花。
抚琴欲话,才觉少了他。
弦音初落下,念如针,破窗花。
拱桥连水岸,过客不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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