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如是逝水长II

　　安福宫里今天来了一位客人，一位最常拜访也是最受欢迎的客人。
　　“母后，这江州新近上贡的茶叶我喝着倒不觉得好，还是陆州的绿尘要合口些。”长公主半作嗔怪的放下杯盏，脸上的表情却是笑意盈盈，俨然还是那个当年在宫里向着母后撒娇的天之骄女。
　　谁都知道，陆州的绿尘是凌太后最喜欢的茶叶。
　　“你这个丫头就是嘴刁。”凌太后口中虽怪，眼中却露出了笑意，“还想着给你尝个新鲜呢，看来你是不把我那点子好茶掏去是不罢休了。”一面说一面对侧立一旁的宫女发话，“把我喝的绿尘斟一杯给长公主。”
　　“就知道母后心疼那一点茶叶。”长公主收起笑意，作出一副委屈之态，忽而又笑得像献宝的孩子，“这次孩儿来，可是有一样好东西要献给母后。”
　　“你啊，不知又向哪里弄来那些花儿粉的，还是留在你的公主府自己用吧。”凌太后故意端起了茶，反应冷淡。
　　果不其然，长公主撇了撇嘴：“母后，孩儿可是一心惦记着母后，只盼望母后能够一直像这样凤体康健福寿绵长。母后不知孩儿费了多少心才寻到这样东西，竟然毫不体恤……”
　　“好了好了。究竟是什么宝贝让我们长公主这么费心啊？”凌太后呵呵笑着。
　　长公主小心翼翼的捧起放在身边的盒子，打开。
　　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最妙的是，它未经雕凿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佛像，而玉里的纹路又隐约形成了一个寿字。
　　“这是孩儿遣人为母后寻找礼物时在京郊所得。一定是上天为母后降下的福兆。”
　　凌太后没有说话，将这玉持在手中仔细观赏着，眼珠一错不错，仿佛也被这奇妙的玉石吸引住了。长公主看着凌太后专注的神情，嘴角不禁噙了一丝笑意。
　　“这个东西倒是有些稀罕处。”观赏良久，凌太后才把玉石轻轻放了回去，口中忍不住逸出一缕轻叹。
　　“更稀罕的是和它一起被找到的人。”长公主说到这里，有心闭上了嘴，不再说下去。
　　“你这丫头，在母后面前说话还卖关子。”凌太后板起了面孔，“到底是什么人哪？”
　　“就是那个谋逆的厉王手下的第一谋士——方弧。”长公主神色不由得染上一层神秘，声音也低了下来，仔细听，还可以听出她声音里有一抹得意洋洋，显然她正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自得。
　　凌太后的眼神沉了下来：“是他？这话你当立刻告诉皇上才是。”
　　“是啊，孩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来见母后之前儿臣就先去见了皇上，把这话禀告给了他。可是……”
　　“可是什么？”凌太后毫不放松。
　　“可是，皇上他好像已经知道了。”
　　“哦。”凌太后重新靠回身后的软垫上，眉目间已寻不到对此事的半点关心，“你找到方弧时他是何境遇？”
　　“当时儿臣并不在场，也是家臣回来后觉得蹊跷回报儿臣，这才知晓此事。”长公主一五一十的说道，脸上似有追忆之意，“听家臣说，他寻玉归来，发现那人已是奄奄一息，就那样躺在荒郊野外。”
　　“奄奄一息？”凌太后微一思索，“你可有问过那个家臣，在他身上可有受刑的痕迹？”
　　“受刑？”
　　“你也知道。现在方弧的下落关系着芜王府结党一案，他的书信更是重中之重。若是他曾受重刑，那么那封信的来历就不能不令人生疑了。”
　　长公主眼中闪动着钦佩的光芒：“母后真是机智过人，不过，据家臣回报，方弧身上并无受刑的痕迹。”
　　“那他怎会奄奄一息暴露在荒郊野外？”凌太后的眉宇显出阴沉之色。
　　“是因为中毒。”长公主的言语突然犹豫起来，凌太后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她立刻说了出来，“其实，那个家臣是在乱葬岗上发现他的。”
　　老人对死亡都很忌讳，所以长公主对在太后面前说出乱葬岗这个词不免有些惴惴。
　　凌太后却像是根本没有发现她迟疑的原因，对那个词更是没有半点反应，，遑论抵触，一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就是说，是有人对他下了毒又把他扔在了乱葬岗上，是吗？”
　　“母后英明。”长公主连忙附和，却遭到了凌太后的白眼，“你知道这里面的原委么？”
　　“孩儿，孩儿虽然愚钝，但是也有个猜测。”长公主慢吞吞的说道。
　　凌太后的眉登时舒展开来，眼睛也亮了些：“你且说说看。”
　　“儿臣斗胆揣测，这个方弧是不是之前曾被京中某人收留，待他的用处用尽之后就被抛尸在此。”
　　凌太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这些年你倒也有些长进。不过，你能猜出这个人是谁么？”
　　“莫非是？”长公主恍然大悟般睁大了眼睛，目光和凌太后的相会，母女两人默契的点了点头，她慢慢闭上口，咽下了那个名字。

　　“袁爱卿，你可确定这毒就是你所知的那一种？”
　　“回禀陛下，臣可以确定。”袁智按住心中涌动的兴奋和雀跃，口中的话不觉变得滔滔不绝起来，“此毒乃是出于南疆，极为罕有。若非亲临其地，外人恐怕难以得到。在京中竟然出现这种毒药，臣也疑惑得很。”
　　南疆？那正是萧庆前几年出征的地方。天成帝冷冷的想着。看着伏在脚下诚惶诚恐的袁智，他心里不由得开始冷笑，疑惑？堂堂龙卫的副指挥使会为这等小事疑惑吗？恐怕他心里早就对这件事看得一清二楚了。
　　又一个口不对心的家伙！
　　“这种毒发作前毫无症状，根据剂量的不同，潜伏的时间也可以调节。”袁智继续滔滔不绝，直到天成帝打断了他的话，“朕乏了，你下去吧。”
　　遣走了袁智，稍早时和长公主的谈话又跃上了心头。
　　“看来，在袁智的手下发现方弧之前，那个家臣就看到他了。”天成帝自言自语，“不过他没有理会那人自称方弧的‘疯话’。所以袁智才能见到方弧。可惜，是已经死了的方弧。”他的口吻中没有丝毫惋惜，只有无尽的冷酷。
　　他并不真的遗憾，如果有，那也是因为他不能亲手处决那个胆敢动摇他天家万年江山的叛臣贼子。方弧之死已经足够说明一些问题，一些很关键的问题，甚至——会比他活着时说的还要多。

　　长公主一头钻进自己的轿子，一大早就进宫见驾，在先后拜见了她那个皇帝弟弟和母后之后，她只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或者是大醉一回。
　　可惜她不能。
　　“去尚阳宫。”她懒洋洋的吩咐，闭上了眼睛享受轿子行进中适度的颠簸。为了她心爱女儿的终身和荣耀，在这个时候，她有必要去见见这个未来的亲家，宫中的同盟。这也是她今天进宫的目的之一。
　　“长公主，太后已经知道了吗？”李美人退去下人，脸上贤良淑德的笑容似乎也同时退去了不少。
　　长公主斜睨她一眼：“知道了。这位雍大人的法子的确妙得很。只不过，先前他好像还替镇国大将军在朝上说过话吧。”
　　“此一时彼一时。”李美人的笑容温和如玉，“如今他的心在咱们这一边就行，何必再提从前呢。”
　　“我只怕他的心不止一颗。”
　　“长公主虑得周到。不过，”李美人斟了一杯酒递给她，声音愈发温婉，“人只有一颗心才能活下去，不是吗？”
　　长公主的脸上也浮起了笑容：“若是像五殿下那般一心一意的人，不止是会活得久些，就是那荣华富贵也不是别人可以企及的。所以说，做人还是一心一意的好。”
　　李美人款款笑道：“盟儿这孩子自小就死心眼，对郡主她也是一心一意。除去这点，这孩子倒也没什么能比得上旁人的。”
　　长公主的眼中露出了满意之情：“就是这样才好。”眸光一闪，她掩口笑道，“上次母后把怜月郡主在天牢重病的事告诉皇上，我们的皇后娘娘就已经被斥为寡恩失德，皇上还命她两月不得离宫独自反省，现在她还在挽月宫里自省，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说起此事，去禀告太后的不正是她自己相中的曲家小姐吗？”李美人的眸中沁着寒意。
　　长公主不以为然：“曲家？”语气里不乏轻蔑之意，李美人懂得她的心思，那种寒门蓬户怎能入她堂堂皇家长公主的眼睛？
　　“上次是失德，但不知这次她又要失去些什么？”长公主有些恶意的说道。
　　闻言李美人也不禁莞尔：“只怕这一次，她反而要离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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