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如是逝水长II

　　“哥哥，听说曲大人参奏我们芜王府和穆王、厉王暗中来往，事情到底怎样了？”闻得芜王称病，绝颜连忙以探病为由离开宫廷，前来芜王的行馆一问究竟。这也是她现在最忧心的事情。
　　看着绝颜的眼睛，仰溪知道自己瞒不了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原本皇上好像没有过问，可大司徒韩咎不知从哪里得到一封书信，竟然说是方弧写给我的。有此一证，情况就不同了。现在皇上已经将此事委派给御史台、刑部还有大理寺三部会审。”
　　方弧的书信？绝颜的耳中只听到这一个词，头脑似乎僵硬起来难以继续思考，偏偏记忆又是如此清晰，那天晚上雍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耳边回响如初——
　　“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想要方弧做什么？”
　　“写信。”
　　他说过让她不必再过问萧家的折子，就是为了这么处理么？绝颜的唇边浮现一缕笑意，她真的很想知道，身为御史令的他会怎么来主持审理这件案子。
　　“颜儿。”在绝颜的坚持下，仰溪也改口叫起了她的新名字，他看着绝颜在听到消息之后神色微变，随即又露出了令他不解其意的笑容，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就算知道了绝颜就是绝谷天女，在他心中她还是当初那个天真稚气的妹妹。对于她一个女子来说，朝中变幻莫测的风云实在太过沉重了。
　　“哥哥。”绝颜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竭力定住心神，走到仰溪身边微笑道，“哥哥不用担心，那些参奏都是子虚乌有，如果是三部会审，一定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希望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仰溪的目光难掩愁思，朝局如此复杂，如果可以，他真不想让自己疼爱的颜儿深陷其中。可她是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恰恰因为这个身份，她更无法抽身。
　　“颜儿，是哥哥连累了你。也许当初不恢复你的身份会更好……”仰溪越说声音越低，更像是喃喃自语。
　　“哥哥，你忘了一件事。”绝颜眼波闪动。
　　仰溪抬头看向她。
　　“哥哥忘了，朝廷正在寻找的绝谷天女就是我啊。”
　　仰溪的眼睛猛然一亮。不错！绝谷天女名震朝野，还被封为“护国天女”。虽无实职，却也被封为了一品。只不过因为颜儿谨遵师命一直不肯露面，所以这些封赏只是昭告了天下，并没有人真的领取。但是圣旨既然已经昭告天下，就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如果颜儿出面承认了身份，那凭着这个超然物外的身份，说不定这次的案子还有转机。
　　看着仰溪脸上的愁云渐渐散去，绝颜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让仰溪安心之后，她的心里却并没有真的平静。
　　天女身份的确是她准备中最后的护身符，不过，她没想到要在这种场合下宣布自己的身份。何况，那封书信委实让她耿耿于怀。宫家的人她并不畏惧，以天女的身份详细说明计策之后应该会安然无事。可若那封信是真的，恐怕她公布身份也于事无补。
　　久违的头痛再次袭来，绝颜从怀中摸出雍让她随身携带的药瓶。取出之后她却只是怔怔的对着药瓶，心神一时恍惚不定，竟忘了服药……

　　“明天开始你不必再负责她的安全，可以从宫里撤出了。”冰雪般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干净，冷冽，无动于衷。
　　青柳诧异的抬起头：“座主的意思是，不让我在暗中保护柳小姐了？”
　　雍雪见抬头看她一眼，只一眼，青柳再无疑问。
　　“座主，你不担心柳小姐了吗？”她本想将几封信笺放在桌上就静静离去，可是目光触到正在看书的雍雪见时，终究还是忍不住多嘴。
　　雍雪见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抬头，却有一股无声的压力潮水般从桌后涌出，在房内蔓延。自知失言的青柳咬住了下唇，心里暗暗懊恼自己忍不住多话的毛病。她不敢再说，低头退出了房间。
　　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雍雪见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他的目光凝聚到桌上那盏油灯上，思绪却渐渐飘远——

　　三部会审，这一回她还真没猜出雍的用意。绝颜坐在帐中，独自想得出神。
　　那天去东宫赴宴，出乎意料的是寒诀并没出现，她也随之松了口气。虽然答允了姨母的提议，但是这次芜王府若是难逃此劫，不知左婕妤是否还会坚持自己的提议，想要照顾她呢？
　　绝颜轻轻笑了，左婕妤的做法她不会关心，但是对于芜王府，她不会让它就此终结的——绝不容许——因为她的命运已经和它紧紧的系在了一起。
　　脑海里缓缓滑过无数的碎片，绝颜闭上眼睛，试图在黑暗中抓住它们，来拼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忽然，她警惕的睁开双眼，尽管房内一片寂静，她还是感觉到有人就站在帐外，和她只隔了一层帘幔。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穿透帐幔的目光。
　　她熟悉这种感觉，更熟悉这种目光。
　　“你来了。”绝颜淡淡开口。
　　雍雪见立在帐外，眼睛凝视着帐内，像是看见了那个坐在帐里的人：“我来了。”
　　片刻的沉默，雍雪见轻声道：“皇上已经把折子交给了御史台，说是要三部会审。”
　　依然是沉默。知道他就在帘外，绝颜心里反而沉静下来。困扰于心的种种猜测如傍晚笼在水上的烟雾渐渐散去，一颗心静如止水。
　　“你去过了行馆，书信的事芜王也一定都告诉你了，你为什么不问我？”雍雪见终于问出这句在心头盘旋一晚的话，他暗暗期待着，却又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我信你。”从帐里传出三个简简单单的字，传进雍雪见的耳里——心里。
　　雍雪见只觉得心口猛然一震，心里有种冲动想要看到她此刻的面容。情不自禁的，他伸出手去慢慢揭开了帐帘，看到了绝颜转过来对着他的脸。
　　那张脸上的神情和那句话一样——我信你。
　　说出那三个字后，绝颜的心情更加平静，对上雍的目光，她看出他眼中的激动。
　　因为他知道这三个字有多么来之不易。雍雪见目不转睛的盯着绝颜，这张脸上从未有过这般宁谧的表情，而这都是因为她相信他，真的相信他。
　　忽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懊悔的笑容，眼中却闪着与之截然相反的喜悦的光芒，透着一点点狡黠：“若是早知你这么信任我，我也不必连夜进宫了。”
　　绝颜静静微笑，不介意他的口是心非：“即使是你，这一点也是不可能早知道的。”
　　即使是我自己，也是刚刚发现。她将这句话留在了心里。信任两字离她如此遥远，远到她早已忘了它们的模样。所以今天突然会说出信任这两个字，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而说出后的感觉，更是让她陌生。
　　“书信，是我让人匿名送到司徒府的。”雍雪见开始叙述他的布置，直到最后。“现在折子已交到了朝上公开会审，想必以后萧后就不会在宫里对付你了。”
　　绝颜默不作声的听着，雍到底要对太子出手了。一直听到了最后她才插了一句：“那你是不是也该让青柳暂时退出宫了？”
　　“有时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真的不会武功。”雍雪见的嘴角噙着笑意，似赞许，似宠爱，“你是怎么发觉的？”
　　“猜的。”绝颜答得干脆，掩口笑道，“紫绡不在，那一定是青柳了。反正，我见过的也只有她们两个而已。”
　　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相信他，但又似乎有一点明白。相信一个人，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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