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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真相
消息传的很快，黎明时已有骑快马的线报一骑骑赶来。
朱知赫再进来时看到背靠着墙壁闭目养神的两个人，禁不住暗暗叹气。
破旧的土屋里满是灰尘，肃恭王爷那件名贵的黑狐大氅铺在地上，可怜巴巴地被揉成一团，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了，两个年青人也是一样，一身的疲惫伤痛，连睡梦中都皱着眉头。
他当然没有忘记，初次见面时，这一双小儿女是怎样的稚气可爱。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计谋他的谎言，算计挣扎伪装，像一个虚空的圆，再一次回到原点。
忍疼。
他吸气，没法分辨自己心里的滋味，一步步退出门外，负手伫立在屋外的空地上。
慕容素被惊醒，远远看到晨曦中站立的人，沉默。
真奇怪，即使在这风霜扑面的大漠里，他那身月白色的长衫依然鲜亮如新，灰突突的天地间，这个纤尘不染的翩翩贵公子负手站着，本人就像是黎明前的第一道光。
最亮，也是最冷。
她站起来，一步步走出门，看着空地上系着的那几匹马，缓缓笑出来：“对头上门了么？”
知赫静了一会，才开口：“你料到了？”
慕容素点头，嘴角微微下沉：“出门之前有过打算，最坏的情形也不过如此。”
“不过，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办法了。”
她看向混沌一片的远方，表情麻木：“皇上应该很快就会给你另指一门亲事，你现在还来得及带上你的人离开，只要处理得当，完全可以避得过锦衣卫的耳目。”
知赫皱眉，一点点转过身来：“你……都知道？”
新皇登基后，他不止一次递上请求履行婚约的折子，都被暗暗扣下，于是他渐渐明白小皇帝对慕容素的婚事另有安排，要么是想直接对慕容家动手，要么就是把慕容素召进宫后再动手。
本是一样的出身背景，若不是张太后存了私心，想立一个年幼丧父好控制的皇帝，在众藩王中看中了兴献王朱祐杬的次子朱厚熜，这皇位还真不一定是谁来坐呢。
江山皇位臣子，进而是自己堂兄的未婚妻，不该他得的东西，他怎么能那么堂而皇之伸手去接，半点歉意也没有？
他气不过，押上身家性命去夺原本自己也有份得到的东西，即使是到了这一败涂地的境地，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唯一可惜的，是失去了阿素对他的信任，他看看慕容素，解释的话说不出口。
慕容素的眼睛仍旧看向远方，声音疲惫：“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
她轻轻地说：“皇上迟早会向慕容家动手，你早做切割是对的，你现在只要咬定那个派去军营的人与你毫无瓜葛，再向皇帝服个软，认下他给定的亲事，晋端王府就洗清嫌疑了。”
“只是，你不该杀了乳娘和叶九。”
她叹气，左手摸摸自己受伤的右肩，笑容惨淡：“没想到，我们会搞到如此难看的地步。”
在生死相博的那一瞬间，彼此眼中的杀意竟然是真的。
现实多么黑暗，那些残忍丑陋的真相撕破正义的假面，心中纵有再多的爱意也无力粉饰。
“你走吧，现在还来得及，那些瓦剌人怎么也得到晚上才能赶到。”
她轻轻地说。
他却如同受了重击一般打个寒战，仿佛听到那孩子在说：走吧，快点离开，你的阴谋和冷血令人厌恶，厌恶到羞于与你同伍，所以，即使是牺牲，也轮不到你来陪伴。
我不再需要你了。
……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
三百人的轻骑踏雪而来，虽然经过一夜的疾行军，这只大将军麾下最勇猛的亲兵队仍然肃静有序，那些沉默的士兵脸上没有半点倦意，相反的每个人眼里都透出嗜血的精光。
行进在队伍最前端的先锋官若巴诺在马背上挺直了腰，手搭在额头看向远方，清晨的薄雾中，一个灰褐色的轮廓突兀地耸立在漫无边际的沙漠中。
“小孤山！”
他面露喜色，拨转马头骑向队伍的中段，冲着赫色大旗下的长者报拳：“大将军，前面已经看到小孤山，如果加快速度，中午前应该就能赶到小孤城。”
大将军岱钦微微眯起眼睛，伸手捋了捋胡须：“不用着急，就给他们点时间准备也无妨。”
若巴诺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将军出兵却不急着杀敌的状况，不禁有点好奇：“大将军，大王子和小王子的人在塔城打起来了，王妃希望您去主持大局，为何您却要先来小孤城？而且那汉人军师不是说小孤城顶多也就几十个人，哪里就用得着大将军您亲自出马？”
岱钦瞥了他一眼：“塔城的事怎么说都是汗王的家事，需得等他们争出个首尾，我才好出面管。”
“至于小孤城……”
他微微一笑：“这汉人军师的确是有些手段，星星峡一役，汗王的亲兵队前脚出了城，汗王后脚就发厥心疼死了，汗王死后他又挑唆着两个王子斗的不可开交，如今他把小孤城的消息透给咱们，八成又在打咱们驻守在黑水河的那十万大军的主意，所以我只带了三百人马来，一是想让黑水河的人盯紧了甘肃两州的汉营兵马；二是看看这汉人军师到底是敌是友；三来，是要会一会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朱永洛。”
这肃恭王永洛虽然年青，可是十年来把金城关守的铁桶一般，几乎垄断了西域通向汉地的所有商道，铁器盐巴丝绸，只要经过金城关就必须要在肃恭王府报备申请，如果能借着此次的机会把这小爷扣在手里，相当于拿下了西域一路商道的控制权，只要此行得手，他岱钦一手把握十万大军，一手又抓着西域所有商道，一个小小的瓦剌可汗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此处，岱钦仿佛已经大权在握，他抬起头看看天边那轮已经冲破雾霭、蒸腾而出的红日，脸上不禁淡淡地笑出来。
年青时，他也曾是汗王帐下最勇敢的战士，直到付出血泪生命的代价才渐渐明白，在这世上，那些所谓的和平正义、仁爱慈悲，统统都是借口，唯有利益才是永恒的真相。
……
黄昏，屋檐上垂挂下长长短短的冰柱在夕阳的余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仿佛是想把太阳最后的一点璀璨留下来，可是就是这一点点的微光，非但不曾给人温暖的感觉，反而更加令人感到刻骨的寒意。
小孤城坐落在小孤山下，背山而建，相对城外的沙漠，地势比较高，视野也相对开阔，现在城里的人只是站在小广场上，透过城墙塌陷下去那一角，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城外雪地上的瓦剌士兵，那些士兵虽然经过长途跋涉，却仍旧保持着整齐的队列，以小队为单位，每隔一段距离就生起一堆篝火，沿着小孤城破损的城墙绵延一路，从西到东，竟把小孤城围了个结结实实。此时，那些篝火升起一树树灰黑色的烟雾，在深蓝色的天空上缓缓盘旋，逐渐变成一个又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冷冷俯瞰着地面上渺小的众人。
数百人来攻一座荒芜破败的空城，却升起篝火，卸下马鞍，明显是不准备速战速决。
围而不攻，这是要等什么人么？
一次两次，瓦剌人再三配合出演这场闹剧，即便是最忠心的臣子，也难免会心凉如水，虽然不能笃定这中间必有关联，但至少可以看出皇帝与瓦剌人达成了某种默契。
腹背受敌，眼下就是最坏的情形了。
慕容素心里有事，缩着肩膀往走回，再怎么想得开，难免还是会有遗憾不忿。
“怎么了？”
永洛迎上来，把大氅披在她的肩上，看到她的脸色，微微一怔。
他伸手去握她的手，很冷。
她的脸木木的，没有生机，整个人都透着刻骨的凉意。
她抬起头来看向他，眼睛没有焦距，嘴角却是一个嘲讽的微笑。
“我不相信。”
她喃喃说着，怕冷似的抓紧他的手臂：“可是我不得不信。”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样逼我们？”
曾经竭尽全力压制下的怨恨终于一点点冒出头来，像是秋天草原上的星星之火，这里那里，越来越多、越来越旺，越来越不留余地，把她脑子里仅存的一点点理智尽数烧光。
这个世界太令人失望了。
她觉得厌倦，所看所想所听，连同呼吸心跳信仰，所有一切都令人厌倦，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身边的人：“小哥哥，我难受……”
我不好受，我觉得委屈，我想家。
我想念那些和我一起听过笑话的人，想念那些轻声穿过门廊的脚步，想念给我端过茶水的双手，想念卧室里淡淡的熏香，午后的阳光正好，微风拂开窗纱，惊醒沉睡中的猫咪。
生命里所有这些琐碎细微的美好都令我想念，那种想念，那种再也没有办法回去的绝望，会让人难过到流下泪来。
永洛低下头看，那张惨白的小脸上有湿凉的泪水，迷茫的大眼睛里闪着盈盈泪光。
这个铁一样沉着坚定的女孩脸上第一次有了他熟悉的表情。
一个娇花似的女孩，在烈焰鲜血里淬了又淬，就快要变成没有情感没有爱恋的一把利器，却在最后一刻被她的自己所守护的东西出卖。
这个只会沉默着黯然转身的女孩，只有在昏迷时才会喊疼的女孩，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流下眼泪。
他叹气，伸出手把她搂进怀里。
“我知道，我知道那感觉。”
“不要怕，我在这里，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慕容素呆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转过头，眼泪打湿他的胸口的衣服。
明知道不合时宜，但是这个怀抱太过温暖，至少在此时此刻，让人无力挣脱。
礼教、章法？管他呢，谁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就让她再放纵一次吧，就让她重新做一次可爱宝宝，重回到无法触摸的旧日时光，被人呵护宠爱，鲜花一样捧在手上，不要被那些噩梦般的真相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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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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