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你幸福

　　“起风了，怎么还不睡？”
　　一件厚实的羊绒披肩暖暖地盖在肩头，她微微笑，没有转头，只是默契地向后依靠，他便自然而然地环抱住他。
　　“明天，伊凡和云杉要来看我们，云楠也会带着他的女朋友来。”
　　“云三少终于找着人陪他了，以后就不会缠着我老婆了吧？”
　　她笑着拍他一下，忽然想起什么，“吃药了没？”
　　“吃了。”
　　“有没有嫌苦又偷工减料？”
　　“有老婆大人在，哪儿敢？”
　　“哼哼~~不敢就好！”
　　“是！大人……小的还想多陪你几年。”
　　她微微一顿，回身，抱住他，脸埋进他的胸膛，深吸着他身上的草药味，“为什么不是陪我一辈子？”
　　“……是，小的会努力。”
　　“老关……”
　　“MEIMEI，你不必总是觉得欠我什么。恰恰相反，我很感激你。我活了快三十年，只有跟你在一起的这五年是最快乐最幸福的。我本来已经是病入膏肓，是你让我又从阎王那里又抢来了五年幸福时光。如果不是你，我现在……”
　　“好拉……你就别再忆苦思甜了，当初要不是你硬追来台湾，谁也不知道我们的今天会是什么样子。”
　　关山叹口气，紧紧抱住她。
　　关山没有告诉她，如果不是弟弟关海在机场碰到他们，关山也不知道她竟会跟云楠去台湾，更不会知道她毁了容，把眼睛留给了秦镇。
　　有些事，冥冥中自有注定。

　　当初关海在机场跪着求她去看看哥哥，“他是胃癌晚期……医生说，没几个月了……他梦里都在喊你名字，MEIMEI，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啊！！！”
　　许MEIMEI冷不防扯下蒙着半边脸的面纱，吓得关海一阵惨叫，周围有机场保安听到声音赶过来，一看到许MEIMEI那张脸，竟吓退三步。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一直站在她身边扶着她的云楠，不忍地闭上眼睛。
　　此时的许MEIMEI没有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却依然感觉到周围惊恐的注目和人们的窃窃私语，甚至有孩子吓得哭出了声音。
　　去见他一面？她笑了笑，更显得一张惨不忍睹的脸面目狰狞可怕。“关先生，就凭这张脸，只怕他死得更快！”
　　原本清泉一般的声音，已经被烟薰得嘶哑不堪。关海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腿竟有些发抖。
　　云楠叹了口气，重新为她戴上面纱，低声说：“我们走吧。”
　　她点了点头。
　　围观者自动闪出一条路，目送那两个挺直的背影悲怆地消失在登机口处。
　　在台湾的第二个星期，她走出别墅去海边散步，平时沙滩上没有人，看护说她可以试着把面纱摘下来，透透气。她想了又想，还是没敢，只是请看护半小时后来找她，然后自己一个人慢慢地走，直到一个踉跄撞上一个胸膛。
　　她惊了一跳，抬起头来，“对不起……”
　　“是我。许小姐，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你……”这声音，熟悉得让她害怕。他不是应该在……
　　“我是关山。”他知道，她认出他了。
　　“关先生……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简单。找到云楠自然就找到了你。”
　　“……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来找老朋友叙叙旧。”
　　“只是叙旧？”
　　“……顺便，找一个新娘带回去。”
　　“呵呵，关先生，这个笑话可一点都不好笑。”她顿了顿，没听到对方的回音，便自说自话，“你找错地方了，这儿，别说姑娘，就是沙滩上的螃蟹也难得见只母的。”
　　“是啊，一点都不好笑。”关山打断她，咬了咬牙，“……谁愿嫁我这个病入膏肓的人呢……”
　　她低下头，沉默良久，抬头明知故问：“那么，关先生找到了吗？”
　　“找到了……只是不知人家姑娘愿不愿跟我回去。毕竟我是一个……没有多少时日的死人了。”
　　“关先生，如果那个姑娘爱你，一定会陪你走到生命最后一刻。她会恨不能替你去痛苦的，所以，你……”
　　“她不爱我，我知道的。”
　　“……”许MEIMEI低下头，他既然都明白，为什么还……
　　“所以我没什么奢望，只是……希望能为她今后的生活，提供一份保障。”
　　“……保障？”
　　“她一个人在外，虽然有朋友，可朋友毕竟只是朋友……我希望临死前，能给她一个家，她的孩子也需要一个合法的父亲。”
　　她松一口气，释然了。“啊……是这样。我想那位姑娘一定会很感动的。毕竟，能为她这么着想的人，一定不多。”
　　“会感动她吗？”
　　“会的。”
　　“那么……告诉我，MEIMEI，你被感动了吗？”
　　沉吟片刻，她点头，“我又不是铁石心肠，自然很感动，可是关海没有告诉你吗？我已经……”
　　话没说完，头上的面纱忽然被他一把扯下，她惊呼一声，慌忙用胳膊挡住脸，却冷不丁被他一把扯进怀里，吻住……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别墅，只知道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而沙滩上的重逢却是在云楠的拳头和关山的急救中结束的。来沙滩上喊许MEIMEI吃饭的云楠一看到拥吻着MEIMEI的关山，不问青红皂白，一拳差点送他归西。就在医生第二次出来摇头叹气之后，许MEIMEI冲进急救室，抓住关山的手，吻他：“你刚找到你的新娘就要抛下她不管了吗？老关……醒来，娶我！”
　　这一吻，新郎自然是醒了，鉴于关山糟糕的身体状况，这对特殊的新人，没有仪式请帖通告和酒席只简简单单去领了一纸证书，便不得不回到医院里继续住院。许MEIMEI一辈子都忘不了领证的那天，他们等在大厅里，一个路人不小心碰掉了她的面纱，当即，尖叫声抽气声议论声乱成一团，云楠又要暴走挥拳，却被关山淡定地拦住。他伸手轻抚着那张面容尽毁的脸，在她耳边沉静地说：“对我来说，你就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接着是一记让人脸红心跳的深吻。
　　那誓言，声音不大，却如此坚定，竟将满场惊恐的窃窃私语换成雷鸣般的掌声。许MEIMEI整个人都呆了，她看不见周围那唏嘘而感慨的表情，看不见那些女人脸上由衷的羡慕，看不见原本排在前面的新人们自动开道让路，她也看不见云楠脸上欣慰落寞酸楚的眼泪，她只听到他的心在狂跳，似乎在低吟：谢谢你嫁给我……

　　回想到当年的点点滴滴，关山满足地叹口气，“如果不是时日无多，我不会有勇气抛下一切来面对这份感情，如果不是我不顾一切地抛下所有去爱你，我也不会拥有现在这样如此幸福的家庭。MEIMEI，我只是在临死前替自己做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可是孩子……”
　　“那是我的孩子，是我们的骨肉！我会尽我所能的对孩子好，这样，就算有一天，他们跟生父相认，也不会不要我这个爸爸的，对不对？何况孩子他们那么可爱又懂事。”
　　她点头，笑了笑，“所以你就一点都不忌讳孩子知道谁是亲生父亲？老关，你这人真是……坦荡过头了。”
　　关山大笑，“我还是喜欢你喊我老公。”一边笑着一边握紧佯装挣扎的两只手，轻抚着手上的烧伤，满是怜惜，“我来台湾前在大陆立好了一份遗嘱，如果……”
　　她浑身一颤，忙抽出手来去捂他的嘴，可惜，总是又被他捉回掌心，气得她直跺脚，“你这是欺负我眼瞎看不见是吧？我就剩一对耳朵还能用，你也拿这些丧气话来伤我心……”
　　关山叹气，抱住她亲吻她的额头低声呢喃，“MEIMEI…MEIMEI……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移植角膜也不肯做整容，可你不能逃一辈子。就算是为孩子们着想，你也不能！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如果哪天……”
　　“我不听你胡说八道！关山，你要是敢……敢……我就……”
　　“MEIMEI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能娶你为妻，我关山此生无憾了。可我还是不甘心，MEIMEI，我那么贪心的一个人，因为有你，我当然舍不得死，我多想就这样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可生死有命……MEIMEI，谢谢你能在心里为我留一席之地。我没什么能留给你的，论钱，你不在乎，何况有云氏兄弟，他们自然会照顾你。论势，又有龙飞这样旁人想都不敢想的靠山……仔细想想，你其实……其实什么都不缺的。可我很自私，自私到就算死了也不愿你把我忘记。所以MEIMEI，我给你留了三样东西，第一个，是为你的脸留了一个项目，从知道你还活着那天起，这个小团队和他们的研究课题都是为你存在的。第二个，是我在瑞士替你存的一点钱和一些不动产，我想让你过得安稳些，就算你真的不想要，将来也可以留给孩子们。就说……是爸爸留给他们的彩礼和嫁妆。第三个，是我的眼睛……”
　　“不!”她尖叫一声，却被他捂住了嘴，变成了呜咽。
　　“让我安心点，MEIMEI。就当我求你，让我走得安心点。以后，我不在，不能再扶着你抱着你，不能再做你的盲公竹，就让我的眼睛守着你吧，也让我看看MEIMEI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她到底喜欢看什么样的风景，她喜欢把目光停留在谁的身上……呵呵，好吧，我会嫉妒的！”
　　“老关……老公！”她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他搂住她的双臂，好像有些力不从心了。
　　“许MEIMEI，其实我挺骄傲的！你看，你把你的眼睛留给了他，我把我的眼睛留给了你。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你最爱的人永远是他，可，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会比我更爱你，谁也不能！”
　　死亡，迟与早都不是问题。如果这样死去能让你对我永生不忘，那，也算是死得值得，死的幸福。
　　“MEIMEI，我要看着你幸福！”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