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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魔尊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
空气中有一股异样的波动,实实在在存在的景物突然开始扭曲,像是平静水面的倒影被一粒石子打破,两只狐妖面前的空间被豁然撕裂,露出漆黑的狭间。那望不见内部的黑暗仿佛有巨大的吸力,将扑卷而上的凤鸣之风连带着周围的飞沙走石尽数吸入,如同一个贪婪饥渴的怪兽,一个无休无止将周围的存在吞噬的黑洞。物质、空气,甚至是声音、光和温度,都无法逃离它的控制,被不停地吞噬,进入那个黑暗的空间——这是一种怎样可怕的法术,竟贪婪到以存在它的世界为食?
接着,那洞开的空间裂口迅速收拢,不过眨眼就消失无踪。
好像什么也未发生。
所有人都怔忡地看着眼前平静的地面,无法相信刚才所见的一切。无人再出一言,一片狼藉的丘陵上安静得令人生畏,只剩下沉霜和玄狐艰难而微弱的喘息声。
“仙君用这样的杀招对付两个被打得半残的小妖怪,不愧是仙门之尊——”
一个讽刺而冷酷的声音从虚空传来,像是直接轰鸣在每个人的脑海一样,那声音有如实物,冰冷如蛇,在四肢百骸间游走,功力低些的人,登时浑身发抖,恐惧得难以自制地捂住耳朵,还站着的人,也大多面色发白,与内心产生的恐惧斗争。
在场的人中,只有明珏还面色如常,但他的心中亦是大为震惊。
阅历尚浅的人或许不认识这个声音,他却是知道的。不仅知道,他还与这个声音的主人数次交手。哪怕是他心无旁骛,与这人交手,也未曾分出高低,更不说此刻元神有损之时。
一个漆黑的人影出现在半空。他高大但并不魁梧,可以说是有些清瘦的,甚至有些病态,仿佛一个随时就会消失的人。他穿着的深黑大氅似以一种奇异的织料制成,好似将周围的光线都吸收,让他成为一个毫无生机的黑暗存在。遮掩至鼻梁的兜帽将他的五官都掩盖了,让人看不清他的面目,唯一暴露在光线下的双唇薄若刀锋,惨白透不出丝毫血色——但这样一个病态而诡异的人,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势,令人从心里产生阴寒的恐惧。面对他,就如同面对一直随时会发动攻击的毒蛇,动弹不得。
“真是,心狠手辣。”
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拉住了兜帽的边沿,轻轻抬起,虽看不真切,却也能让人大致看到他的五官——令人惊讶的是,那是一张称得上清秀俊美的脸。
如果除却那一对闪烁着妖异血色光芒的眼睛,和薄唇微勾露出残忍笑容的话。
没错,是他。
魔尊却邪。
有智而群聚,熙攘而居,泱泱千百年的,是人。
吸天地灵气,纯然恣肆,游走于五湖四海,不拘不束的,是妖灵精怪。
灵根天成,自律自贞,习天地之法,参轮回之道,脱七情六欲而悟长生之秘的,是仙。
而在这人、妖、仙之外,还有一类,因心念难解,执念深重,而挣脱自身轮回,进入另一境界的存在。
魔。
当世,六界已经毁去三界,只剩下鬼界,妖界与人间。先古仙魔之辈,均已无迹,现在的仙与魔,都是机缘而生。如果说明珏是修道而成仙的代表的话,魔尊却邪便是堕心而成魔的一例。
无人知道他何时而生,原名为何,又何时因何事而入魔。只知数百年前,有魔尊降世,所行之处,生灵涂炭,曝尸荒野,天空染霾,终日不见阳光,大地皆为混沌火海。众多妖灵,因憧憬或是畏惧他的力量,投入他的麾下,成为浩浩荡荡的妖魔大军。
当是时,明珏及仙门数位仙君率弟子与魔尊却邪相斗,以两位仙君身死,无数仙门弟子死于妖魔之手为代价,将魔尊逼入绝境,然而却无人能将他斩杀。同样重伤的魔尊却邪强行突破六界之壁,逃入已经沦为荒境的魔界,才宣告了这次仙魔之战的终结。
数十年前,魔界之门被再次打开,仙门无不震动。然而此次,魔尊却未如从前一般大开杀戒,念及若又是一番恶斗,人间将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仙门对他虽万般警惕,也未再率众讨伐。却邪游走于人间,亦是行踪难觅,久而久之,除却经历过仙魔之战的一辈,倒是少有人知晓此人存在了。
却未曾想,他竟在这样的情况下,横入战阵。
“明珏仙君,青丘玄狐和你的徒弟,本座就带走了。”
空间再一次被无形之力撕裂,将两只垂死的狐纳入幽深的黑暗。却邪维持着那一抹残酷而享受的笑容,身心微动就与两狐一同消失在了异度的空间中。
而他留下的话,却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明珏仙君的徒弟,是两只狐妖之一?!
魔界。长信宫。
一入魔界,玄狐立即化为人形——九尾狐身虽然强大却极为消耗精力,他受伤颇重,本就苦苦坚持,早已不堪重负。沉霜却是因为失血过多,身体再难承受,晕厥了过去,变回了那十来岁小童的模样。
玄狐还未动作,魔尊却邪已将昏迷的她抱入怀中,放在软榻上。
玄狐虽是不满,也无话可说,忍着身上各处伤痛走到沉霜身旁,观察她的伤势:“她现在如何?”
“失血过多,脉象微弱。她伤势颇重,但并不是必死无疑。”却邪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玄狐,又看了一眼同样伤痕累累并且昏迷着的沉霜,“且看她自己的求生之心。”
玄狐听到这句话,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那便是有救了。这样倔一个孩子,哪会简简单单地将生命妥协给死亡?
只是这却邪横插一手的目的,却着实让人不解——玄狐从未见过这厮,关于魔尊的传言,也不过是幼时从父亲离诃那儿听来。一个挥手便可伏尸百万的魔,会发善心将他和沉霜救下,实在太令人怀疑目的了。
“你为何救我们?”
却邪解下大氅,瞥一眼玄狐:“本座闲来无事,有趣而已。”
闲来无事,有趣而已?玄狐不由哂笑。这是在说“汝等小儿,不配知道缘由”吧?——不过,被人救了,还怕背后被人捅刀子不成,这个魔尊看起来也未有那么无聊。玄狐放下心事,强撑了不知多久的身体一下松懈下来,眼前一黑,终究是靠着沉霜所躺的软榻,晕厥了过去。
却邪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兴致缺缺地扫了两眼两只半死不活的狐狸,下一瞬,便人间蒸发一般,从所站的地方消失了。
明亮,昏暗。明亮,昏暗。
似乎有光在眼前,却始终看不真切,只在一片朦胧中,明亮,昏暗,无限往复。渐渐的,好像有了些声响,从黑暗的深处传来,模模糊糊,有时响一些,有时又静下来。一切都朦胧如混沌初开,盘古未开天地时的浑然,却有一种恒定的鼓动,在一次次敲击着。
咚,咚,咚。
渐渐的,又有了温度和触觉。温郁而轻柔的风拂过的感觉,带着些微湿气的冷,不知何处而来的包裹自己的暖意。
接着是疼痛,不是来自于外界的。而是从内部萌发的一种疼痛。像是有种子破土,缓慢而坚决,钝感的疼痛向外延伸,萌动,向上,向远处,向不曾抵达的方向,一下下鼓动着。
咚,咚,咚。
这是,心跳啊。
不知为何,就好像安心了许多。那可怕的疼痛,好像也变得可以忍耐起来。
一点点延展,一点点向上,不知经过了多久,努力萌发的种子顶到了一块坚硬的石板,再无法继续。然而疼痛与压力还在一同继续、酝酿,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压抑,快要让人无法呼吸了。为什么这么重,骨头都要被压碎了——自己这是要死了么?死亡原来是如此沉重而痛苦的事么?
还不想死,还不想就这么结束。自己还有很多的事没有完成。至少,至少——至少想再见他一面。
“霜儿。”
“——!!”
猛地睁开眼坐起,视野是一片空茫的白。
然后慢慢的,颜色和光线一点点恢复,像失去的视觉慢慢回到身体。沉霜才看清眼前的事物。
从未见过的房间。黑色床榻被褥,看不出材质的桌椅,绘着难以理解的奇怪图案的屏风。有窗户,却没有光,窗外是昏暗的。屋内唯一的光线来源也不是蜡烛,而是床边一颗一掌大小、散发着淡淡光辉的夜明珠。
就在沉霜注意到它的那一刻,那颗夜明珠的光辉突然变得明亮。似乎受到它的影响,房间中的其他地方,也一一亮起了光,变得亮若白昼。沉霜定睛一看,光源均是类似的夜明珠。
这是什么地方?
身体还是十分僵硬,沉霜努力挪动身体,想要下床。在脚沾到地面时,却感到有些奇怪。
为何身体这么沉……?咦?
抬起脚来细看,的确是自己的脚,细细的,微蜷的脚趾和脚踝形状,连瓷白的皮肤下隐约淡青的血管也与印象里是一样的,不知为何,却好像大了些、修长了些。又抬起手来,发现自己那双肉乎乎的娃娃手,五指也变得修长了起来。
怎么……回事……?
顾不得多想,沉霜连忙翻身下床,奔着房间里唯一的一面镜子而去。
看到镜中不着片缕、长发及踝的少说也是双十年纪的女人,沉霜愣了愣,无法置信的低喃脱口而出:
“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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