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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玫瑰一章(一)
撒苏生平第一次见到那个叫阿尔·卡诺的男人,是在他六岁生日的第二天上午。
按照传统,小王子年满六岁便可以开始学习马术。撒苏也不例外。
他从母亲的起居室里出来,身上还带着只有在那里才能嗅到的,全欧洲最纯正最芬芳的玫瑰香味。当然,那些自负的法国人从来不这么认为。
他上到建筑二层的阳台上往马场上望,除了场边有几个侍从在整理马具之外,远远近近什么也没有。
这当然是全欧洲(又除了自负的法国人不这么认为以外)在这个时代所能建造出的最好的马场。只从那草皮的纯粹色彩与点缀得相当雅致干净的墨绿色树林便能看出。
他趴在阳台上眺望,希望能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可是,仍然什么都没有。
这时候身后的男侍鞠了一躬,并非讨好,却十分恭敬地提醒道:“殿下,请进屋更衣。”
撒苏略有些不满地回过身来,跟着他进去了。
……奇怪,昨天明明说好在马场上等我的,怎么又失言了?
“哥哥呢?”
“王储殿下与公爵大人半点钟前就已经到了,殿下。”
……公爵大人?
“那我怎么没看见?”
“也许是在树林里,殿下。”
……树林里?
“今天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有的,殿下。丹麦公主今天下午起程回国,您要参加送行。”
“我不喜欢她。”
“是王妃这么安排的,殿下。”
“那我也不喜欢她。”
侍从们就是这么麻烦。撒苏闷闷地想。不过他现在心情好了很多,因为哥哥已经来了。那个公爵大人是哪个家伙他并不在意,反正这个国家有的是公爵。
于是当他表面上不慌不忙可心里却迫不及待地朝马场走去的时候,五月明媚的阳光终于拨开云雾慷慨地洒了下来。
阳光。是的,阳光。鲜亮的,美妙的阳光,是伦敦最缺少最宝贵的东西。
那个丹麦女人运气真好。撒苏哼了一声。
他走进马场,第一件事便是把紧跟着他的那些侍从们都支得远远的。然后,便开始寻找那个人。啊,应该是,那两个人。
这个时候的马场也许真的是王宫中最优美的景致之一。
脚下的草叶就好像是终于尝到了糖果的小娃娃,一片一片都在眨眼,在咧开嘴笑。
树林的色彩很有层次。光影和谐。显露出园丁绝佳的品味。
只是事后撒苏才明白,原来这一切,在接下来的那一幕出现之前,都没有任何价值。
那是正当他四处张望的时候,他想要找的人同另一个人一起,从梢远一些的树后并骑着各自的马匹转了出来。
那棵树很大很粗,树干上有着柔和的墨黑裂纹,茂盛的枝叶压下来,优雅地垂着。
两匹马都是深棕色。那样的毛色是会在太阳下泛起极其柔和的光泽的。沉静而高贵。
哥哥就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只穿了一件长袖白衫,双手握着缰绳,脚下蹬着马靴。
他朝这边望过来的时候,撒苏禁不住出了神。不对,是“又”禁不住出了神。因为每次都是这样,当他直视哥哥那双清澈深黑的眸子时,都会被里面那缓缓流动着的东西摄住。
他还太小。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是就那么望着望着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跌落到那汪眸子中去,越陷越深。
哥哥的头发是黑色的。非常顺,非常细。跟从前所有的王储都不相同。
撒苏自己的头发也是黑色的,不过却总是会在睡觉之后乱翘起来,很不好打理。
这样的发色当然来源于他们的母亲,现在的王妃。王宫中有史以来唯一一个黑头发的,最温柔,最美丽的王妃。
撒苏看见哥哥望了自己一眼,随后又回过头去对他身旁的那个人说了一句什么。说得非常轻。撒苏根本就听不见。
他于是朝他们走过去,同时听见另外那个人忽然吭吭吭地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又有些阴险,不做作,不掩饰,甚至,对这个王宫来说,还有几分嚣张。
他放缓了脚步。而那两个人也缓缓驱马过来。撒苏从哥哥身上移开目光,头一次注意到了旁边的那个男人。
那个人的穿着,除了裤腿的颜色之外,几乎与哥哥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他比哥哥要瘦,骑在马上时背微微地躬着,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却让人觉得舒服。这种天气他竟然也戴着帽子,难怪肤色会显得有些苍白。
撒苏走过去,理所当然地等着那人下马行礼。这是六年教养形成的习惯。
可是那人却没有动静。
撒苏倒没立刻觉得恼怒。只是觉得奇怪。
原来,在这偌大一个帝国之中,竟还有人敢不向自己低头。
他怀着这份好奇,重新望向那人。这一次,不再像王子,而是像小孩一样睁大眼睛仰视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瞧见了他的面容。
若单把他的五官一样一样地拎出来看,倒丝毫没有特别之处。只除了那双眼睛,是撒苏所未见过的淡青色。淡得透明,淡得纯净,淡得天真无邪一无所求,可那一点点闪动的目光却似乎在调皮之中潜藏了莫大的灵性与聪颖,有太多东西在那里面飞逝而过,神秘而魅惑,令人抓不住,猜不透。可凝神再看时,又分明是一片直率与真诚。
这样的眼睛与神情,似乎与哥哥那深深的宁静截然相反,却又在某些方面,十分相似。
他的脸型很普通,一只手的手指晃晃悠悠地钩着缰绳,另一只手却揣在裤兜里,跟撒苏从前所见过的骑者都不一样。
这样的五官,这样的脸,这样的姿势,不但算不上英俊,更不符合他公爵的身份。可是,将这些细节一个一个全部衔合起来,却偏又显得如此自然,显得如此……如此迷人,让撒苏忍不住想离他再近些,细细地看他,听他说话。
他这个小小的愿望立即实现了。
只见那人抬手微微一揭帽子,两只眼睛弯成了两条很好看的弯缝,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笑眯眯地问候道:
“早上好,殿下。”
他这句话讲得不轻不重,不缓不急,丝毫也不恭敬,却丝毫也不冒犯,就仿佛是早上出门浇花时,向一个在自家楼旁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打招呼一样亲切随意。
他的声音不亮,甚至还带着一丁点儿的沙哑,听起来很吸引人。
而直到他掀起帽子的时候,撒苏才发现那头随着压力减轻而突然弹起的头发。
有些短,但却很乱很不客气地上扬着。炫人眼目的,是那一丝一线闪烁着的银色。
撒苏看得有些失神。他还暂时无法接受这样一个……这样一个鲜明的角色出现在循规蹈矩的王宫之中。
那人说完,便又将帽子重新戴好。撒苏正在因为看不见他的银色头发而略感遗憾的时候,年轻的王储低下了头来,望着脚边的弟弟淡淡道:
“这是阿尔·卡诺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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