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之后再重逢

　　多年以后，我又回到了这座城市，街头依旧车水马龙，周围的行人神色匆匆。我以为我会想起些什么，但是没有。

　　一

　　下了飞机，我顿时感到了疲劳，回家躺床上休息了好几天。这天大清早的还没睁开眼，表哥风一样的冲进来拉着我就往出扯，我迷迷糊糊的想起自己还没穿衣服，瞬间就清醒了。
　　等我洗漱完毕，表哥还在客厅急的团团转，见了我像见了救星一样，拉着我的手恨不得给我叫哥：“表弟，哥这次可全靠你了。”
　　我并不着急，按着他的肩膀坐下，说了半天我才明白起因，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表哥今年二十八，眼看着同龄人都抱上孩子他连女朋友的影子都没看到，姑妈不由的着急起来。前几天姑妈的老同学给介绍了个姑娘，约在今天见面。可表哥心有所属又不敢拂了姑妈的意，这才想到让我跟他一块去，到时候好把他救走。他再三拜托，又签下种种丧权辱国的条约，我才答应。
　　和女方约在下午三点，表哥被我赖了一顿午饭，我和他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吃过之后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一起搭车去了咖啡馆。
　　我们去的时候女方已经到了，那姑娘背对着我们，坐姿端正，背脊挺的笔直，身材娇小，长发微卷，被她捋到一旁，柔顺的散落在胸前。从背后看过去带着一种熟悉的惊艳感，此刻她正低头搅动着面前那杯卡布奇诺。
　　表哥拉着我走到对面，先不忙着坐下，开口向她道歉：“抱歉，林小姐，我们来晚了。”
　　他伸手指着我，正要把我介绍给那位姑娘，姑娘抬头看见我突然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
　　她起身看我，妆容精致，笑容得体，脸颊旁有两只浅浅的酒窝，伸出右手自然而然地要同我握手。
　　我看着她，几乎定格，全身的血液瞬间逆流，冲进心脏，泊泊的声音快要震痛我的耳膜，周围的人群在刹那间如潮水般隐去，我站在她面前，好像全世界就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她说：“好久不见，顾言欢。”

　　二
　　时光迅速拖拽住我的命门，迫使我回到了九年前，那个让我艳羡了一生的年纪。

　　刚入冬的时候，我正在篮球场打球，场外站着一个女生喊着我的名字说有人找，我本来不想去，可是那个女生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有些倔强，就只能套上外套跟她一块去了。
　　高中读的这个校园并不算大，但是景致很美，女生带着我一路去了学校南头，脚步匆匆，不时回头看看我有没有跟上。
　　学校南头是高一新生，教学楼后面有一个荷花池，并不大，可是这里却是情侣约会专用的好地方。我到了荷花池，旁边的柳树后出来一个女生，低着头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
　　土到丑。
　　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个子不高，才到我的肩膀，长的瘦瘦弱弱，还留着学生头，鼻梁上架着大大的黑框眼镜，穿着校服，拉链拘谨的拉到脖子下面一点的位置，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一团。一看就是那种只知道学习的优等生。
　　“有事么？”我尽管有些轻蔑，但还是温和的扬起笑容。
　　我并不是轻蔑其他的，而是她即将做的事情。
　　是的，她一定是来同我表白的，这种情况我碰的多了，我只是轻蔑她这种优等生不好好学习居然也想恋爱。
　　她看起来非常紧张，两只手紧紧的握成拳头，她抬头看我，目光游移，不敢望我的眼睛。
　　我说：“学妹，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她咬着嘴唇还在犹豫，可我已经转身准备走了。
　　“请等一下，顾言欢。”
　　她见我没理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突然凑到我面前问我：“你是不是认识时夏年？”
　　不是告白的？我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她气鼓鼓的盯着我。
　　“不认识。”我老实的摇头。
　　“你骗人！”她涨红了脸，捏着小拳头不服气地瞪着我，“你不仅认识她，你还甩了她！”
　　我烦躁的皱起眉，冷冷的看着她：“我不认识那个什么夏的人，请让开。”
　　“去死吧，花心大萝卜！”她突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握住我的手一个过肩摔将我狠狠甩到地上，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我躺在地上捂着腰泪流满面。
　　再见到这个女孩子的时候是一周后，那时候我刚刚忘记自己的腰痛，放学一出班门就看见她在门外，顿时觉得自己的腰又在隐隐作痛。
　　“顾言欢，顾言欢！”
　　她看到我显得很惊喜，立即跑过来，我躲了半天没躲掉，只能微笑的跟她打招呼：“你好啊，学妹。”
　　她挠了一下后脑勺，有点尴尬：“对不起，那天我误会你了。”
　　“重新认识下吧，你好，我叫林沫沫。”
　　林沫沫执意要请我去学校对面的奶茶屋喝奶茶，说是为了赔罪。
　　林沫沫当初以为时夏年被我甩了，特地跑来找我麻烦替她出气，后来才发现搞了一个大乌龙。
　　时夏年是喜欢我不错，可是那止于暗恋，并没有表白，我也确实不认识她。可是最近时夏年整天唉声叹气，跟林沫沫说自己失恋了。结果林沫沫以为我这个花心大萝卜甩了时夏年，才导致后来我被她狠狠摔了个大仰叉。
　　林沫沫说自己家是开武馆的，我强自镇定的喝了一口奶茶，暗暗思考自己之前有没有什么言语不小心得罪了她，万一她看我不爽又甩我一个过肩摔，我可承受不起。
　　其实林沫沫这个人我以前就听过，开学典礼的时候校长让她上台演讲，那个时候旁边人议论纷纷，说的无一不是她的成绩。
　　虽然她此刻还是有些畏缩，一如既往的丑，不过我觉得跟她做朋友也还不错。
　　当然，除了我的腰痛。
　　林沫沫在一旁腼腆的笑着，嘴角有两只小小的酒窝。
　　突然旁边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林沫沫立马站起来挥手：“夏夏，这边。”
　　我觉得我来喝奶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因为时夏年像只小蜜蜂一样围着我嗡嗡嗡的叫。
　　林沫沫拉了一下时夏年的袖子，时夏年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扭扭捏捏的问我：“小帅哥，你有女朋友了吗？”
　　我差点一口奶茶喷出来。

　　三

　　我吓的落荒而逃。
　　后来时夏年翻着白眼嘲笑我逃跑的样子像只河豚，笨的要死。
　　现在的学妹们都这么热情直接吗？会吓坏我这个学长的好吗。
　　曾有一日在回家的路上偶然发现林沫沫，我骑着单车在她身旁呼啦而过，带起的阵阵微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我回头张望时看到她正在手忙脚乱的整理自己。
　　真笨。
　　我抿着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所以当林沫沫走到我身边时我已经由于分心而摔倒在地，高一开学时妈妈作为礼物送给我的单车在离我十米开外的地方横尸街头。
　　林沫沫扶着眼镜默默的看着我。
　　好半天才呀的一声跳了起来，飞快的冲进不远处的便利店，又脚步不稳的跑回来。我一瘸一拐的推着单车坐到马路边，拉起裤腿看了一下伤口。
　　膝盖蹭破了一大块皮，不过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我满不在乎的站起来，抬腿准备跨上单车。
　　“不行，伤口会感染。”林沫沫义正言辞的拦住我，低头给我贴OK绷的时候特别的认真，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隔着镜片看过去显得更加的专注，好像没有任何的事情能够打扰到她。
　　那之后的日子里，突然就能够经常碰到林沫沫，有时候是看到她抱着一叠卷子匆匆穿过篮球场往南头跑去，有时候看到她拿着饭盒朝食堂奔跑，跳动的时候校服会被风鼓起，就像她胖了一大圈，短短的头发会随着节奏摆动，比早晨的阳光还要精神。但是她好像总是急急忙忙的样子，永远都在奔跑。
　　放学了还能经常看到她在对面的奶茶店和时夏年一起喝奶茶，一本正经的咬着吸管，咕噜咕噜喝完奶茶后会一脸幸福的翘着嘴角，然后那两只酒窝就会悄悄的出现。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过于关注她了。
　　不过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林沫沫像是无孔不入一样占满了我的大脑，不给我留一点思考的余地。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喊了一下她的名字。
　　“林沫沫。”
　　“顾言欢？”
　　林沫沫咬着吸管，有些疑惑，我望着她，突然有些鬼使神差：“你为什么整天都戴着眼镜，就算是近视也不用成天戴着吧。”
　　“啊？”林沫沫有点不安的又扶了一下眼睛，“我，我是遗传性近视，戴久了取下来有点不习惯。”
　　我点点头，趁她不注意一把扯下她的眼镜。林沫沫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想要看清自己的眼镜在哪里。
　　“顾言欢，快，快还给我！”
　　“诶，林沫沫，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林沫沫的眼睛很大，只是取下了眼镜有一点无神，她眨了眨眼，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突然结结巴巴的问：“你说什么？”
　　我替她戴上眼睛，她的视线重新聚焦，然后定格在我的脸上。我握着她的肩膀，认真的说：“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其实我还是不敢相信，我居然喜欢上了林沫沫，这个土到掉渣的姑娘。
　　可是那个时候自己分明又是那么的少男情怀，骑着单车在河边跑了一圈又一圈，车轮轧在落叶上咯吱咯吱的响，林沫沫便在后面搂着我的腰，咕咕的笑着。
　　她的脸贴在我的背上，纤细的胳膊紧紧的抱住我的腰，好像抱住了全世界。
　　而那个时候的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一分一秒都在脑海中被放大，午后有些温柔的阳光，道路旁行色匆匆的路人，安静的河水，还有偶尔从身旁飘过的落叶，美好的让人窒息。
　　其实后来想想，如果时间就停在这里就好了，哪怕是往前推一点，我没喜欢上她也好。可是命运这个东西从来不会如你意，你越是研究，他越是捉弄，那些怀念起来的美好终会变成尖锐的疼痛。

　　四

　　我高考过后，去了南方读大学，林沫沫说她喜欢温暖的地方。
　　分开后经常煲电话粥，打到手机没电或是发烫，听她在那边说一些琐碎的事情，她今天做数学摸底试卷才用半个小时，刚刚不小心又弄坏了一支笔，后桌好讨厌上课脱鞋子，时夏年又和她男朋友和好了，然后我就嗯嗯啊啊开始说自己这边冬天一点都不冷，出了好大的太阳，天气很暖和，早上出门跑步不小心打扰了一对情侣。林沫沫笑着说她那边好冷好想到我这边来。
　　我似乎能够想象她一脸憧憬的样子，眼睛会眯起来，翘着嘴角，脸颊上就会浮现出两只浅浅的酒窝。
　　有时候没有话说就彼此沉默，矫情兮兮的说要听对方的呼吸声，接着各自哈哈大笑。
　　后来她也考到这座城市另一座重点大学，两座学校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倒三次的公交。
　　也许没有意外我们就该一起幸福的生活下去了，或者是永远在一起。
　　四月份是林沫沫的生日，她出生在这个渐渐温暖的季节，这也是她喜欢温暖的地方的原因。
　　我省吃俭用了半年，带着给她买了生日礼物，挤上了人潮涌动的公交车，小心翼翼的护着手中那柄横笛。
　　她曾经在马路上对着那幅巨大的海报看了很久，画面干净而纯粹，一位少女在悬崖边眺望前方的星河，手边垂落着一柄横笛，滢白，通透，和少女飘飞的裙角相融。
　　林沫沫其实最爱的是音乐并不是学习，她喜欢吹横笛，可是家境并不怎么样的背景下父母只希望她能够好好学习，或许将来有一天能够让他们面上有光。
　　她收下礼物，欲言又止，渐渐凝重的气氛让我莫名的不安。
　　“顾言欢，我被学校选中，保送出国。”
　　我有些呆愣。
　　那天我们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争吵，在那条像我们居住的城市里的小河旁，有杨柳垂在她的肩膀上，绿色的柳叶在她头发上缠绕。
　　她父母的希翼，她家庭的压力，稍纵即逝的机会，留学的诱惑，外国的吸引力，她自己渐渐定下的决心，在这一瞬间全部向我涌来，我猝不及防，甩手离去。
　　手机屏幕亮起来的时候我正坐在书桌前，桌子上端端正正摆着她去年冬天给我织的围巾，黑白交织，再简单不过了。来电显示着沫沫，我的手指游移了很久，还是把手机拿了起来。
　　我说你还是准备走，对吗？
　　“对不起。”
　　“我想去送你。”
　　我想离别前再看她一眼。
　　那天早晨的阳光格外的好，云淡风轻，悠闲舒适，我去了林沫沫的学校，替她拎着行李，去了机场，她看着我，咬着嘴唇一句话不说。
　　后来她哭着抱紧我的腰，一如当初她坐在单车后面，我们一起肆无忌惮的碾过青春。
　　她说：“顾言欢，对不起。”
　　我无言的抱了她一下，很想说我不怪你，或者说你别难过，但我只是轻轻的松开双手，说：“林沫沫，去了那边好好学习，我不等你了。”
　　我只见过林沫沫流过一次眼泪，全部撒在了我的怀里，只是我在她离开我的怀抱后，抖了抖衣服，也抖落了那些不必存在的泪水。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我没有试图和林沫沫联络。大学毕了业，我就留在了这座城市，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想坚守些什么或是相信着什么，只是好像我也爱上了这座城市，温暖，宜人，带着一些婉约的美，像极了作者笔下的爱情小镇。

　　五

　　我最终还是在父母的盼望中回到了家中，父母年纪已大，我不应该出门在外。
　　可是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在离开这座城市七年后，在与她分别五年后，在回到家中三天后，我又遇见了林沫沫，却是以这种戏剧化的方式。
　　林沫沫的学生头已经变成了成熟的卷发，当初碍眼的眼镜也被取下换成了隐形镜片，学会了在脸上堆砌精致的妆容和完美的微笑，可我依旧能够在她身上找回当初的影子。
　　我也扬起嘴角，用自己认为最得体的表情微笑着，伸出右手和她握住。
　　“好久不见，林沫沫。”
　　随即冲进来的混血男子高大英俊，一脸醋意的拉走了林沫沫，她最后只是冲我们歉意的一笑，和那个男子远去。
　　“抱歉，有空再联络。”
　　何必再联络，我与林沫沫早就断了所有的联系方式。我与表哥离开咖啡馆，坐上出租车的时候看了一眼窗外，天空湛蓝，云淡风轻，一如当初林沫沫离开的时候，天气好的让人难过。
　　我路过那条熟悉的小河旁突然笑了笑。
　　其实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山盟海誓地久天长，哪有那么多的轰轰烈烈地老天荒。
　　分别与再遇不过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久别重逢也不会有诗情画意的美，我们只是各自离开，奔赴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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