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流水 [清穿]

　　年末的时候，江南织造进贡了一批美女。可能用‘批’做人的量词不太妥当，可是用上‘进贡’一词本身也不当那些美女是人了吧。
　　女孩子们都只有十多岁，还未到风华正茂，青涩稚嫩，远远的看过一眼，她们的身体还未长全个子都是瘦小纤弱的样子，几个人紧紧的挨在一起缩成团，实在也看不出美丽的地方。那些大一点宫女们略带着得意的神色，教诲似的口吻告诉我们，还没长开呢，也没学着规范，这些江南进贡的女人相貌是不会差的。初来的时候都胆小的畏首畏尾，过几个月学了规矩再走出来就不一样了。然后看看我们笑着调侃，刚来的时候你们这些个比她们还不如呢。个个都跟刚孵出来的小鸡似的慌慌张张的。我笑了起来，是啊现在毛长丰了，再等出宫的时候就变成老母鸡了。说罢，大家都用手绢捂着嘴咯咯咯的笑起来。还真他妈像只老母鸡。
　　那宫女用手绢点了点眼角，作试泪的样子，眼里还藏着笑，却开始隐约有一股沧桑映了出来。

　　过年的时候下了几场雪，我觉得自己四肢都要结成冰了，指尖鼻尖都被冻的通红，看上去受虐似的可怜兮兮的，从外头进了烧了炭的暖屋里，一下子鼻子里就变的湿湿的，时不时的嗅一下嗅一下，像是哭着抽泣似的。终于也习惯拿着手绢垫在鼻孔下边说话。玲珑赞扬我是越来越像个少妇了。不过的确也是失去了打打闹闹的心情，刻意一样的，定要把自己弄的悲惨一些，有了二次伤风，三次感冒，人瘦掉了老大一圈。本就枯燥的宫里少了红的绿的的植物衬托越加乏味了起来，白白的一遍，连着阴灰的天。把心压的扁扁的，胸口空出来的地方，吸一口寒气便觉着隐隐的刺痛着。

　　年末的那些女孩子过了年大多都有了各自的名份，成了我们的主子。皇帝对这些女孩子看上去都不闻不问的，却是频频的翻她们的牌子。越发的冷落了这边的主子。荣妃这时的心情倒好了起来，她是被冷落惯了的人，到了此时看着众人一起受罪便有种幸灾乐祸的快乐。一有空就往永寿宫去座座，聊天打牌的日子过也不清闲。她和宜妃之间多了些从前没有的默契，时不时的一起感叹起年纪岁月时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

　　胤祉去办差也有四五个月了，自从家里来信的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来找过我。临走前和荣妃道别，我站荣妃身后看着他，他的目光却频频的向玲珑扫去，便赌气不再看着他，低着头直到他离开，也没有再找借口溜出去再看他。
　　后来，一天天的过着就一天天的寂寞着。病了的时候躺在屋里昏昏沉沉的眯着，鼻子塞了一整天。‘嗡嗡嗡的’，心里头又凄凉，好几次以为自己哭了一摸脸却是干的。
　　当值的时候目光会穿过一道一道的门，定在咸福宫的宫门口的那条道上，也许下一秒那个人就会笃悠悠踱着老爷步过来，看着我一眼，把笑含在眼睛里。在经过的片刻二个的衣袖擦着衣袖，他带过的一阵微风是暖暖。留下的这点温度从胸口慢慢升到了眼眶，也学着他把笑藏在眼睛里。这样二人不经意的视线相触，安全又暧昧的在他母亲的面前‘调情’。而那多数也是不尽兴的，他走时如果我没去送他，也会找个机会溜到外面去，小步小步像要去哪里似的经过一个一个的角角落落，再等待被人一伸手拉了过去。嗔怪的看他一眼，再盈盈的笑起来。得了一个吻，或者是一个拥抱。这样偷偷摸摸的见面，带着一点惊吓因为从来也不是说好了的，又
　　多了一些不确定。甜是甜的，却是透的酸的甜。心里像是水面上浮着的涟漪。被扰乱了也是不动声色的，一圈圈默然的扩散开来。那是不是爱的超声波？

　　那就是爱啦！玲珑说了。她说对不起，你喜欢的人我该躲的远远的。
　　我想他走之前会去找玲珑，问她说了什么。玲珑说只是问她想要带些什么。
　　“我不是小心眼的人，爱情已经是不牢靠的了，我同他之前是不牢靠中的不牢靠。不知道是太寂寞还是要找乐趣。”我这样向她解释。

　　会不会是内分泌失调，导致的神经性思春综合症呢？

　　幸好这病不是我个人问题，荣妃去永寿宫去的多了。主子们忙着尽兴的时候就把我们晾在一边。玲珑也犯了病了，一来永寿宫就懒的和我聊天，一双眼睛痴痴的向大门□□去，做出望穿秋水状。一见到人家又忙不迭的躲开了去，若无其事的扯着我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五阿哥的举动，耳朵坚的贼尖他说话。我见她这样也不再说话了，和她一起留意起五阿哥来。我们俩一明一暗的分头行动。他目光向这一扫我就三八透顶的用手肘顶了顶她咬牙低声提示道：“看过来了，看过来了。”等他目光再扫去别处时我再次咬着牙提示：“看过去了，看过去了。”她本来就把心意藏的极深不愿让人发现，此时被我惹的浑身起毛又发作不得，就冷不丁的踹了我小腿一下。被她偷袭的我几乎摔倒，幸好被她及时拉住只是晃了晃身子。却见到五阿哥朝这边望过来，他瞄了我一眼后，将目光停在了玲珑的头顶上。

　　为什么是头顶上捏？因为她此时的脸是对着地板的，于是头顶就占据了脸的位置。

　　五阿哥在凝视玲珑的头顶时，我趁机肆意的打量起他来。
　　不过也就是个二十不到的少年却严肃过了头，不管是对着谁，哪怕是对着他娘也是板着脸毫无表情的样子。他的长相秀美，长脸型尖下巴，他母亲的下巴是最美的，尖小的形状。若是低头便是楚楚可怜，抬起头来却是俏皮倔强，这样的下巴生到了男子脸上就是讲不出的阴柔来。只是多了那条长长的疤痕，如今的漂亮并未完全褪去，只是不再一目了然，仔细看的话也不难辨认过去的长相。像是照了有裂缝的镜子样，清清楚楚的将脸隔成了二段来。丑是不丑的，确显的诡异。
　　他看了玲珑一会，听见宜妃和他说话回又转回去了。
　　我趁着没有瞧见，跨前一步去欣赏玲珑的头顶。没有秃顶没有头屑没有白发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我猜想他是爱着玲珑的，所以连头顶在他眼里也要这样长久的凝视。
　　爱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的每一处都是动人的，爱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每一个动静都是值得回味的，爱一个人的时候会把自己放的很低很低，自己的好处全看不到了而缺点却变的巨大刺眼起来，于是想被那人注视却又害怕自己的缺点过于突兀，想亲近又害怕被厌恶。想得到却害怕永远也得不到。酸酸的，患得患失的，到后来便只能自怜自哀，只好守着那一丁点儿的自尊，宁可离的远远的，也要在爱的人眼完保持完好的样子。
　　这是要留意了看他才知道的，他说话时并不专心。脸是向前面眼睛却不太平的左顾右盼，像是什么都在关注，其实看到的全都是他不想看的。全然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他始终在留意着这里，这边的动静就替他的借口，可以装作不在意的看过来。
　　他的面无表情并不是将情绪都藏在心里头，而是放在了眼睛里。羞涩的关心的快乐的痛苦的全在那双黑色的眼珠里闪着，藏也藏不住的。所以望过来的时候眼睛里全是热切的渴望，也许是因为那一眼过于的珍贵，恨不得将180度的视角全拢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看的清楚后便觉得五阿哥又可怜又可爱。他也许并不是个胆小的人，只是太过于珍惜太过在意才变的这样小心翼翼。只是想看看玲珑都这样的辛苦，私底下不知道要受多么曲折的煎熬。
　　这样想着便生了出要帮忙他们的念头，好歹是两厢情愿的一对。

　　回去的时候我问玲珑喜欢五阿哥什么？结果她问我喜欢三阿哥什么？
　　我想了想笑着回答：体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体味，我迷恋他身上的味道，所以只是站在他身边就觉得很舒服，所以他再怎么样的可恶花心都能够忍受。他一靠近我的时候我喜欢的那种味道就都我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动也动不了……
　　我满脸萎缩的陶醉浸淫在回忆里回味，玲珑受不了的摇了摇头。
　　她告诉，她虽然在永寿宫当了几个月的值却连话也没有和五阿哥讲去一句。他从来也不多看一眼，待她更没有特别的地方。原先她对五阿哥也抱着戒备的心理，见他这样也慢慢放下了。接着就思索着他为什么将自己换来这里。也许是一时兴起，也许那晚的夜色才让他特别的钟意了她。现在再看看又觉得的失望了。
　　后来宜妃才告诉她，把她讨来永寿宫并不是五阿哥开的口。五阿哥是本来就是个内向老实的人，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从来都不说不争。脸上受伤之后宜妃对这个儿子就越发的注意起来，既然听到这样的传闻，问了他他也没有否认便自做主张的将玲珑要了过来。
　　后来见到五阿哥对玲珑又没什么表示，以为自己是误解了。再加上玲珑父亲的关系就把她做了人情给荣妃了。

　　“我不是那么轻佻的女人会随随便便的喜欢上男人，可是他反反复复的让你不得不去猜，今天猜明天猜到后来这个人就留在心里了。”
　　她这样一边边的解释着，让人听了心烦。平时的干净利落全都没了踪影。我在边上听的燥了起来，便脆生生的打断她。
　　“玲珑，知道你是委屈的。可是在这里你算是有福气的了。你这样的遭罪全是因为他太在乎你。你若肯放下你的自尊自怜，好好的看看他就知道了。反正我是旁观者清，所以看着也替你们急，二厢情愿的事情竟然也给弄出这么多波折来。竟然谁也不步跨出这第一步。”
　　“他如果真的有意，又怎么会眼看着宜妃娘娘把我送走呢？其实连你也没和他讲过话，又怎么了解的了他的想法。我也就这样远远的看着就好了，等有一天死心了也就不再去想了。”
　　“你不相信我看到的也不要紧，其实这种事试一试就知道了。也不用讲的太清楚，暗示一下总之让他明白你的心意。如果无意大不了装作不认识仅当是他误解了你的意思。要是有意的话也能给他些动力。”
　　“日央，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全是由他们来操心的嘛，难道我一个女孩子的皮脸还要厚过那些男人们么？若是给人知道我这样一头热的操心，不笑死才怪。”
　　终究是没人肯先牺牲的，玲珑的顾虑也是没错的。宫女的身份本来就不占优势的，将来若是嫁了过去也是仰人鼻息的过日子，一辈能够正大光明作势喘口气的大概也只有这个男人想要得到你，却还未得到的时候了。如连这第一步都是自己跨的，那这辈子也太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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