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归红尘

　　五更时分，天微亮。
　　拉开搁在腰间的大手，睁开眼，朝枕边人轻轻吐了一口气。
　　人约莫是累得很了，连动都不动，只有鼻翼微微的翕动。
　　不出声的笑了笑，轻快的从床上翻下，顺手将滑落的毯子给他盖好。
　　出屋，舞剑。
　　吐纳之间，初阳已冉冉升起。
　　瑞光浸染山林，折在手中的冷剑上，绚烂夺目。
　　遥望清澈如碧的苍穹，怅然失神。
　　“哎。”一声略微沙哑醇厚的男声唤醒了我，转身，对上一对慵懒雾气迷蒙的眸子。
　　一时，五味俱全。
　　“还在练武？”他打着呵欠，身上青灰色的袍子松松的挂着。
　　点了点头，不小心瞥到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点点青紫，不知怎地，竟有点不敢直视他。
　　下一刻他毛茸茸的爪子就搭在我的肩上，嬉皮笑脸地说道：“师傅，今日我可以不练武吗？”
　　“为何？”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将冷剑别在身后。
　　“因为闷。”伸手在我眼前一晃，他像只狡黠的鸟雀从旁掠过，进屋前丢下一句。
　　我摸了摸下巴的胡刺，短短的煞是扎人，该怎么教训他呢？

　　用膳后，他气呼呼地将碗筷往木桌上一丢，斜着眼瞪着我。
　　我不紧不慢地夹起一块玉笋，送入口中细细品着，有滋有味。
　　“师傅……你！”他终是按捺不住，一把抢过我的筷子，大声说道：“你惩罚我也不能用那招啊！”说到最后脸上浮起一片可疑的绯红。
　　“不能？”看着他红的仿佛能滴出血的面庞，一丝愉悦从心底漫出。
　　他眼中闪了闪，突然咬住下巴，像一只小兽扑向我。“我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最后的一点烛光，晃了晃，悄无声息地灭了。

　　披衣下床，走了几步，腰部一阵阵的酸涩袭来，险些让我站不稳。
　　星光满目，孤月皎洁。
　　突然觉得有点冷，不知是那夜风作祟，还是因为想起太多往事。
　　前尘若梦，是真，是假，亦是执着，终是疲惫。
　　眨眼之间，六年时光如指缝细沙漏去。
　　这一世，他的身份是一个无亲无故四海流浪的乞儿。
　　与上一世相比，着实反差太大，虽然上一世他也仅仅是个小商铺的老板。
　　不过，无论他如何转世，我都会认出他，因他手臂上的五芒星印是我亲手烙上。
　　因此，我不堕入轮回，而在这红尘凡世辗转，一年年，一处处，找寻他。
　　上上一世，他是小国的王子，被敌军攻破都城，不得善终。
　　再上一世，他是落魄的学儒，寄生于豪门之下，因爱慕贵人的小妾而遭到杀害。
　　很多次，我都与他生生错开，像是上天的有意捉弄。
　　直到他的前世，他只是一介小商铺的老板，每日为养家糊口而奔波，用和善的笑容迎接八方来客，而我，只是一介漂泊剑客，仇家寻我而来，却连累及他。
　　我找到了他，同时也失去了他。
　　他在我怀中缓缓咽气闭眼，始终不知道我是谁。
　　也对，每一世他都会走过奈何桥喝下那孟婆汤，又怎么会记得我？
　　这样，也好。
　　低低地吐了口气，料想不到床上的人翻动几下，口中模糊不清地念着梦语。
　　一夜将尽，晨雾薄凉。
　　转身上榻，梦影斑驳。

　　还未醒，鼻尖就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土豆炖肉锅。
　　睁开眼，一张笑脸逼入眼帘。
　　他迫不及待地拉住我的手，神神秘秘笑言：“师傅，你猜今日是什么日子？”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爱怜地摸了摸他蓬松的乱发，心底涌起一股融融的暖意。
　　“也是师傅的生辰！我做了土豆炖肉锅。”
　　桌上，土褐色的砂锅冒着氤氲热气，撩人的香气就由此源源而出。
　　恍惚中，眼前一双墨黑的眸子流转变成湛蓝，和那苍穹一般遥不可及。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与你永远对决下去！”

　　冷风掠起几缕黑发，缠绵地绕过眉眼。
　　一盏灯，一碗药，榻上两人，相对无言。
　　缕缕猩红的血丝从他嘴角滑下，触目惊心。
　　耳边再度响起大夫无奈的叹息：“公子所患恶疾，实在闻所未闻，来势汹涌，侵入之快，恐怕……”
　　墨汁一般的汤药灌入喉咙，苦涩盈心，这次，又要分离了么？

　　“师傅……”他挣扎着起身，短短几日，丰润的脸颊磨出了棱角。
　　“我在。”
　　“我……是不是……不行了？”
　　“……”
　　“师傅，我知道了。咳……咳……”突然之间，他弯起嘴角，笑容凄然而惨淡。“师傅，我，有最后一个请求……”
　　“你说。”
　　“若我不在了，每年的生辰，能带着土豆炖肉锅来看我吗？”
　　“会的。”我轻语。
　　我不会让你这样死去的，我厌倦了四处找寻你的转世，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改变命运。

　　黑暗中，一道火红的影瞬间幻化显现。
　　“属下来迟。”
　　“无妨，我招你来，只是为了一物。”我顿了顿，山野寒冷的雾气扑在面上，冷冷刺骨。
　　“尊主可要想清楚，若是这样做，恐怕……”
　　“无需多言，照我吩咐去做吧。”
　　“是。”

　　等你再次醒来，就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只要你能活着，我一点也不会后悔。
　　微笑着，将最后的内息注入他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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