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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
前世里我失了眼睛,就算重修人身,眼睛始终也不太好。
见不得久强光,自然也经不起这样的泪流。
再睁眼时依旧懵懵懂懂,犹如罩了一层纱笼。
芳芷悄悄附在我耳,把这几日的事挑重点说了。
那日皇后宫中喝酒后我当堂吐血,举座大惊,皇后竟成了这事的由头?但毕竟是凤印在握,皇上没有深究。只冤了送我茶的那小宫女一人,当下就仗毙了。余下的便是私下有人议论几声,是座上有人妒了,所以下毒害我。
我当下无声,又一条性命因我而逝。
芳芷见我凄然,不得又少说了几句人各有命的话。
末了,又说:“皇上这几日没过来。”
我睁着一双对不准焦距的眼睛,抓紧了裙上的丝线,默然。
终究,那日哭诉的戏码演的还是太假了。
次日,有太监来报喜,恭喜我封为玉美人。但看我的模样,又愕然的快步退出。
太医来过,我弱视的消息很快就传满了整个宫闱,新的消息便以更快的速度添油加醋起来,又过几日,皇上始终还是没有过来,消息又顷刻间消散了,没人会关心一个失宠的美人。皇宫便是这样的地方。
一时间芳菡殿竟如冷宫一般凄凉。
我睁着一双眼坐在白色高台上,只听背后有人唤我:“玉美人?”
循着声往后瞧,一个青色的人形。
只是刹那间,我的眼睛便清楚地看见了小姐,不,是甄贵嫔才对。
这位贵人长着一张与小姐一无二致的脸。但,气度却大相径庭。
她看我定定地盯着她,竟笑了笑。这笑如冰缝里露出的丝丝凉气,一瞬就在日头下蒸发了。
“玉美人的眼睛尚不安好,为何还在日头下?”她向我又挪进个步子,放缓语速说道,似乎是在探寻些什么。
“不知道~~我是谁吗?”她的话愈加地慢,而且没用本宫自称。我依旧呆呆地瞧向她,仿若我不光眼睛坏了,连耳朵也聋了。我们对视在这日头下,良久。然后,她宛然一笑,口中说道:“也好!”走了,裙袂翩然,腰系的流苏随着步子翻飞,丝丝清晰。
竟然连甄贵嫔眼底都有那条黑线!!
有人向整个后宫的女人下盅,让她们无法生出儿子!除了早年皇后生的早夭的太子,洛容华和婧倢伃的小公主,近年来并没有新生儿降生。皇族枝叶淡薄,所以才会传出皇上喜男不喜女的传言。
这个皇朝,是没有继承者的。
我想起诚王爷的丹药,难道那是盅?
又难道,连玉娘也骗了我?所谓敬文,所谓她之前和我所说的一切凄惨都是假的?
我越想越乱,而越想真相却越靠近某个方向。
我慢慢从白台上站起来,手足冰凉。
“去,告诉皇上,我的眼睛好了。”瞥过头,淡淡地对绘春说,绘春一愣,抬头却迎上我冰霜般的眼神,忙缩着头跑了。
那夜,我如同这宫里所有的女人一般,倚在门口,等待一个男人的驾临。
而那个男人果然没让我失望,在夜幕降临之时,他带着一阵风出现在雨廊下,看我倚在门口,他微一怔,但并没有停留下脚步,没有问候,没有关切,完全是动物性地奔到我跟前,怀抱起我,然后进了内室。
我这样做自然不是为了给这个皇族播枝散叶。
做为一个死人,我不会怀孕。
一个死人,就算修了道,得了肉身,生孩子也是天方夜谭。
如此诱他出现,只为一件事。
我轻抚皇上的额头,在我的咒下,他已睡沉了。光洁的前额上有一层薄汗,我用锦帕温柔拭去,然后,亮出左手尖刀。
“小主!不可!”芳芷突然出现:“小主,你这到底是为何?”
“你以为我要弑君?”我淡淡地问道。
芳芷被我问的无措,“小主?”
我把尖刀刺向自己的食指,看着空空如也的一个洞,毫无生气。不由叹口气,随即又刺向他的食指,屏出一滴血来,与我的伤口两两相扣。
“帮我护法。”我对芳芷说。
进去的前一瞬间我感觉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来不及反应,我已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迷惑地望着身边一身破烂一脸污垢的然:“你怎么来了?”
他死死地掐住我的手,轻蔑地说道:“你以为靠一个只修炼了几十天的灵就能帮你护法?”
我愤然想要甩开,又被他抓的死死地:“你又以为凭你两百年修为,就能做这样的事了?”他抓的我更紧,拽得离他更近:“如果我放开了,你就真回不去了。”他的脸白起来,瞪了我许久,继续说:“看来前次在乾清宫还不够你长记性!”
我记起那夜吐血,又回想起好象自入了宫我就一直在吐血~~~不禁脸露绯色,“难道你是真不知道宫里有高人庇佑?”他口气咄咄地训我,由不得我心里出离愤怒,无名业火腾腾腾地就烧了起来,猛地推开他的手!“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以为我死的那一年是14岁,我就一直只有14岁吗?就可以一直把我当小孩子骗吗?狗头道士!我为何要信你?!我要知道真相!”
子然愣神,显出我从未见过的表情,我来不及细味这是什么,只觉一股大力突然就从背后牢牢吸住了我,耳边雷般轰鸣,眼前一片漆黑!
悠悠醒转,眼前尚且模糊,便见人影重重:“玉姑娘醒了!玉姑娘醒了!玉姑娘醒了!”
我在这个身体里,做为一缕多出来的魂儿,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玉娘经历过的么?
□□撕裂的疼痛我能感受的到,婆子丫鬟们来来回回收拾着,撤去一床的血污,然后一个襁褓送到玉娘面前,红通通皱巴巴的干猴样。敬文么?我抿嘴一笑,原来那么好看的孩子初生也不过如此么?
一只白生生玉般的手缓缓抚上孩子的脸,这个孩子只是紧紧的闭着眼睛,初生的恐惧还来不及体会,他只是累极沉沉地睡着了。
手指一延着发际一路下行,滑过眉眼,停留在鼻唇上,然后就一直停留在那里,颤抖了,却坚持地没有再放开。孩子的脸很快憋的通红,他想哭想呼救,但按在他脸上的手却重重地压在他脸上,他费力地挣开眼,想看看眼前打扰他清梦的人是谁?他甚至挣扎着扭动了几下,用他仅有的气力--可襁褓束的是如此的紧,让他无法挣脱。最终他放弃地,认命地盍上了眼。
我看见一条魂脱离了襁褓中细小的身子,成为魂的他依旧懵懂,可望向我这边的眼却已是带着怨念的了,任谁都无法理解生自己的人也是杀自己的人吧?
“儿啊~~~” 襁褓终还是被紧紧搂在胸口,玉娘的喉咙口发出嘶哑的响声,如同鼓风箱,嘶拉嘶拉,她终是哭了。
底下跪着的婆子尚以为玉娘是喜极而泣,才抬起头福了又道喜:“玉姑娘,月子里哭泣可伤眼,留下病根啊~~”此时才发现孩子不对劲,惊叫起来:“不好啦!!孩子!王爷!!王爷不好啦!!”
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涌向已无生息的孩子,接着一个个颤抖地瘫倒在地上。
一片死寂。
直到门伊伊呀呀地被推开,如同戏子出场时唱的过堂。
王爷挥挥手,屏退了满地跪着请罪惶恐不安的下人婆子。
他一步一步地踱过来,背后是血一般地夕阳余晖。
“玉儿,你还真下得了手~~”
“王爷千岁贵体,产房污秽,还是早些离开吧。皇上已将奴婢赐给王爷,王爷也不急这一时吧?”玉娘的声音刻意娇媚,“待奴婢的身子恢复后,奴婢定将全心全意侍候王爷。”
“玉娘,你可知道杀害皇子是何罪?”
“皇子?哪来的皇子?奴婢可是王爷的侍妾啊~~”玉娘的喉咙又发出嘶嘶的声音。
“只可惜~~~你刚刚卡死的只是一个替身。”王爷慢条思理地说着,伸出手指捏住玉娘的下巴。“才这些日子不见,你瘦了。”
玉娘的身体微颤,别过头,一手紧紧抓住床上的被褥,不答。
“你先歇着,现在孩子有奶娘带着,晚些时候,带来看你。”王爷说完,竟是走了。只留下玉娘一人在房里。
“孩子~~~”玉娘口中呜然,泪如雨下,默默呆坐床上。门外有人推门,送了汤水进来,放于桌上,又出去。看门外人影绰绰,少不得有人守着。
她自解了腰间细带,望望悬梁,自又觉不妥,怕外头的人发觉。终,她拿布包着碎了个碗,取块锋利的在腕上切开,又强撑着回床上躺好,将手藏于被下,面目安详,竟如同睡着一般。
我在她心里纠结痛哭,却又无力阻止,好生悲凉。
玉娘,竟是如此去的~~~
明明灭灭,又被熟悉的手握住。
我泪眼婆娑,痛不自抑,初是哽咽,后是淌泪,最终竟变成一场嚎啕~~~子然默默帮我拭去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他说。
我拽住他,“敬文!敬文是皇子?!”子然的脸在迷雾中慢慢消退。“你,该回去了。”
我蹬然幡醒,只觉衣衫湿透。看过皇上,见气息平稳。心放下大半。脑中依然想着之前所见,愈加冷颤连连。
宫里的日子慢的象爬,好在,有谢美人这个还能说得上话的手帕交,她生性谦和豁达。白天则被叫去赏花,品茶,听戏。我与谢美人坐在最下首自然都是陪客,当的都是不起眼或者被揶挪的角色,我与谢美人同席,因为我们都是坊间的女子。
这个皇后乐意制造出一幅其乐融融的后宫。这是当皇后的贤德,是本份。
前日里,皇上又纳了一位娇客,亭亭地坐在洛容华的右下首,这是个圆盘脸的女孩,尚未得封,着一身粉衣,衣襟间蝴蝶翩飞,栩栩如生。这娇客羞怯怯地取了酒杯依次敬酒,端到我与谢美人前,竟变了脸色,露出一脸不屑样,袖手不语,一时竟僵了。谢美人展颜一笑,说:“有劳小主!”主动端起面前的杯子递与我,又自行端了,一饮而尽,笑吟吟地又道了谢。我拿着杯子在手指间盘旋了几个来回,眼见娇客的脸色转青,这才饮了,娇媚地笑道:“妹妹好生娇嫩美丽,姐姐竟一时看愣眼了。真是在皇后面前也失态了。请皇后降罪!”我一转身跪在地下,皇后微笑着摆摆手,这事就算了了。
其实这个娇客我并不陌生,想在王府偏院练舞受教之时,她也在,只不过现在改了名字,竟顶了书部次女的名头混入宫来。又是诚王爷下的棋子,却又是为何?诚王爷不断往后宫送女人,难不成还真如他所言是为了延续正统血脉?
我看着她,泪如雨下。我与她交好之时曾不忍问她:“姐姐你可曾想修道?”她只淡笑:我愿来生只托生为一黄鹂,只管歌唱,穷尽一生,再不用负这些腌渍的人间俗事。
如今她依旧淡然一笑,一如以往:“妹妹,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何许人。现在我就放心了。你我就此别过。”莅时,门被狂点般敲响,绘春在门外大呼!“主子!谢美人薨了!”
谢美人死在受宠之时,出的血湿透了整个龙床,太医只说谢美人已有孕在身一月有余而不自知,还硬撑受宠,以致滑胎出血。
这事说来极不合理。太医日日请脉,哪有美人有喜而不知的事?但死在龙床上到底极是不合皇家脸面,最后就斩了一个太医,只说谢美人突发重症而死,其它一并略去不提。
皇宫里死了个美人,就犹如暖暖春日里突然吹过一阵寒风,打一个激灵,也就过去了。
死后的事,风光大葬也罢,荣宠封号也罢,都是给活人看的。
礼时,我看见皇上眉头却一丝都没有皱起。他抬了抬手,那柜木就抬下去了。
倒是臣子们总免不了进言几句皇上膝下福薄,为了江山社稷,要多有子嗣云云。那时候,他倒反而笑了?那笑是自嘲?或讽刺?或无奈?然后他的眼睛就看到了我,又笑了笑。
他这一笑又是让无数眼睛刷刷刷地跟随而至。我心中暗暗好笑,倒坦然向他抿嘴一笑。这回反而是他有点愣了。
当夜,皇上果然招我侍宠。侍前,又有人递了药来,密密地一把,看模样和往日里不同。心里不由一紧,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就这么一迟疑不决,送药的便叠声催促,又亲手端了茶,眼见着我服下才走。
翻手还原出药丸,叫芳芷出来。芳芷细看了药,沉吟半刻:“小主,我辩不真切。但王爷突然换药,总有蹊跷。如若无事,王爷必会有所怀疑小主的身份。”但找谁去看呢?皇宫之中我们并无所依,太医更是不能问的。
“这是毒药。”我们被第三个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赫然便是子然。“原来你还不算太傻。你入宫这么久,服用了这么多药,居然什么事都没有。诚王爷怎会不生疑呢?”我刚想开口,子然用手指摇了摇:“生疑地,还不光王爷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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