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落无声

　　他静静看着她沉睡的容颜，稚气未脱，容貌清秀，正是一生中最绚烂的年纪，才十七八光景。只是她皮肤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就那么静静地睡在那里，仿佛一个易碎的让人心疼的洋娃娃。她的胸脯微微起伏，鼻翼微微翕张，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这些就是她仅剩下的活着的证明。他突然泛起些不知是什么的酸涩感，很想就这样一直守着这个女孩子，不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
　　26岁的林沐杉见过各种各样的女孩，温柔贤淑的，大方可爱的，叛逆不羁的，端庄优雅的，也曾有过许多恋情，和很多不同的女孩有过很多不同的故事，但是活了这么多年的他，唯独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女孩，天真，鲁莽，迷惘，不畏惧一切，不知道即刻将到来的危险，却有种让人不敢接近的孤雅。那双眼睛也是那么神秘莫测，难以言喻的感觉。这样的女孩子，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可是为什么又有种熟悉的陌生感。

　　转眼，她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而林沐杉也一天一夜没合眼看守着她。医生说她是因为严重营养不良引发贫血而造成的昏迷，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多平衡膳食，补充些营养就可以恢复健康。他把她带回家静养，轻轻把她放在宽敞舒适的大床上，盖上被子，细心地掖好被角，然后自己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客厅的沙发上睡了。

　　第二天，刺眼的阳光直射而来，沐杉睁开双眼，整个房间一片空白，眼前亦是一片苍白，他挣扎着起身，却头痛欲裂。他只能眯缝着双眼，颤悠悠起身，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才来到隔壁房间，他就被这里的场景惊呆了。那个女孩子，原来早已苏醒。她从他家搜罗出来了大大小小许许多多镜子，对着窗口，把强烈的太阳光线全部反射进了屋内，所有的光线全部集中照向她自己。而她自己，穿着那条素白色长裙，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睁大着那双无辜美丽的眼睛，定定站着。听到有人来，才缓缓轻声说。
　　我的眼睛看不见。但是我喜欢光明的东西。
　　我总可以凭借心灵寻找到光明的东西，比如镜子。它能折射的不仅仅是光线，亦是我们的心，我们从中获得自信，获得自知，不会迷惘，这就是生命的全部历程。
　　你也是我寻找的光明之一。我知道有光明等着我，所以那天我才不躲不闪，我可以窥探到你内心涌动的力量。
　　那天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其实我想说的是，这个城市是个忧伤的地方，而我们都是不合时宜的存在。城市太过浮华，夜晚的颓靡遮掩了一切现实的纯真，而我，希望去一个永远没有黑夜的地方。
　　然后她长久地缄默，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望向沐杉。

　　沐杉无言，他感受到这个女孩潜在着的毁灭性的力量。往往越是平静的东西，所蕴藏着的能量越是强大，而一旦爆发，后果越是严重。
　　他直到此刻才知道，那双他为之沦陷的眼睛，原来早已失却了原有的功能。她看不见自己的美好，却可以感受到光明。而他，自从沦陷在那双眼里后，就再也不曾注意过光明的东西，只为那双眼魂牵梦绕。
　　他曾经以为，一个女人的美在于内在所焕发出来的一种气质，却未曾想到，他有那么一天，会沦陷在这样一双眼中，没有原因，没有理由。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相信了，原来一个人可以如此美丽却不自知，而这种不自知却造就了更盛大的美丽。

　　他只是长久地望着她，沉浸在美好的少女容颜里，内心虔诚无暇。

　　过了许久，他才想起自己还未问过她任何问题，关于她的姓名，年龄，来处，去处，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在那里看天。他对于这个女孩子，有许多许多的疑问和怅惘。
　　你，叫什么名字。他异常艰难地开口，生怕自己的鲁莽打破了这美好的气氛。
　　我吗？珞禾，璎珞的“珞”，禾穗的“禾”。我不知道是谁为我起的这个名字，但是我喜欢这个名字。璎珞，那是一种红色的玉石，冰冷彻骨，可以吸收人的灵气，从而使自己焕发光泽。禾穗，常常让人联想到金秋一片丰收的黄色，无边无际，多么美好。你说我一个看不见的人，怎么能够奢望有这样一个美好的名字。
　　那么你今年几岁了，看上去不大，为什么要在深夜在外面乱跑，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是很危险的。
　　十七岁，我今年十七岁了。只是经历太多，所以累了，想出来寻求一些光明的东西，并非纠缠与意义，只要用心灵尽力感受与记忆就可以了。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拥有过美好的色彩与光线，看着它们在时间与空间中幻化成一缕缕迷幻的青春。你是一个温暖的人，你会理解我。我只是想逃避一些太过复杂黑暗的东西，我离家出走两个月，所希望遇到的光明，并非仅限于此。

　　他看着她单薄瘦弱的身影，心里有个地方开始微微疼痛，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些什么。
　　珞禾。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沐杉有点惊异自己为何会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好吧，如果你愿意接纳我的话，不过只要当我不存在就可以了，我会继续寻找我的光明。沐杉没想到她会这样作答，又是长久沉默。

　　之后的三天，她每晚都在瞭望，企图寻找黑暗中的光明。城市的灯火夜夜不息，照红了半边天空。清冷的夜晚，天上时常有鸟群扑拉扑拉飞过，然后隐匿踪迹。而林沐杉只是每晚都看着这个古怪的女孩，不知道她到底在索需寻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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