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拾荒——王卫红日记

　　1964年10月18日

　　明天审讯反GM坏分子何尚晨，我是书记员。我十分感激组织对我的信任，关于组织交给我的这次任务我一定会好好完成的。

　　何尚晨是汉雨反GM集团中的骨干分子，他从1950年起就和汉雨通信，如今信件全部被我们缴获，其中有很多反GM、反DYJ的恶毒言论。领导专门批示，指名道姓说此人“反GM嗅觉最灵”，让我们审个水落石出。但是我觉得这应该是个不小的挑战。

　　何尚晨的信件我都浏览过，其中反|GM的语句都被重点标示过，有些观点竟与我不谋而合。他读过很多书，也想过很多事情。除此之外我不觉得他的言论性质有多严重。

　　不想这么多了，还是做好我自己的工作吧。虽然我还年轻，投身革命事业的时间也不长，希望这次和反GM分子斗争的过程中，能让我得到磨练和成长。

　　1964年10月19日

　　今天是审讯何尚晨的第一天。我负责记录，整个过程因为一直都在埋着头写字，所以也没有仔细打量他，只觉得何尚晨长得还不坏，眉清目秀的，戴着眼镜，有点像连环画《年青的一代》中的林育生，就是瘦多了，气色也不太好。不过之前他已经被羁押了一个多月，气色不好也正常。

　　要说心里话，我对这类读书人还是挺有好感的。可能因为我打小从工厂长大，见个戴眼镜拿钢笔的，就觉得他肃然可敬了。

　　何尚晨是带病受审的。他害了肺痨，反正不停地咳嗽，说两句话能咳嗽半刻钟，因此陈解放和李爱党同志审了三个多小时，也没审出个什么结果。要我说，我觉得何尚晨没什么反GM倾向，怎么审都没用。读书人嘛，看的书多了就有点傻，不管让他去闹革命还是反GM，他这小身板枪都拿不起来呢。

　　1964年10月20日

　　今天是审讯何尚晨的第二天。

　　奇怪了，我之前明明打算要很好地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但我现在却产生了消极厌烦情绪。看样子，何尚晨被定罪之后很有可能被判个十年八年吧。他病得这么重，听说他十八岁的时候动过大手术，切除了小半个肺，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么些年。

　　听着他用一点点气声说话我心里就难受，也不知道是怎么个难受法。他的脸色好像比昨天更难看了，难看得就像我姐蒸出的高粱面窝窝头一样。

　　可惜我只是个书记员，其实我很想跟他单独谈几句话的。我想问他康德是什么人，斯宾诺莎是什么人，黑格尔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对他们那么着迷。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我又会对你的世界这样着迷。

　　1964年10月21日

　　今天负责审讯的陈解放和李爱党同志动手打了何尚晨，我把他们拦下了，还把何尚晨的眼镜捡起来放回他的口袋里。可惜眼镜已经碎了。

　　陈解放和李爱党看起来很不高兴。说实在我也不高兴。何尚晨都病成这样了，他们还要打人。下午的时候，小刘通知我说以后审讯不用我去，书记员换人了。果然这次还是辜负了组织的期待，我心里有点遗憾，又有种解脱的感觉。真怪。

　　看了看我记的这些东西，像这样的日记内容是肯定不能交给组织去检查或者拿到同志们之间交流了，算了，还是我自己留着吧。这样我也就能自由自在地写一点我想写的东西了。

　　1964年11月30日

　　我听说何尚晨已经被判刑了，具体的情况我不敢打听太多，生怕引起别人怀疑。但是据说，只是据说，他现在就在下陆市的看守所，我要借由工作之便去见他一眼似乎也并非不可能。不过我没有理由见他，而且被人发现也会很麻烦。

　　最近局势太紧张了。汉雨反GM集团差不多逮捕了八十多人，牵连进来的更是不计其数，大约上千了吧。何尚晨是关键人物，我不能惹祸上身，我不能连累父母和姐姐。

　　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我却还要去想，怎么说呢，“知其不可而为之”。

　　1964年12月3日

　　昨晚我梦见了何尚晨。一整个白天似乎都有点心绪不宁，做什么事情都无法静下来。我抄写了好几遍主席语录，希望能够重新以饱满的热情投身革命工作。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又想起他来？想起他在信中说过那么多，说他以前的生活，他也是吃过苦的人，他读了那么多书，他写给汉雨那封信里又是充满了多么饱满的年轻人的热情。

　　我突然嫉妒起汉雨来了，何尚晨的几十封信可都是写给汉雨的，假如是写给我的……

　　说来也奇怪得很，我说不明白我对何尚晨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朋友吗？绝对不是，我没有单独同他说过一句话，要说是同志，更不是了。我是革命工作者，而他，只是个反GM。太多太多的事情，我都想不通。

　　1964年12月26日

　　紧张的工作让我无暇顾及更多的事情，也许慢慢就会把何尚晨忘了吧。

　　这样也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