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戏与入戏

　　5.
　　一直到整部电影杀青，方佪的演技在肖彦廷看来也没有太大的进步。该生硬的地方依旧生硬，就算在下面预演的时候效果不错，等真开拍了依旧是不怎么出戏，显得一般般。不过好在他的角色设定本就是个有些憨傻的老实人，所以也就算上了不需要什么心思的本色演出。
　　柯导似乎对于方佪有着独特的钟爱，在杀青的那一天拉着他的手反复说了几次以后有机会还要再次合作。肖彦廷站在一边，看着方佪有些傻乎乎的笑容，忍不住叹了口气。方佪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作为一个大银幕新人，能够得到柯导的赏识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这让身为旁观者的肖彦廷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想什么呢？怎么一直在发呆。”戴老板突然凑过来拍了拍肖彦廷的肩膀。他叼了根烟，顺着肖彦廷的目光看了过去。“哦，柯导还真是喜欢方佪，保不齐之后几部电影你又得和他搭档了。”
　　肖彦廷猛地转过了身子，看着戴老板：“啊？你说什么？”
　　“我之前跟你提过啊，你忘记了么？”戴老板抽了口烟，点了点头说：“这个片子啊，柯导说可能会拍成系列剧，所以接下来的两三部也会找你演。我和他说了会考虑看看，但是我想你应该是不会拒绝的吧？”
　　肖彦廷这才想起来在最初试镜之前戴老板似乎提过这部电影是个系列片，他扭过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柯导和方佪，又转过来看着戴老板：“……柯导的片子我肯定是乐意接，只是一直和方佪搭档的话……”
　　“哟呵，你就别想着他能被换掉了。”戴老板笑着耸了耸肩膀。“人家现在可是柯导御用的当红炸子鸡，诶，柯导先前跟我说了个啥来着……哦对，说方佪身上有种他喜欢的气质。你别想了，好好拍你的片子，再怎么不乐意就当做是在带徒弟不就成了嘛。”
　　我可没有演技这么差的徒弟——肖彦廷险些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应了一声，摆了摆手没再说话。
　　戴老板拿脚拨拉了一下地上的石头，然后抬起头看着他：“不过你别说，方佪虽然是柯导现在的心头肉，但是他倒也没有仗势欺人的样子。这在现在的小年轻里面已经不多见了，反而让我对他稍稍改观了一点。行了，你也别多想了，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晚上还有杀青宴，你是主演，小心被灌到不省人事。”
　　肖彦廷嗯了一声，没有喊上方佪，只是自己跟在戴老板的身后坐上了回小旅馆的保姆车。

　　肖彦廷对于那天晚上最后的杀青宴并没有太多的印象了。和戴老板说的一样，身为主演的他果然被灌了个酩酊大醉。而和他同样结果的，除了开心的柯导以外，就是另一个主角方佪了。
　　方佪看起来像是不会挡酒，有人给他敬酒他就笑着喝下去，一轮下来很快就醉了。好在他喝醉的反应也就是倒头睡，一个人横在一边的沙发上也没有给别人惹太多麻烦。
　　最后戴老板把肖彦廷和方佪两个醉到都快失去意识的人塞进后排座，肖彦廷扶着前排椅背打了个酒嗝直了直身子，然后就被身边的方佪凑过来靠在了胳膊上。
　　方佪小声反反复复嘀咕了几句话，肖彦廷仔细听了半天，只在恍惚中听到他喊了两声自己的名字，可究竟说了些什么就听不清了。
　　肖彦廷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喝多了有点反胃，但他也懒得推开方佪，便也歪歪斜斜的把重心压在了方佪身上。他在朦胧间感到被方佪蹭着的脖子上有点湿乎乎的，往后又听到方佪吸溜了一下鼻子。他好像在哭，可是肖彦廷自己也确实没什么精力去管其他的事了。
　　回到招待所，戴老板和助理废了老鼻子劲才把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伙“运送”到二楼。他掏了掏方佪的外套口袋，没摸到他房间的钥匙，而另一边的肖彦廷已经是憋着一副要吐不行了的样子。于是戴老板只好咬了咬牙，搜了肖彦廷的身找到钥匙赶紧打开房门把人推了进去。
　　肖彦廷只在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搀着他，进了洗手间吐完之后还递了水给他漱口擦脸。他的确还记得身边有个方佪，可是喝醉了的人脑子里再装了事儿都只能是碎片式的，他完全没法把头绪理清楚，也搞不懂自己该干嘛不该干嘛。
　　所以在第二天早上，肖彦廷顶着快要炸了的脑袋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枕头边上多了个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爆了句粗口，然后掀开被子跳下了床。
　　躺他旁边的人是方佪，人虽然没醒，但是从他皱着眉头看起来，似乎也因为宿醉不太舒服。
　　肖彦廷愣了半天，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还好，牛仔裤和衬衣都在，自己只是被扒拉掉了外套而已。
　　方佪醉得比肖彦廷还要深一些，也没被肖彦廷的动静弄醒，只是翻了个身子继续睡了过去。肖彦廷看着他的背影，赶在自己脑仁儿还没炸裂之前弯下腰穿好了拖鞋，然后掏了手机快步走出了房间。
　　方佪没有经纪人也没有生活助理，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自己一大清早就看到的这个可怕场景，始作俑者肯定就是自己的经纪人戴老板没跑了。肖彦廷觉得自己憋了一口气，站到走廊上就给戴老板挂了个电话过去。可紧接着下一秒，戴老板那串鬼哭狼嚎的电话铃声就从楼梯间传了过来。
　　“咦，彦廷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啊？”戴老板嘴里叼了根吸管喝着豆浆探出了脑袋。“我还以为你头疼，得要多睡一会儿呢。”
　　“我脑袋当然疼呢啊！”肖彦廷拔高了声音，指了指被自己关上的房门。“不是，我说老戴，戴老板，戴哥，你把方佪搬我床上几个意思啊？！”
　　戴老板哦了一声，吸了口豆浆说：“因为你们昨晚上都喝醉了啊。”
　　“喝醉了就能把他弄我床上了啊？喝醉了我们就能一起睡了啊？他房间不就在隔壁嘛！”肖彦廷急了。
　　“我没找到他屋的钥匙。”戴老板看了肖彦廷一眼，随即脸上的表情风云突变。“不是吧……你你你、你们俩昨晚上没怎么着吧？”
　　肖彦廷退了两步，吼了一声：“想什么呢，能怎么着啊！你没摸到他钥匙就把他丢我屋里了，要万一真出个什么事儿的话得捅多大篓子啊！”
　　戴老板赶忙拍了拍肖彦廷的肩膀解释道：“彦廷你别急别急，这不是没啥事嘛。我昨晚上摸不到他钥匙，你又急着要吐，我和小雨就把你先弄进屋里照顾着了。等把你照顾好了，回头看方佪的时候他就已经直接在你椅子上睡着了。我们想着你们俩都这么熟了，再加上方佪也挺壮实的一个人，来回折腾实在是太麻烦，就干脆把他也搬你床上去了。我向你道歉，作为经纪人我没有细想是我工作上的失误，回头我一定好好自我反省一番，彦廷你先消消气。”
　　“……我倒也没特别生气，只是下次别这样了。”肖彦廷听了戴老板一长串说辞，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他看了看房间的大门，又看了看戴老板，最后叹了口气小声说：“如果方佪有心，到之后片子宣传的时候非要拿这事儿出来说，哪怕是做个噱头，你也知道这影响得是多难看。”
　　“我懂我懂，方佪这个人得盯着，我会盯着他的，你放心。”戴老板连忙点了点头。“要不咱们先进去吧，站在走廊上说话挺别扭的。我还给你和方佪带了早点，吃完了差不多我们也该走了。”
　　肖彦廷看了一眼戴老板提在手里的袋子，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想要掏出钥匙，可来回换了几个兜都没找到钥匙在哪儿。
　　“钥匙呢？你昨晚开门之后没拿走么？”肖彦廷转头问戴老板。
　　“没拿，我甩你桌子上了。要不我下去找老板要个备用钥匙吧？”戴老板说着把手里的袋子递给肖彦廷，末了又嘀咕了一句“我去，昨晚上怎么就没想到要找老板要方佪屋子的备用钥匙啊……”
　　肖彦廷接过袋子点了点头说：“赶紧去吧。”
　　戴老板转过身子正准备下楼，两人面前的房门就被人打开了。
　　方佪揉着眼睛靠在门框上，看样子是刚睡醒。他迷迷糊糊地盯着肖彦廷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后退了两步，猛然间清醒了过来喊了一声：“肖彦廷？！”
　　肖彦廷被他这么一喊，也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回喊了一句：“不是我是谁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个……那啥……”方佪回过神来，绷直了身子想要解释些什么，只可惜脑子还转不太过来，讲的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戴老板站在一边看着两个人像是小学生一样的反应，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完后他摆了摆手，推着肖彦廷往屋子里走：“进去再说进去再说。都起来了的话就先吃早饭吧，吃完了我们还得赶飞机回公司呢。”

　　早饭还是影视城特产鸡蛋灌饼。
　　屋子里只有两把椅子，肖彦廷和戴老板一人坐了一把，方佪就只能坐在床上拿个报纸摊在腿上接着渣子。三个人啃着饼子，一时半会儿都没人说话。
　　戴老板憋了半天，转过头去想要看看肖彦廷的眼色，打算试着和方佪说一下关于昨晚上的事情，可还没开口就被正主抢先一步开了腔。
　　肖彦廷倒没有提昨晚上的事情，他只是看着认真啃着饼子的方佪，问道：“这个戏拍完了，你有什么安排么？”
　　“我么？”方佪咽下了最后一口饼子，顺了口气回答道：“没什么安排，我直接回家。”
　　“回家干嘛？不接新戏了？”
　　“还没有别的戏来找我。”方佪嘿嘿笑了两声：“我打算先回去和刘木打两个月游戏，刷刷排位。”
　　就连坐在一边的戴老板都被方佪的回答被逗笑了。
　　肖彦廷觉得有些气结：“你就不能有点儿出息吗！”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方佪喝了口豆浆，耸了耸肩膀。“我欲望不大，没戏接的话刚好还有时间拿来陶冶一下情操。”
　　“你靠和刘木打游戏陶冶情操，也是挺特别的。”肖彦廷转过身子从桌子上拿过自己的手机，拨拉了几下递给方佪。“现在这片子也算结束了，以后咱们还有共演的机会。你自己输你的微信号，我们加个好友，到时候联系也方便一些。”
　　方佪愣了愣神，盯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接了过去摁了几个字母。输入完毕，他抬头认真地看着肖彦廷问道：“……你还真要加我啊？我朋友圈的东西可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不奇怪的，难不成还有你穿成海绵宝宝的照片么。”肖彦廷一把夺过了自己的手机，低头看到了方佪微信资料卡上的头像，然后他倒吸了一口气，呆住了。
　　“……我……我还是先回去收拾东西了。拜拜。”方佪跳下了床，穿好鞋子脚底抹油地冲出了房间。
　　戴老板看着发呆的肖彦廷，觉得有些奇怪。他推了推他的胳膊问道：“怎么了？”
　　“不，没怎么。我吃差不多了，一会儿弄完了就走吧。”肖彦廷回过神，把手机锁了屏放回了口袋。他喝了两口豆浆，猛然间想起来先前刘木说过的那句像是玩笑般的话——“你可是他偶像啊”。
　　肖彦廷笑了笑，大概明白为什么方佪的微信头像会是自己上一部电影的剧照截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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