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奁

　　一乘轻便舒适的马车把我送回了苏家。只见到了爹和大娘，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领悟到，可怜的不止我一人，在这世上有几人不是在做戏？包括娘，她不也是一直在演戏吗？觉得好累，这种日子应该结束了吧？我本不介意按照娘的意思过完这一生，可是现在剧情出现了偏差，竟让我的心起了不甘。既然现在一切都不对了，我为什么要让自己生活得这么痛苦呢？决心已下，我就不再犹豫了，今天将是我在苏园的最后一次演出，明天开始苏语珊将重新开始生活，用真正的自己来面对周围。

　　含笑躬身施礼，我仍是那个大家闺秀，那个乖乖女，那个我最讨厌的苏二小姐：“爹、大娘，语珊不孝，让二老担心了。”他们显然吃了一惊。看到我如此正常的神态意外了么？心里一种恶作剧的喜悦，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喜欢不按常理做事。“语珊，”爹清清嗓子开口了，“爹知道，语琪她……”“爹，”我打断了他的话，“我和姐姐之间可能有点误会，我想跟她当面谈谈，请爹跟姐姐讲一下，我晚饭后在碧梧园等她。”接着扭头看向段逍磊：“段公子，燕敏那边麻烦你了。”说完仍是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欠身一福，带着烟织转身离去。

　　回到碧梧园，我就让小丫头们收拾东西，一迭声的吩咐烟织回紫陌青痕取回我最爱的那幅乌木镶翠的对子，并修书一封和一百两银子一并交给陆伯，托他在我离开的时候照看我的花店。烟织不解的问我：“小姐，要出远门吗？”“是啊。”“要去什么地方？”我一下沉默了，刚刚的好心情不见了大半。是啊，我要去哪里呢？娘死后，我一无所有，天下之大我竟没有容身之地吗？看我无语不快，烟织便向地上跪倒谢罪，一把拉住她：“烟织，你没做错什么。”既然决心已下，便没有转圜余地了，我现在必须要自己给自己做决定了。

　　转眼已是月上柳梢，取了焦尾坐在月影里，听的身后远远有人语，还有脚步，心知是他们到了，相比还不只是他们，爹和大娘如何能放心的下？肯定也一起到了吧。低头看看身上的紫纱，似乎些许沾了些灰，取出丝帕拂去，听得人声已经到了碧梧园门口，微一愣神手中丝帕随风飘出，轻巧巧的落到碧色罗裙边。月白丝帕映得裙边精巧绝伦的苏绣越发流光溢彩。

　　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起身，顺着裙角向上看去，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明眸皓齿，正是我的姐姐苏语琪。她也正望着我，柳眉轻蹙，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心和焦急，手中的罗帕被揉得皱成一团。她犹犹豫豫，在碧梧园门口与我遥遥相对已是手足无措。

　　见从未失态过的姐姐如此举止失仪、进退失矩，真真是我见犹怜，心下暗暗思量不知那位护花使者是如何爱怜心痛呢。果然，她身边的燕敏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伸手扶持。我不由心里一阵酸涩：燕敏，你当真是心冷如冰阿，我怎么样也是你未婚妻，你竟丝毫余地都不留给我，在众人面前让我颜面何存？让我日后在苏家果无立足之地吗？努力收敛心神，用我最优雅的姿态向他们走去。所有的丫环我都已提前屏退，现在碧梧院中只有七人，我、语琪、燕敏、爹、大娘、烟织和段逍磊。我眼光扫过众人，语琪不知所措，燕敏一心护她，爹、大娘担心的眼光在我们三人身上打转，身后的烟织即使是背对着她也能感到她焦灼的眼光。段逍磊越过众人第一个走到我面前。我仰头望着他，他背后是一片通明的烛火，映得他越发高大，脸隐在暗影中看不分明，一对眸子却亮得出奇。我定定的看进去，看到自己苍白的容颜，只是被他眼中浓浓的情绪渲染的似乎少了几分狼狈，多了几丝镇定和坚强。“语珊，你……”他的声音有些哑。我微笑着摇摇头，没有让他说下去，他的话我已经完全明了，看着他眼里的担忧渐渐褪去，我绕过他迎着语琪和燕敏走过去。

　　燕敏终于把视线从语琪身上转开，看着我，十二分歉意的开口了：“语珊，这件事不怪你姐姐，她一直是为你着想的……”“够了！”我轻叱一声，露出最甜美的笑容对着他俩：“表哥，你不觉得你越是维护她越是让我生气吗？”“语珊，是我移情别恋，是我……”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才说过不要维护她，他反应倒快，马上改成往自己身上揽错了。再次打断他：“表哥，你没有移情，自始至终你喜欢的都是姐姐。这几天我仔细回想了过去的点滴，从小到大甚至直至今天，你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我，从来没有，连试也没试过把我放进心里，更别提爱上我了。我存在的意义只是你与姐姐亲近的借口罢了。事已至此，再说对错又有什么用？姐姐什么都比我强，配你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神仙眷侣，你爱上她也是情理之中，我无话可说。只是你们不该如此瞒我骗我，让我处在如此境地。”看着我突然消失的笑容和冷冽的眼神，他俩呆住了，“姐姐，我从小一直生活在你的阴影下，事事处处我什么都比不上你，只是与燕敏的婚事才让我觉得我也拥有胜过你的地方，想不到又是你打破了它。若你早告诉我，至少我还能和你一争短长，就算无法改变结果我也是毫无怨言，可是现在我成了最后知道真相的人，不知不觉间输得一塌糊涂，你让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她眼里的泪一下涌了出来，握着我的手，哽咽的叫了一声：“妹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我拂开她的手，从头上拔下一支玉簪，上好的碧玉簪头雕成一支玉兰，此刻在灯烛的映照下流转着温润如水的光泽。这是燕家的定礼，从我拿到它的那天开始它就每天都在我的发髻之上。手里捧着玉簪，我看着燕敏：“表哥，虽然你爱上姐姐是情理之中，但你也同时把我所有的自尊和骄傲踩在脚底，娘已经去世了，有些事我要自己决定，我苏语珊不容许自己的夫君三妻四妾，所以如果你选了姐姐，那么我们之间的婚约就此作罢。现在我再清清楚楚地问你一遍,你选择的到底是姐姐还是我？”语琪脸色一下变得惨白，燕敏也大吃一惊的样子，显然他们原本打算的是姊妹共夫，他们没料到我竟刚烈至此。爹站出来说话了：“珊儿，虽然你娘不在了，但是爹和大娘会给你做主。”“爹，刚才您和大娘心里想的一定是怕我一时冲动伤了姐姐吧？您二位怎么没想到姐姐自小习武，就算语珊不自量力，伤的也只能是语珊自己？孰轻孰重有目共睹，语珊自知分寸，岂敢奢望二老会给语珊做主？”一席话爹和大娘脸红一阵白一阵，再无可说之语。语琪正要开口，却被燕敏拦在了前头：“语珊，是我对不起你，你何必执意如此？如果你们姐妹二人只能选一个的话……”他回身环住语琪的肩膀，“语珊，对不起。”虽然我原本便没指望会有什么转机，虽然我也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真有点喜欢燕敏还是只是习惯了他的存在，虽然在此可之前我已演练过一千遍一万遍此刻的场景，我仍不可避免地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一片一片崩落，无比清晰。手无力的垂下，玉簪落地，叮地一声也断为两段，再也没有先前温润的光泽，和它一起坠地的还有那颗眼角再也挂不住的泪。

　　我转过身子，不想让他们看到我伤心的模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无情且平静：“既如此，燕敏，你我之间的婚约就此取消，再无瓜葛。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如愿成为我的姐夫。另外请一定记得，虽然我不恨你们，但是我现在也还没有原谅你们。”他们万万想不到平素向来温文有礼的我会说出如此犀利无情的话，像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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