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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昭阳日底映寒鸦
小轿在东大街的尽头拐了一个弯儿,踏上御街朱雀街宽阔平整的石板路。朱雀街已属皇城范围,街道两边虽仍店铺酒肆林立,但渐渐增多的官宅豪邸彰显着其矜贵地位。路面自然比城中各条街道好上几分,阔上几分,可容四辆马车并驰,平坦光洁。
轿子在四名大内侍卫的抬扶下不疾不徐地行进,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朴正洙只觉身处一只独木小舟,在广袤无垠的汪洋中漂流,前途渺茫。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萧郎?朴正洙有些讽刺地想,我可有倾心恋慕的萧郎么?也许,曾经是有的吧,不过,也只是“曾经”罢了。
曾经爱过的,喜欢过的……
原以为啊……
但,也只是以为吧……
曾经心心念念着那个人,曾经心心念念着那句话:“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最终在千百年的轮回中,在血淋淋的刀光剑影下,在生死一线的悬崖边,清醒地承认,他,从来不是他的良人。
一抹微凉的笑刚浮上嘴角,轿子突地一震,“喀嚓”,一只前杠断了,朴正洙死死地抓着两边窗棂,才没有摔出去。
有人偷袭!
轿子被放了下来,地面上钉着一只乌溜溜的铁蒺藜,方才就是它打断了前杠后去势不减,又钉进了地面。盯着那只铁蒺藜,小路子和四名侍卫俱脸色不好,如此手劲,若非在极近处打出,便表明发暗器之人乃少见之高手。
谁?
是谁?
顾不上安抚轿中的朴正洙,小路子与前后四名侍卫凝神戒备,双耳双眼俱仔细留意着四周动静。街面上行人见了这阵仗早匆匆避了开去,一时间,满街寂然。
料是耐不住,等了不过半柱香功夫,左面一家酒肆的二楼上呼喝着跃下来四个手拿兵器、黑巾蒙面之人,随着他们的叫喊,斜刺里从右前方的小巷中冲出五个人,也是蒙着黑巾,兵器在手,两拨人俱朝轿子冲来。
小路子冷笑出声,拂尘一挥,示意动手。四名侍卫反手撩起衣摆,抽出各自兵器。一柄秋水长剑。一条蛇形软鞭。两柄柳叶弯刀。一对判官笔。
为着帝王安危着想,甄选的大内侍卫俱是一等一的高手,平日对战,均能以一敌百。是以虽只四人,对付这两路半途跳出来的杀手也是绰绰有余。尤其使剑那人,剑光起落如流风回雪,煞是轻灵飘逸,而剑刃每次落下只在对方身上刺出一道浅浅血痕,并不伤及要害,竟似玩乐而不似拼命。
缠斗片刻,想是明知抵挡不过此四名侍卫,一个蒙面人虚晃一刀,钻了个空子朝护在轿边半步也未移动的小路子砍来。小路子眼皮不抬,拂尘凌空甩开,左掌顺着钢刀劈来的走势滑过刀脊,灵蛇般缠上那人手腕,屈指成钩轻敲下去,那人立时手臂酸麻难忍,再也握不住刀柄,“呛啷”落地,眼睁睁看着柔软拂尘滑过自己颈项。捂着脖子仰面倒下去时,兀自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血如井喷。
此时长街那头方匆匆奔来一队官差,看官服式样,乃是隶属京卫府尹门下,领头之人正是京畿总捕头河东勋。还未站定便按着腰刀欲发威,小路子上前两步,将一只腰牌亮在他眼前。
睁大眼睛仔细瞧了清楚,再瞥一眼小路子手中拂尘,河东勋已然知晓面前之人身份,弯腰拱手道:“不知公公在此,还请恕罪,敢问公公此间到底发生何事?”
小路子笑道:“咱家奉旨办差,不想被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贼人拦阻,幸而咱家早有防备,不然岂非早已横尸街头?”
一滴冷汗自河东勋鬓边滑下,小路子此话无异于暗嘲他玩忽职守,若是上达天听,他脖子上那吃饭的家伙恐怕便摇摇欲坠了,不禁将腰又弯下去几分:“下官有亏职守,望公公海涵见谅,不知下官可有幸稍尽绵力?”
小路子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道:“河大人是觉着大内侍卫俱是吃干饭的么?”
更多的冷汗自河东勋后颈上冒了出来,他只道那场中四人是哪家衙门里临时抽调的官差,却怎也不曾料到竟是禁中的大内侍卫,忍不住瞟了一眼小路子身后的小轿,暗自揣测着内中人身份。
看看仍有游戏之意的四名侍卫,小路子皱了皱眉,尖着嗓子道:“尔等速将贼人格杀,留下一名活口以待审问。”
此话一出,战况立刻起了变化。秋水长剑招式顷刻间诡异凌厉,如万钧雷霆,每剑下去必多一具尸体。蛇鞭轻柔灵动,无声无息间扼断几人咽喉。转眼间,对方便只剩了一个活人,柳叶双刀正止不住要削向他的头颅,却被判官笔抢先点了胸前十八处大穴,软绵绵地瘫在了街道正中。
寂然片刻,周围再无动静,只各商铺门板后偶尔有一二只眼探出张望,见到如此惨况,又吓得缩回室内不再出来。
小路子不禁疑惑,张眼四处打量,以方才这几名蒙面杀手功力看来,其中定无打出那枚铁蒺藜的高手,那人仍必潜伏在周围窥视,但为何不见再有任何状况?
因不明此事全貌,河东勋与一干下属疑惑于这位公公的举动,却只得呆在原地,不敢上前询问。
又等了几有盏茶功夫,街道中除了较平日寂静些外,一如往常。小路子决定不再逗留,尽速回宫向皇帝禀报此事。这时方才想起,小轿之内一直殊无声息,难道是吓昏了?不禁浮出一抹鄙夷之色,近前来,方掀开轿帘,便撞上朴正洙平稳沉静双眼。
微觉尴尬,小路子迅速换上一副笑脸:“朴公子可是无恙?”
朴正洙心中好笑,轻点下颔:“在下一切安好。”
“既如此,便即刻启程回宫如何?”
“听凭公公安排。”
微笑着放下轿帘,小路子沉下脸,一挥拂尘退回轿旁,吩咐河东勋料理后事,便朝侍卫们点点头。四名侍卫收妥兵刃,抬起换过前杠的轿子健步如飞,以比方才快上数倍的速度向禁城而去。
直至轿子走得远了,河东勋方回神,招呼着下属们将几具尸体抬走,又用粗大铁链将那活口锁了带回衙门。临走时望向已不见轿影的街口,回想着方才偷窥的那一眼所见,轿中之人分明是名男子,却为何,偏偏有着动人心弦的魔力?
待官差也退去后,街道两旁才渐渐有了人声,人们争先恐后涌上街面来,围着一滩滩猩红血迹议论纷纷。
跃出四名杀手的酒楼二层临街围栏处,一名青衣童子斟满一杯酒,双手递出:“公子可满意么?”
接杯之人背街而坐,看不见容貌,只一袭天蓝长衫,清泠无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一声道:“一群废物!”
从劫杀中脱身的一行人再未遇上半点阻拦,小轿直入西角门,沿着宫墙走过长长永巷,进入后宫,又走了有半柱香功夫,方停在一座宫殿门前。
“请朴公子下轿。”小路子尖细的嗓音在安静的宫中甚是清晰刺耳。
轿中有一瞬的静默,守在宫门处的宫女只见轿帘儿轻挑,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搭上了静候在侧的小路子的小臂上,随后慢慢走出一位丰神俊逸的公子。眉目如上好的水墨画,儒雅端方,身形稍显消瘦,却仿若弱柳扶风,更惹人怜惜。只看了两眼,宫女们便微微低下头去,脸颊微红。
正洙搭手下轿的一瞬间,小路子心头一震,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小路子轻咳一声:“此处乃重华宫,圣上有旨,请朴公子自行挑选心仪住处。”
踏上台阶,宫女们在小路子的示意下打开宫门,引了朴正洙入内。
重华宫内除正殿玉宸殿外,左右各有一偏殿。自宫门至玉宸殿门前台阶处,是一条笔直走道,走道旁错落摆放着内植各式植株的青花瓷缸,除却梅花外,其余植株俱枝干光秃,分辨不出品种。
朴正洙站在走道中间抬眼四顾,对正前方精致华丽的玉宸殿毫无兴趣,便径自左转向偏殿而去,进得一重院落,方看清殿门上方嵌着的匾额上三个烫金蓝漆篆字——昭阳殿。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回头,展颜一笑,朴正洙道:“在下便住这昭阳殿罢。”
夕阳西下,余晖点点洒在朴正洙的笑颜上,那一刻,连同小路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怔了一怔,只觉虽满宫上下美人如云,平生却再也未见有第二人能笑得如此凄美艳丽。
“昭阳殿么?是他自个儿挑的?”
上书房里,听了小路子的回禀,金英云摩娑着下巴问道,语含玩味。
“回皇上,确实是朴公子自行挑选。”
昭阳殿么……是在怨恨朕以李东海之性命胁迫他入宫伴驾,还是……欲擒故纵?
思索片刻,金英云摆摆手道:“罢了,随他罢。晚间将朕的旨意传下去,并晓谕后宫。”
“遵旨!”
晚膳后,昭阳殿内,朴正洙及一干宫女太监跪接了圣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民朴氏正洙,温婉贞顺,才德兼备,蕙心纨质,不同流俗,特选入□□,立为容华,重华宫内一应宫人皆调入昭阳殿侍奉,钦此!”
容华么……朴正洙握了圣旨,微嘲地笑,还真是……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呢。
“容华么……”馨宁宫里,冥太后倚在榻上,指上琉晶护甲一下一下敲着榻缘,合着沙漏中流沙的簌簌声响,神色不动。
“容华?”凤阙宫中,文亚亚抚着慵懒趴在腿上的白猫,未见异状,那白猫却突然跳下地,远远地跑开了。
“呵呵……容华么……”夜幕低垂,一扇雕花窗下,描绘得鲜红欲滴的唇冷冷地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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