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通幽纪闻

　　我们最后还是没有好好地吃上一顿。因为据江一白的内部消息，红队已经坐上了前往X县的飞机。
　　“怎么那么快？”距离发布任务不过半个小时，红队的效率简直了。对此，陆坎推了推眼镜，笑得温和，“因为他们队里有个土豪啊。”
　　他讲得那么理直气壮，全员贫民的白队于是都不说话了。
　　沉默的最后，钟魁咬牙发狠，“我们要争气点，拿个好名次！”
　　他说得很有气势，但我关注的重点还是没变的。
　　“车票给报销么？”我捏着皱巴巴的钱包，希冀地问周围的新队友。回应我的是芮琪，她无情地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你早已经过了爱做梦的年纪。”
　　“……”

　　一夜颠簸，凌晨三点的时候，我们终于赶到了X县。
　　按照劼提供的线索，他原是X县李家塘人。有宅地两亩，自建楼房。再加上当年那一段沸沸扬扬的灭门之祸。对他尚有印象的老人应该不在少数。
　　结果到了X县我才知道这想法有多天真了。
　　X县位于主城区的西南，群山环抱，植被丰厚。前两年高速通车以及隧道落成，使得往来X县的贸易日渐频繁。政府扶持了几个科研基地，县署领导又招商引资，筹建了不少的旅游景区以及新进开发楼盘，动土翻地干得是红红火火的。
　　而李家塘那一片老土就在规划范围内——拆迁的文件已经下达，李家塘靠近村干道的那一排楼房已经被推平。剩下高高低低的楼房平屋，也是倒的倒，破的破。已经没什么人居住。
　　芮琪反馈回来的消息：李家塘当地留下的年轻人很少，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有的拿了拆迁款和儿女一道住，还有的住进了县里的养老院。”她拧着眉脸色不太好，嘴唇也没了血色，“不行，有些离得太远了。”
　　陆坎拿着县志地图，闻言笑得有点无奈，“估计是去了外省吧，X县早期物质贫乏，年轻辈的想要出去闯一闯自然也不奇怪。”
　　“那我们现在去养老院？”想要将所有线索囊括显然是不现实的，养老院近在咫尺，我们倒是可以去了解些情况的。众人没有异议，在小旅馆存完行李就准备出发。在门口刚好跟回来的钟魁打了个照面。
　　钟二哥自度在寻人探物方面帮不了手，一下火车就去了县医院找线索——颉的小儿子一家是在X县患病的，当地医院里可能留有就诊记录。他有个哥们是X县医院的医生，说不定能借此找到小儿子的地址。
　　但是看他兴冲冲地出门，黑着脸回来，估计是没捞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果然，钟魁一看到整装待发，预备出门的我们，就开始大倒苦水。
　　“别提了，真是大海捞针。这两个月，X县患病的人不知怎的几乎都翻了好几翻，查不出病因例子太多，都没处着手。”
　　我听得心中一慌，感觉不怎么美妙。
　　耳边吹过一阵凉凉的风，陆坎的话夹杂其中，有了那么点不详的味道。
　　“蔓延开来了……”
　　他说得含糊，但是在座的人都听明白了——颉小儿子一家的病也许并不止于个例。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也许是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前往养老院的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
　　车外的雾气还在，远处黑云翻滚，天色被压了下来。
　　“希望这里能有所突破了。”下车的时候，我听到芮琪轻声说了句。
　　但愿如此。我也在心里默念。
　　然而事实反馈的消息却一点也不理想。——养老院有记录的，来自于李家塘的老人共有一十三位。有一半已经寿终正寝了。剩下的六位，除了一位体格康健的老人仍能与人交流，其余的均已不具备与人交流的能力。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那位唯一能给与我们线索的老人，在数个小时之前也已经被人接走了。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我们所有的线索指向都已断绝。

　　“肯定是红队那帮孙子做的！”钟魁懊恼地捶了一记，恨恨地开口，“千万不要让我碰到他们，不然……”
　　芮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然怎样，弄死他们？弘姑娘不在，没人给你去擦屁股。”
　　听他们提起葛弘，我下意识地关注。对上芮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猛地打了个哆嗦。——那眼神太过诡异，无端地让人背脊发凉。
　　“呵……弘弘没来，我们不是有坎坎么？”钟魁的笑声桀桀，回荡在四野里，激起鸥鸟无数。陆坎原本低着头在翻书，听到自己被点名，无奈的起来推辞，“我也是挑食的好么，红队都是些粗糙的大老爷们，我哪里下得了口。”
　　我原先是跟着他们一起笑的，可是笑着笑着冷汗就下来了。
　　因为在场的人里，似乎只有我是把这些当做笑话来看。
　　他们是认真的。
　　昏暗闭塞的空间，连空气都被压缩地稀薄。短暂的缺氧让我头皮发麻，心跳加剧。
　　感受到体内血液加速流动的同时，我突然想起了那葛弘曾经说过话：嘲凤压着的那个字，读音同‘怵’，意思是置之生死于度外。
　　他从一开始就给我提过醒了，而我却不要命地逐渐卸下警惕。
　　“如果将生存比作一场比赛，那么，从来就没有不劳而获的胜利。”耳边久违的呢喃再次出现。撕过我的耳膜，给出了振聋发聩的一击。

　　路上钟魁数次拿眼看我，等到芮陆二人去登记住客信息，他终于找到机会单独跟我讲话了。
　　“秦大妹子，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我仔细看他神色，那里有坦然的担忧和疑惑。汗湿的手心慢慢张开，我低着脑袋轻声道，“昨天没有休息好，现在挺累的。”
　　钟魁认同地点点头，“你不常出远门，连着这么多小时没合眼确实吃不消。一会到了旅店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可都得指望你呢！”
　　呼吸不自禁地加快，连胸腔都有了压力。拢在怀里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平黄符翘起的边沿，直到指尖发麻。
　　“恩，我会尽力的。”喧嚣的背景下，我听见自己单薄的声音绷直，带着一分难得的果决。
　　没有人知道我对于秦家的术法其实一窍不通，冥文之于我几乎就是火星文的代名词。
　　如果是以前，我也许会坦白，并将利弊陈述清楚；但是现在，我却只想要隐瞒。——因为被抛下的后果，是我所不能承担的。

　　夜很凉，我盘腿坐在厕所的地上。手边氤氲的热气蒸腾，将梳妆镜上暗色的血迹酥化；透过袅袅升腾的水蒸气，还能辨认出其中几个歪歪扭扭的数字。
　　“s…s…a…h…h”我奋力地回忆第一次见到女使令的时候，她反反复复的音节。艰涩绕口的发音，几乎不能成句。但随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脑中女使令的形象渐渐清晰。
　　她立在我面前，空洞洞的眼里似有烛火跳动。干瘪的嘴唇开了又闭。
　　我慢慢跟上她的节奏，与她一同发声，“s…s…a…h…h”
　　呼吸渐缓，脚下的地板好像在下沉，周围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我想睁开眼看看动静，眼皮却好像被黏住了，扯不开缝隙；热量慢慢流逝，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感受到了透彻的寒冷，砭肌入骨。
　　“抓着它——叫她的名字，她叫——”耳边突兀传来的低低嗓音就像一支强心针，为我迷糊的大脑注入清泉。与此同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缓慢地覆上了我的手背。
　　食指，中指被牵引，我跟个傀儡娃娃一样，被随意摆动。
　　手中的动作一直被重复。不知过了多久，在我以为这样无意义的重复将没有尽头的时候，指尖渐渐冒出淡蓝色的微光。
　　那种充满熟悉的冷感，让我缓慢的心跳猛地回转。

　　我睁开眼，窗外的日光倾泄。
　　镜子上的血迹已经被水汽溶解干净，唯留下模糊的轮廓；浴缸里的热水早已凉透，唯有花洒仍在尽职尽责的勤恳工作：喷射的抛物线状的透明水线打在防滑地砖上，被下水口引走，瞬间消失了踪迹。
　　客房外有谁执着地在敲门。我关上花洒，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又从拿了条毛巾，搭在了头上。
　　门扇排开一半，芮琪姣好的面容就露了出来。
　　与第一次见面时的春光满面相比，现在的她气色不是很好。眼下浓重的青灰色显示她昨晚休息得并不好。
　　“你昨天是不是忘记关水了？”她开口就是质问，显然将睡眠不充分的理由挂到了我身上。
　　我拿大毛巾盖住脸，声音显得有点闷，“不知道，我昨天很早就睡了。”
　　面前的呼吸声乱了节奏，透过毛巾的下沿，我看到了她脚踝上的红痕。
　　玫瑰花的香味渐渐浓郁，隔着毛巾，她的声音也失了真。
　　“希望你昨天晚上没做什么坏事……”
　　我无意识地拉扯嘴角：其实这句话也应该送给她的。

　　“吱呀——”我对面的门也开了，陆坎穿戴整齐地从里面出来，看到在门外对峙的我们，面上有诧异一闪而过。
　　随着他合上门，电视机嘈杂的声音渐渐被隔离在了身后。
　　我嘴角止不住地往上勾。原来防着一手的并不止我一个。

　　“二牛已经去餐厅了，我们也过去吧。”芮琪肝火旺盛，说着就大步率先走到了前面。
　　高跟鞋踩在猩红的地毯上，消了噪音。她窈窕的背影不一会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我摘下大毛巾，正准备跟上去，就看到陆坎单膝跪在地上，脸色凝重。
　　顺着他的视线，我注意到地毯上每隔一小段距离，留下的深色红点。
　　“是血——”男人侧着头看我，红润的嘴唇含着指尖轻啜，“年龄在30-35岁之间，男性，B型血。血中无任何还阳反应，已确认——死亡！”
　　他的声音在狭窄的廊道里炸开，嗡嗡的回声反复激荡。
　　那声冰冷又残酷的“死亡”，将所有侥幸统统绞碎。这不再是个单纯的比试。我又一遍暗暗告诫自己。
　　如果没意外，那段有规则的小红点，是芮琪鞋后跟残留的印记——她杀了人，在距离比试开始后的40多个小时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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