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之下

　　阿良也不总是那么严肃的。

　　我觉得阿良的面瘫是因为他太懒而已，而他自己的解释便是不管自己表现出什么情绪，总会有人过度解答。他认真起来的时候，脑子里可能也在想着中午吃的饭味道很怪是不是馊掉了，我觉得他一定是这样想的。

　　交往久了，他身上一切矛盾的地方都令人困惑起来，我并不相信他的粉丝团所说的阿良不会放屁拉屎也不会臭的传言，若真是如此，阿良君也太过神话了。不过阿良君确实有个粉丝团的，我有幸和团长认识，团长陶晓燕在那所贵族学校里上学，大学和我同校，她并没有因为阿良而刁难我，反而对我十分之好。

　　后来我因为好奇问她陶晓燕为什么不自己追阿良，或许这位相貌姣好的大小姐出手的话，我就不会感觉如此窒息。但是陶晓燕却说阿良君只能存在于他们膜拜的光环中，这就是男神应该待着的位置。

　　阿良君也有自己的烦恼，比如说毕业后的第三年他成为了集团的首席执行官，应酬渐多，有一天晚上我忽然发现他有了一点小肚腩，对此阿良十分紧张，雇了一位私人教练指导健身，半年后重新长回了腹肌。

　　我觉得他一定是非常在乎自己形象的，财经杂志上介绍他的时候还将他形容成以为东部十大未婚的钻石王老五之一，八卦新闻也经常有关于他的报导。

　　媒体对我很感兴趣，曾经要采访我，被阿良拦了下来，他说绝对不会让我被狗仔队打扰，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还是很感动的，我当然也看过阿良的花边新闻，什么夜店与嫩模喝酒的照片，与女星度假的照片，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只是阿良都会解释清楚，我知道他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媒体喜欢无中生有渲染爆点这种事也不少见。

　　只是我总觉得越来越不对劲，我没有工作，毕业刚准备找工作的时候，双方父母就一致让我去阿良的集团工作，我在他的私人助理的位置上待了半年，实在不能忍受别人看我的眼神，那些闲言碎语，我整日无所事事上个网和阿良聊聊天就能领到一份很不错的工资。

　　我试着向其他公司投简历，但是他们立即就会知道阿良和我的关系，给我提供了一份高薪的闲差事，后来我打算出国读研，所有准备都做好了签证却被拒，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阿良却在安慰我，他会照顾好我一辈子，不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我。

　　而我只需要拿着他给我的无限额信用卡随便做点什么都不要紧。

　　别人艳羡的目光让我自己也感觉很幸福，但我明白这些幸福太虚假，我什么都有但什么都容易失去，或许每个女人都会有这样的不安全感，我向阿良倾述，阿良却跟我保证，我和他订婚后，集团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都会给我。

　　我将一生衣食无忧。

　　毕业后的第四年，我去了好多地方，差不多将整个世界都玩了一遍，别墅里堆满了限量的衣服和包，我想要什么都能唾手可得，这年我与阿良订婚了，我顺利拿到集团的股份，即使以后万一离婚，股份也属于我。

　　奇怪的感觉越来越重，我开始频繁做同一个梦，梦中的我被泡在一个黑色的罐子里，四周都是黑色的，没有任何光线，但是我却能看到全部的景象。所有人都被泡在罐子里，这里仿佛就是地下坟场。

　　无法言说的恐惧让我尖叫着醒来，这时阿良总会抱紧我，拍着我的背安抚着：“没事的，没事的。”

　　我想起来，很小的时候，我也做过这种全是黑色罐子的梦，那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但是恐惧与绝望的感觉却印在了脑海深处。

　　我看着阿良的睡脸，他的脸很俊美，大概是我从小到大见过最好看的，他五官深邃，感觉有些外国的血统，睫毛很长，我不由凑近他，碰了碰他的睫毛，没想到这时候他突然睁开了双眼。

　　他的眸子，居然是蓝色的。

　　我吓了一跳，突然醒了过来。

　　——之前只是一个梦而已。

　　我还是躺在床上，而阿良就在我旁边，我忽然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鸡皮疙瘩布满了手臂，梦中阿良的眼睛突然变成蓝色仿佛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我推了推阿良，他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怎么啦？”

　　我盯着他，看了好久：“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他的眼睛还是琥珀色的，一切正常。

　　但是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想起了小时候……大概是幼儿园的年纪，我做过一个梦，我梦见了长大后的阿良，和现在一模一样，而且也是蓝色眼睛的阿良。

　　梦中蓝色眼睛的阿良君并不是叫屏成良，名字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很高的地方，而我站在人群中，所有人都在尖叫哭喊者什么，而我感觉到的只有恐惧。

　　“我小时候梦见过你。”我仔细凝视着阿良的脸。

　　“原来你还是个小萝莉的时候就暗恋我了。”阿良笑了笑，抱住我，我趴在他的胸口。

　　“不，我只是梦见了你长大后的样子，就是你现在的样子，”我说，“不过在梦里你是蓝色的眼睛。”

　　阿良挠了挠我的头发：“真神奇，说不定你小时候上天就暗示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我倒觉得上天给我的提示恰恰相反，如果神明真的存在，那么给我的暗示意思应该是有危险才对。

　　这时候恶心的感觉又来了，仿佛意识在挣扎着脱离躯体，我蜷缩起来，揪紧了床单，阿良似乎吓了一跳，他连忙凑过来问：“你怎么了？”

　　“没事……”

　　我想摇头，可是控制不了自己猛地在床边吐了一口酸水，一个声音不停在脑海里念叨着“恶心啊，真的好恶心啊”。

　　“你病了。”第二天，阿良带我去看医生。

　　医生说我有轻微的精神分裂，是童年受了刺激。我却丝毫回忆不起童年发生的事，幼稚园之前的事情当然无法记忆很清楚。

　　我觉得一定没这么简单，然而医生还是给我开了药。

　　“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对阿良说，可是阿良坚持我的精神出了问题，他坚持我服用抗精神分裂的药物。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没事的，你好好治疗，没事的，不用担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我想我一定是压力太大了，阿良对我做的事太有违和感，从以前就是，一直为了让我幸福而努力，我却感觉越来越空虚，好像某一个自我被他吞噬，我的意识在丧失。

　　也许我以后再也不会记得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因为就像所有人说的，幸福来的太过飘渺。

　　我第一次杀死阿良是在一天晚上他醉酒回来。

　　其实之前我就觉得阿良对我的态度越发微妙，当然一些基本的要求他是能满足我的，只是一旦意见有了分歧，他就不会再同我商量，我和他吵下去的话，他会很温柔却坚定地告诉我“你病了”。

　　我有时觉得他有些可怕，好像他并不是他自己，而我也不是我自己，他看我的眼神永远那么湿漉漉的，别人都说那是深深的爱意，但我觉得他或许会因为爱我而将我杀死。

　　这么一想，我就越发觉得他的眼神和表情变得可怕起来。

　　那天他醉酒回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将他扶到二楼，他黏糊糊地倚在我身边，不停呢喃着我的名字。

　　“阿靖……别离开我，阿靖……”

　　我觉得他是爱我的，但这并不妨碍我认为他很恐怖。果然不一会儿，阿良就用力抓着我的肩膀，狠狠地瞪着我：“你感觉幸福吗？”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别闹了，赶紧洗洗睡觉去。”

　　“我在问你话，”他抓得我很痛，“你为什么一天到晚都是这副样子？”

　　“什么样子？别对着我说话，酒气好难闻。”

　　“你这女人！为什么总是不知好歹，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还是不觉得幸福？”

　　有一瞬间，我觉得阿良的脸微微扭曲。

　　恶心又害怕的感觉顿时席卷了脑海，我看着他做出要扑上来的姿势，不由后退一步。

　　阿良叹了一口气：“你不要这样……”

　　“屏成良，我求你了赶紧去睡觉吧。”

　　“阿靖，我不会伤害你的，别怕我。”他向我伸过手，似乎想抓住我，却被我侧身躲过，“你现在的举动只是因为你病了，阿靖，你是爱我的。”

　　“我没有病，有病的是你。”我反驳道，这时候恼火的情绪已经战胜了恐惧，我想揍他，我只想拿着什么朝他头上打去，我想反抗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的抗争目标。

　　希望阿良从我生命里消失的时刻越来越频繁出现。

　　或许是我厌恶的表情激怒了阿良，他忽然像发疯似的超我扑来，我下意识地躲闪，却忘记了自己身后是楼梯，他从楼梯上飞了出去，摔在一楼的地板上一动不动，身体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一瞬间，我忘记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久他都没动弹，我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碰了碰阿良。

　　他毫无反应。

　　阿良摔下楼梯后死了，其中有我很大一部分责任，我觉得之前某个瞬间我是知道他会掉下楼梯的，而我内心中的某处一直在等待那刻。所以说也可以算是我杀了阿良。

　　阿良君的尸体模样很可笑，他的双眼瞪得很大，僵硬的面容终于不再面无表情，而是不可置信，仿佛震惊地质问我为什么。

　　我坐在地板上，却有一种浑身解脱的轻松感。

　　凌晨的时候，我在后花园里挖了一个坑，把阿良君搬到坑里。

　　阿良君脸孔朝上，依旧是一副惊讶的样子，我对他笑了笑：“再见了，阿良。”

　　我挥动铁锹，用泥土将阿良的脸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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