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霆峰] Double Combo

　　74.
　　天随人愿，第二天天气真的是特别晴朗。
　　尹千觞带着早餐来时李易峰早就穿戴整齐在客厅里等着了，他拆开尹千觞带来的食物，发现是万年不变花样的蛋奶三明治非常不高兴。

　　“我觉得我再也没办法吃这玩意儿了。”
　　“为什么？”

　　李易峰推掉食物，扯了扯脖子上系的领带，这些东西禁锢着他的身体让他非常不舒服。

　　“昨晚我让陈伟霆去买蛋奶三明治你们才有机会把凌端塞进他车里去，想到我就不舒服。”

　　尹千觞不理会他，坐在一旁径自吃了起来。

　　“昨晚做的那么明显，陈伟霆真的会没察觉吗？”
　　“怎么可能没察觉，说不定他刚到家就发现后备箱里多了尸体了。”
　　“那他今天下午会去？”

　　李易峰干脆扯掉了领带解开衬衫最上方的扣子，后靠在沙发背上仰望天花板。近期佣人偷了懒，天花板边角上居然生出了细密的蜘蛛网，他眨眨眼，想起当初被绑架关进的那间破屋子，那里面也有一片蜘蛛网，被风雨打碎了主人在努力的修补。

　　“他会去的。”

　　为了今天，他筹谋策划了太久，虽然他的双手并没有真的沾染到什么，可剧本他拼拼凑凑确实主笔了不少。放任欧阳少恭和凌端不断的挑衅双龙洪欣，在最后关头狮子大开口开始大张旗鼓的吞吃双龙地盘，其实时至今日，李易峰都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确实不乐意做大佬，也不乐意给自己的行为冠上为父报仇这样滑稽可笑的字眼——都没有深厚的感情谈什么报仇。人向来私利在前，为了自己而活才是头等大事，人世间走这一遭，何必去纠结那些有的没的，都是虚名与自我束缚，李易峰扭动脖子，在骨骼清脆的响声中想到自己真是活得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从起点走到终点看到目的地就好了，过程里有什么，都不重要。

　　“千觞，我是不是做错了？”

　　尹千觞不知道李易峰指的是哪一点，他在道上也是摸爬滚打了许多年，当年在街头差点被双龙的人砍死，复爷伸出援手他才得以活到今日。前前后后跟过的大佬，唯有眼前这个后生仔是最为可怕的，李易峰太聪明了，心思缜密，行为语言疯疯癫癫可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要说错，大概李易峰的出生与存在就是个错误。

　　“吃什么饭干什么事，你要当大佬就必定有这些经历。”
　　“唉，当学霸真是轻松容易多了。起码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就被暗地里放冷枪。”

　　他右手摆出枪的造型，对着虚空打了一枪，子弹应该是正好落在那个蜘蛛网上，扎了个硕大的窟窿。

　　“下午我过去，你同时就把先前从凌端那里搜出来的关于陈伟霆的东西举报到警局去。”
　　“好。”
　　“挑拣一下，不要一股脑全给了，我们要留点后路。”

　　尹千觞对李易峰留有后路的说辞持有不同意见，他吃掉了一整个完整的三明治，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接了李易峰的话。

　　“峰少，留什么后路，舍不得陈伟霆死就同我直说。”
　　“那你舍得少恭死吗？”
　　“不一样的。”

　　李易峰歪着头认真思考了尹千觞的话，而后郑重的点头：“对，不一样的。”

　　原先在美国的时候前期活得并不如意，生活太穷困就很想要钱，母亲在唐人街帮人打杂他就去饭店里替人端盘子，那时候还小，个头矮人又瘦，端不动层层叠叠的盘子就想办法买了个玩具拖板车，每到上菜了，就把托盘放到车上去，自己拉着跟绳子朝前面拖着走。轮子喀拉拉的响，是自己不规则的人生杂音。
　　陈伟霆大概过的也是一样的生活，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渴望什么，真的要算起来，他们也算是一路人。

　　有人敲窗，李易峰放下车窗见张智尧在外头，他穿着便装左胸上挂着警官证。

　　“先生，我们在查可疑份子，前头警察路障，待会儿经过了还请配合调查。”
　　“没有问题。”

　　张智尧交待完使了个眼色就走了，李易峰还在原地等，时间是下午三点五十五分，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现在得到了太多，回头去看才发现失去的也不少。
　　李易峰关上车窗，见前方车道上出现了黑色路虎的身影，今天注定也是失去的日子。
　　得到过什么呢？也许根本就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不断的失去，终于成了可怕的习惯。

　　陈伟霆的车在李易峰正前方停下来，两天来第二次见面，气氛完全不同。李易峰想在结束前要想一个好的开场白，以便让故事看上去不要那么乏味无聊。

　　“霆哥很准时啊。”

　　他指着手表，表盘时间正走到下午三点五十九分，距离相约时间还差一分钟。
　　他们在石澳道与鹤咀道的交叉口上，从陈伟霆面对的方向看过去隐约可以见到前面的丁字路口上有警察在架设路障，警报的灯光在白日里也很是刺眼。

　　“怎么样，今天的约会是要表白还是摊牌？”

　　李易峰摇摇头，话未出口已经从西装外套的内袋里拿出了枪来。

　　这是他第三次拿起枪，李易峰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这么做，但是他确定这不会是最后一次拿枪，故事还远没有结束，现在只是送走聚光灯下最头疼的一个对手，剧本还有很长，台词却所剩无几。

　　是最淡而无味的一出戏，观众连带他自己，都看得不耐烦。

　　枪口送到了陈伟霆的面目之上，眼前的那双眼同以往一样深藏着不可窥的秘密，可这次李易峰窥见了——幽深的潭水入了冬夜，总该是要枯竭了。

　　“霆哥，我们做了这么久的戏，该散场了。”

　　陈伟霆走上前，属于他的那辆路虎停在路边，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警察的路障，而车子的后备箱里现在装着凌端——额上的枪眼还挂着一点干涸的血，在等待着重新见到天日。
　　陈伟霆抬起头，李易峰露出袖口的手腕上带着银色的手链，是他们纠缠的见证，此时此刻，手链刺着陈伟霆的眼，是这出戏里安排最突兀的道具，显得整个布局不伦不类失了格调。

　　“我早就猜到了。”
　　“猜到什么？”

　　下午四点，没有人烟。陈伟霆僵硬的抬手从外套内袋里掏出烟，然后在李易峰的枪口下点燃了。
　　烟雾漂浮起来遮眼的时候，他缓慢地吐出了想要说的话，是老旧的风箱发出的吱呀声，匍匐过重重的时光回到了那夜的天桥，他在天桥下，李易峰在天桥上。
　　夜风拂袖不过尔尔，凉的与暖的，混合妥帖恰如其分，声音是沉寂多年陡然从水中跃出的最漂亮的一尾鱼，沾染了光，闪闪发亮。

　　“凌端不过是小角色，如果不是你在后面推了一把，他怎么能那么顺利。那天阿栋的灵堂上，你走时留下的那句话也是故意说给双龙的人听的，只有傻子才会一厢情愿的信那是你的心声。”
　　“我什么都没做，不骗你。”
　　“嗯，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借刀杀人才是你李易峰最聪明的地方。”

　　李易峰在陈伟霆的话里打开了保险，手指扣在扳机上往前送了几分。

　　“你为什么要来。”
　　“我应该来，不来怎么结束，我们斗了那么久，该歇一歇了。”

　　烟头上的火星子落了地，是语言落进了泥，等待生根发芽长出枝叶开花结果。
　　最后再垂垂老去。

　　“霆哥我没有骗过你，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没有半句假话。”

　　陈伟霆捏着烟头深呼吸一口，枪口就直挺挺的顶着他的脑袋，眼前的李易峰与过去重叠交合混为一体，陈伟霆恍惚间生出了这么长久以来的故事都是一场梦的错觉。

　　“我信你，你从来没说过假话，我也信你中意我。”
　　“嗯，我中意你。”

　　他把烟头随手丢在柏油路上，鞋子狠狠的撵上去，最后一丝白烟在挣扎后归于沉寂。
　　陈伟霆让开李易峰的枪口，走上前几步去打开了李易峰的车门，他转身拉过李易峰的手腕解下了那条手链，而后推着人把人送上车去。

　　“前面的路障是为我准备的，我会过去，而你要用这个来同我交换。”

　　他晃了晃指间的手链，然后关上了车门。李易峰在驾驶座上侧头看着站在外面的陈伟霆，他呆愣的收了枪，迟疑地看了陈伟霆许久，窗外的人弯着腰，面色惨淡的向他挥了挥手，李易峰终于下定决心发动车子打着方向盘小心翼翼的重新上了马路。

　　李易峰向着西方行去，陈伟霆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太阳开始西沉，金色的阳光在左前方映衬着他二人，陈伟霆把手链带到了自己的腕上，捻着上面细小的珠子觉得入骨的冰凉。身后几百米的地方是警方的路障在等待他，他需要开车过去，让警察搜出他后备箱里的尸体，而后在审讯室里等待洪欣的人把他所有的资料都卖给警方。
　　他知道李易峰是万无一失的，他一直都知道。
　　他所珍惜的珍宝始终都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无论是样貌还是聪慧。

　　时至今日，他终于求得解脱。
　　回头看看多年的来路，在最后的岔路口上遇见了最为珍惜的人，总算是不需要后悔的。
　　有什么好后悔的，这是最好的结局。

　　李易峰缓慢的前行，前方金色的夕阳刺着他的眼，他打开了音乐，在节奏敲打间想象此时陈伟霆一定还在原地看着他远去。

　　他在剧本的结尾处最后描摹了一笔，而后就决绝的推开了对方。
　　此时此地又在原地无限感慨，感慨对方已经远走，感慨最后还是分道扬镳。

　　本也没有走到过同路上去，若是能够简单的相聚不用离别。
　　那必定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
　　可哪有那样的人生。
　　走出的路无可回头，流走的时光无可挽留。

　　李易峰抹掉眼角的些许泪水，湿润的透着咸腥，粘腻的沾在睫毛上，沉重又舍不得丢弃。

　　道路还很长。
　　人生还很长。

　　也许剧本还没写完。
　　今天石澳南弯道的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明日也会是晴朗后日也会是炎热。

　　陈伟霆在夕阳下看着李易峰的车，李易峰在车里看着前面的夕阳。
　　两人都已经枯竭的口中还压着万语千言。

　　一切都留待明日再说吧。
　　一切都留待未来再说吧。

　　此时就背道而驰各自走上不同的路去。

　　步伐一致行动一致方向相反。

　　也许他们还能有明天。
　　可此时，谁又知道答案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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