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檬

　　二
　　医院的灯光昏暗，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身穿白色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走来走去，脸上的表情都很麻木。
　　潭昊明一直不喜欢医院的气氛，那些救护人员无表情的脸更让他厌烦，他总觉得无论是谁，到了这里都是惨白惨白的没有生气。
　　手术室的灯还在亮着，潭昊明看到母亲在门口不安地渡来渡去，一旁的长凳上，楚云双手捧着自己刚买来的热牛奶，缩成一团，双眼无神地盯着反光的地面。
　　等待是漫长难熬的，绿灯终于亮了，潭妈妈率先冲了过去，拉住刚刚走出来的主治医生。“医生，她情况怎么样？！不会有危险吧？！”
　　医生的神色凝重，潭昊明几乎觉得他嘴里说出来的就是死神的宣判：“她的病已经拖了太久，加上长期饮食无规律，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啪”！
　　清脆的响声。
　　热气腾腾的牛奶撒了一地，楚云飞快地冲进手术室，脚步停留在门口处，看着手术台上苍白的母亲。
　　美丽的女子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在沉睡而已，听到动静，她张开眼睛，把脸转了过来，向自己可爱的孩子，伸出了一只手。
　　楚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过去的，他只感觉到妈妈瘦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自己柔软的头发，很舒服。
　　潭昊明和妈妈站在身边，鼻子里一阵发酸，母亲把他搂在怀里，盖住了他的眼睛。
　　“阿……馨……”潭昊明听到了楚云妈妈呼唤着自己母亲的名字。
　　“替……我……照顾……小云……他……好可怜……”
　　还未等自己母亲有所回答，那只纤长的腕子已经慢慢从楚云的手里滑下去，轻轻地，落在白色的床单上，美得刺目。
　　楚云呆呆地望着闭上眼睛的母亲，他的嘴唇如同那灰黄色的灯光一样死气沉沉，妈妈的唇边还带着微笑，她走得那样平静，那样决绝。
　　潭昊明忽然看到楚云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却实在比哭还要难看。
　　潭妈妈扶起楚云，轻轻地说道：“小云，妈妈睡着了，我们不要吵醒她好不好？”说完向潭昊明使了个眼色，他立刻架着瘦弱的身体走向门口。
　　就在那扇冰冷的门即将关闭之时，楚云却如同疯了一般甩开潭昊明的手，冲到手术台旁，用力摇晃着母亲已经僵硬的身体，撕心裂肺的哭喊让潭昊明的心就像被锋利的刀片割过：“妈妈！妈妈！小云一直很乖的！！！求求你醒过来！！！妈妈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潭妈妈咬了咬牙齿，忍住没让眼泪掉下，这个时候也只有狠心，不然这个孩子的神经肯定会崩溃，无论如何，这已经是事实，她也答应了好友要好好照顾她的孩子。
　　潭昊明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大踏步走过去，一把拽起楚云，径直就冲门外走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陪着妈妈！！！潭昊明！你是浑蛋！！我恨你！”疯狂的哭喊让潭昊明的心一阵阵抽搐，他咬牙，任凭楚云把自己的手臂抓出一道道红印，却始终没放开。
　　那时候他就下了决心，不要再看到他的眼泪。

　　潭昊明的爸爸在接到妻子的电话之后，放下了本来能签到百万元赞助的合同，急急忙忙赶到医院。
　　潭妈妈刚好办理好一切手续，眼角还挂着止不住的泪珠，见到丈夫，自然是先扑到他怀里一阵啜泣。他们俩，和楚云的父母，是大学四年的同学，彼此住得又很近，可以说，他们是看着楚云一天天长大的。此时此刻，看到他缩在一旁，瘦小的身影因为刚刚的激烈情绪不停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颊处滑下，如何能叫人不心痛？
　　四个人沉默地上了车，潭昊明一直没放开楚云的手，他怕他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记忆中，他从没见楚云这么大声哭喊，就在刚才，他在自己怀中，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胸膛，并且喊着“我恨你”的时候，心口一阵阵抽痛。
　　从此以后，他真的是一个人了，自己……自己不能再让他流泪！绝对不！
　　“明明，你和小云，今天先一起睡吧……妈妈，妈妈要给楚叔叔打电话……”潭妈妈话音未落，自己先呜呜地哭了起来，身旁的潭剑没说什么，只神色复杂，紧紧地抓了妻子的手。
　　两个孩子坐在后座，没有一点声音。
　　洗过澡之后，潭昊明从浴室里走出来，发现楚云已经躺在床上，背对着自己缩成一团。他的床并不小，对方却只占了一个小边，从他这个方向看，似乎马上就可以滚到地板上。
　　“喂，我们俩一起睡地方很宽裕，你再挪就会掉地上了。”
　　没有回答。
　　潭昊明习惯了楚云的不理不睬，也没在意，把拖鞋一甩，靠着床栏坐下，顺手拿过一边的漫画来翻看，两只脚搭在床棱一晃一晃。
　　慢慢的，他忽然觉得身边传来一阵阵的轻颤。
　　放眼望去，他才看见，楚云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很紧，动静就是从他那边传来的。
　　潭昊明不解：“你怎么了？”
　　楚云没搭理他。
　　小豹子急了，扑上去一把压住楚云，得到想象中的激烈挣扎，他抓住楚云的肩膀，一拧，大惊失色地停下了。
　　楚云在哭。
　　眼眶红红的，裹住他身体的被子，已经湿润了一大块。
　　“小云……你……”
　　“我难受……”
　　潭昊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轻轻叹了气，然后沉下身体，把楚云抱在怀中，头颅放在他柔软的颈窝中，低声说：“哭吧，我在这里，以后，我不会让你伤心的。”
　　楚云乖乖地从被子里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潭昊明的脖子，一下接着一下，不敢大声，但是他哭得很凶。
　　那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
　　发自内心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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