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官

　　翌日，孟少枭在一阵腰酸背痛中醒来，干干的睁眼看了稻草铺就的屋顶许久，才恍然想起自个已身处天元山，身边不但没有一个相熟的人，甚至连个活人影都没有。

　　初升的薄光从板缝中钻进来，照的孟少枭有点睁不开眼，抬手一挡觉有点儿疼，原是昨日第一次握锄用力不当给磨红了，虽然没有破皮，却是涨得难受。

　　她不是多娇贵的人，就到井边用凉水一冲，顺便洗洗脸刷刷牙，抡起袖子随便一擦，就算是清洁过，再打眼往远处一看，昨日那来送饭的女弟子也走到半山腰上了。

　　孟少枭看着就笑了，正好，她饿了。

　　待女弟子走近，孟少枭笑着迎上去接过她挎着的藤筐，端出里面的一碗豆浆和馒头小菜，招呼道：“你吃了早膳没？没吃便跟我一起吧。”

　　“师叔不必客气，弟子已吃过了。”

　　“那，吃饱了？”

　　“弟子吃饱了。”

　　“你也吃的这些？”

　　“弟子也吃得这些。”

　　“沉……天门主也吃得这些？”

　　女弟子一怔，说：“除山主与长老们，其余弟子都是一样的。”

　　孟少枭了然点头，捻起筷子夹小菜端着豆浆，香喷喷的吃了起来。

　　豆浆是新鲜香甜的，馒头也是又劲道又香甜，掰开都是一层层的，若不是在这一行干了十数年，就是用内家功夫将每一道力度都拿捏精准，反复揉了好久。

　　不过一般不会有人把内家功夫用来做馒头吧，应该……不会吧？可这里是天元山，一般人觉得不可能的事儿，反倒真可能是的。

　　孟少枭捂脸，眯着眼从指缝里细细的盯着手中馒头，它洁白无瑕如昆仑冻玉，它甚至是一个在外可呼风唤雨的绝世高手亲自做的，它可能在那位绝世高手中被反复揉压是千百次，而它，就这么简单轻易的进了她孟少枭的肚子。

　　孟少枭简直要对着这个馒头流泪了，相对于这个做馒头的绝世高手，她来种地一点儿不委屈，一点儿都不！

　　“小师妹，你在做什么呢。”

　　孟少枭一惊，咬着半块馒头回过头，讶然：“沉门主？”

　　沉一剑微微蹙眉：“师妹该叫我师兄才是。”

　　“大……大……”孟少枭纠结了一会儿，叹道：“实在是不习惯，也想象不出叫沉门主为师兄的模样，四下无人时还是让我称沉门主吧。”

　　“不可，师妹之上有六位师兄弟，就算本座知你根底，可其他师兄弟不是，难道你要他们明知多了一个师妹，还要听你客气地别称他们？还是你要别的弟子听在耳中，以为你与我们有了嫌隙？”

　　孟少枭低头，她还真特别不想叫元叶狄那个混蛋为师兄，想到这层才叫不出口来，可现在沉一剑紧迫盯着，她只好苦笑着说：“是，大……大师兄。”

　　沉一剑这才满意点头，神色也温和许多：“如此甚好。先吃过早膳，你三师兄从山外归来，他的地暂时无人帮衬，你暂且帮他管一管，稍后本座再介绍你们认识。”

　　三师兄？孟少枭顿时来了点精神，要介绍认识肯定不是元叶狄那厮，刚从山外回来的话，应该会知道些有关魏国的消息吧？

　　心里有了打算，她速速塞了几口馒头，豆浆一饮而尽，擦擦嘴道：“大师兄，我吃完了。”

　　沉一剑无奈的笑笑：“你三师兄知道小师妹如此急切的帮他，一定会很高兴。”

　　孟少枭咧嘴一笑：“应该也会很喜欢我。”

　　爬了半时辰的山后，孟少枭望着眼前这片据沉一剑所言并不大的、青幽幽的麦田，十分不争气的咽了咽唾沫：“沉……咳，大师兄？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眼前这片地起码得五亩，是分给她那片的二点五倍，小麦已经窜了存高，此刻青幽幽的十分讨人喜欢——可这地不仅有青幽幽的小麦，还有青幽幽的杂草，周围几片田地都有人管着除草施肥，却偏偏这里没有人。

　　明摆着，就是要孟少枭一人接手。

　　孟少枭捂脸，别说五亩地，就是二亩地她也种得痛苦，那三师兄的脸还没看见半点就被坑来，她以后再也不相信沉一剑说的话了。

　　沉一剑眼中含笑，似是知道孟少枭心里腹诽：“你三师兄刚回山，定会沐浴斋戒三日才敢见山主师父，他收的弟子不多，这时都在他身边随侍，本座就想到你无所事事，把你招来了。”

　　“……”她，无所事事？

　　沉一剑：“这地三日不管便这样了，师妹先把这杂草除去，再去肥场拖一车施肥，今日就不必再管你三师兄的地了。”

　　孟少枭应了一声是，就要去拿地上的锄头，沉一剑又道：“小师妹，小麦此时根基不稳，你要轻轻地用手把那些杂草挑拣出来，莫要伤了小麦的根基。”

　　“是。”孟少枭只得扔了锄头，把裙子提高系起，亏得袖子是剑袖，稍微一挽就成，要是广袖飘飘，那她手还没触底，袖子就先把地擦干净了。

　　早晨最清凉的那一阵渐渐过去，高山的烈阳相较平原尤为厉害，孟少枭不知自己蹲在地上拔了多久的草，只觉得腰酸背更疼，日头也越来越晒，抬起胳膊擦擦脸上的汗，都不知擦得是汗水
　　还是泥水。

　　旁边一碗清水递来，孟少枭看了不看就仰头喝了，回递时才发现是沉一剑一直站在旁边没走，不由惊讶道：“沉……咳，大师兄怎么还没走呢？”

　　沉一剑道：“还没告诉你肥场在何处。”

　　孟少枭笑道：“四周人这么多，我随意找个问问不就是了么？这时候都在施肥，就是不问我跟着走不也能找到肥场。大师兄可是事务繁重的一门之主，老在我身上花费时间，岂不可惜。”

　　“天门没有那么多事，”沉一剑双目轻轻一撇，沉声道：“山主师父既将你交给本座照料，你便跟本座走就是，不必多说。”

　　沉一剑并未故意压低声音，周围的青衣弟子听在耳中，顿时齐刷刷地看向孟少枭。

　　被青衣弟子的灼灼目光盯着，孟少枭不禁后退一步，颇茫然又似乎有些懂，一双沾泥的手理理衣袖和裙摆，平静道：“是，大师兄。”

　　那些青衣弟子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看透，每双眼睛都散发着强烈的求知谷欠，每个人都在询问她是何德何能，才会成为山主的第七名入室弟子，才会让山主的首席大弟子亲自照料看管这些细碎的小事。

　　孟少枭也很想回答这些青衣弟子，他们每个人论能力都比她强，论作用也比她多得多，他们之中的某个人比她更适合成为第七个山主的入室弟子，连她自己也不知是何德何能才会因着这么些因缘站在这里，她只能说，也许真的是有什么是只有她才能做到的，换了谁都不行吧？

　　沉一剑走了几步，见孟少枭还在原地出神，便伸手扯了扯她：“小师妹在看什么？”

　　“这些弟子，都是天门的人吧？”孟少枭回过神，紧跟着沉一剑身后，笑道：“要不是亲自来山中一看，想必没人会知道即使是山主的亲传弟子，也要亲自最一回普通的农民吧？都说道家清修至极，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这哪里是不食烟火，是和烟火化为一体了。”

　　“山中的弟子也是人，也只是人，不吃五谷何以成活？”沉一剑微微摇头，“世人传说不要再想，让师父知道要罚板子的。”

　　孟少枭吐吐舌头，想着不能在山主眼前胡侃大山，又说：“那，大师兄知不知施公子和世子现在如何？我不能下山，他们也上不来，他们大约在哪儿做什么，我总能知道一二吧？”

　　沉一剑行走的动作一顿，回头道：“先将你三师兄的地整治齐整再说——刚才走过的路记清楚没有，肥场就在前面不远，今日是顺风不好找，等有逆风的日子你就更好找了。”

　　逆风的时候？

　　孟少枭一怔，她看着前方像是死路，在前的沉一剑却在尽出转了个弯，露出整片柳暗花明又一村，只是这个村子和一般的村子不同，它……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大半，都是……各类动物所产生的粪便。

　　孟少枭歪头看向沉一剑，见他一脸平淡如常，忍不住揉揉眼，瞪着眼睛重新看了几眼。

　　是的，粪便，还是刚才看到的粪便。

　　这……就是肥场！原来肥场真的就是肥场！

　　“小师妹，天道循环，往复不止。”沉一剑道神色肃然，指着不同的两堆物什说：“世间的一切都是有用处的，那是今晨榨了豆浆和豆油后剩下的豆粕，那是山中弟子和牲畜的排泄，腐熟后混上蚕矢，就是很好的肥料。”

　　“分给你的那片地，原本是山中树木丛生的地方，后来伐了树木筑建宫室，放置数年就成了荒山，可曾经春生秋落的树叶，次年春暖也将腐叶的养料一层层透入地下，所以并不能说是荒芜。”

　　“而你三师兄的那片地，因年年都有播种栽培，是以平日也要注意维护，不能将这土中的营养全部汲取，必须有所回馈。如此有来有去，固定为一循环，终结之日才不会轻易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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