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不易老

　　第二天我跟老爸起了个大早，置办了一些年货，给老妈买了些东西，开车往老家赶去。
　　我现在住的E市到S市的庆远镇老家虽然分隔两省，但是我自驾一路高速，也不过短短三个小时就到了。
　　当车子开在S市的街道上，看着物非人是变化许多的建筑，那些被我封藏住的记忆一股脑的涌了上来，酸甜苦辣咸，呛得我不住咳嗽，这个城市的街道，我太熟悉了，熟悉到我甚至可以闭着眼睛走一遍。而最熟悉的莫过于市一高附近的街道，我最初的奶茶店，就是开在市一高的对面。
　　“变化真大呀！”这两年每次一回来，老爸都会感叹这么一句，然后长久的沉默，一直到庆远镇。
　　是啊，变化真大！我在心里默念。
　　路过长聚酒店的时候，看到里面依旧门庭若市，我轻扯唇角苦笑起来，以前我和晓浅经常来这里吃饭，没想到，我们分开了，它依旧屹立在这片闹市中。
　　“爸，我们先吃饭吧，中午了，等吃完饭再去看妈妈。”我转头对老爸说。我想在这里再吃一次饭，前几次来都因为时间紧没有遂愿。
　　老爸点点头，搓了搓鼻子，扭头看了看四周，这附近只有长聚一家饭店，“那咱在这里吃吧。”
　　正合我意。
　　我赶忙将车子开了过去，停好，跟老爸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长聚。”一进门便听到这句话，我下意识的转头往左边看，想问：晓浅，吃什么？
　　入目的是摆放在酒店门口两侧的绿色大盆栽，绿色的长叶子在冬天依旧青翠欲滴。
　　为何我的身边不再有你？
　　“怎么了？”老爸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也随着我的视线看去，“你看什么呢？”
　　“没……没事，”我慌忙将头转过去，笑了笑，“这盆栽挺好看的。”
　　看老爸一脸狐疑的样子，我赶紧拉着他坐下，拿过菜单让他点，我可不愿意被他八卦一顿。
　　吃饭的时候楼上传来了喧闹声，我笑了起来，估计又是高中或者初中的学生在聚餐吧，长聚酒店这个名字取得很好，而且他家的饭菜价格也算合理，所以中学生一有什么聚餐活动，地点都是长聚。
　　长聚长聚，寓意虽好，可是，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那时候晓浅没少嘲笑过这个名字，我在一旁笑着，心里却巴不得在这里吃过饭的人都能长久的聚在一起。
　　吃过饭后，我跟老爸就向庆远镇赶去，车子直接开到了西头的镇公墓。
　　妈，我和爸来看你了。
　　我和老爸把鲜花、糕点、纸钱等一一摆在妈妈的墓碑前。我把墓碑上那张妈妈临走前照的照片擦了擦，在心里问：“妈，三年了，你在那边过的还好吗？”照片上妈妈嘴角浮着一丝微笑，头发梳的很整齐，面容干净，却掩不住久病的憔悴。妈妈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只是那病痛将她折磨的太久了。
　　老爸站在妈妈的墓前，一句话都没有说。
　　好久，他才开口问我：“小涵，你心里记恨我么？”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我笑了，手指抚在墓碑照片中妈妈冰冷的脸颊上，笑容苦涩：“这话你不应该问我，你该问妈妈。”
　　他毕竟是我爸爸，他做什么我都不恨他，就算他将病重的妈妈和幼小的我抛下离开我也不恨他，但是妈妈呢？妈妈恨他吗？十二岁的我围在妈妈的床前熬着汤药，到二十四岁的我在医院里将妈妈安静的送走，我没有听她提过一句关于爸爸的。
　　“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你们……”老爸说着说着，声音压抑着哽咽。
　　我半跪在地上，泪水在眼中打着转：“妈妈，你听到了吗？爸爸在跟你道歉，你原谅他吗？”
　　北风吹过这片公墓，带着呼啦啦的声音，我拿过一块砖头将纸钱压在砖头下，这样它就不会被吹跑了。太阳发着灰蒙蒙的光芒，在这个严寒的冬天，它的光芒太弱，不足以温暖每一个人。
　　“爸，咱们走吧。”我站起身来低声说道，然后向着出口走去。
　　没过一会老爸就跟过来了，我偷偷看他，他的眼眶红红的，有哭过的痕迹。
　　坐上车后，我发动车子问他：“还去老宅看看吗？”老宅自从妈妈走了后就一直空在那里，也没人打扫，去年看的时候庭院里都长满了杂草。
　　“去看看吧，今天天还早，咱们顺便把杂草清清，让你妈也过个好年。”老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车头拐过路口左转，直走了不过十多分钟，我打着方向盘，将车子停在了胡同口。我的老家，就在这个胡同的最里面。
　　当再次踏进胡同的时候，我有一种强烈想哭的冲动，这是一种家的感觉，回家了，什么苦什么累什么挫折伤害都可以在这里得到释放。卸下了重担，压制了很久的情绪也都在此刻蠢蠢欲动。
　　“呀，小涵？”刚走进胡同没多远，我就听见了一声惊喜的喊叫，头皮一紧，得，今天肯定打扫不了院子了。
　　“大哥也回来了？”再一声惊喜的喊叫。
　　“杨婶。”我假装笑的很灿烂，转头打招呼。
　　来人是我这次回来最不想看到的人之一，杨琼的妈妈，杨婶。我以前最喜欢的邻居婶婶，为人热情大方，老爸走后我和妈妈多亏了她的照顾，她和妍姐一样，是我的恩人，我理应对她重谢。
　　老爸也笑着跟她点头打招呼，“回来看看小涵的妈妈。”
　　一提到妈妈，气氛有了些伤感，杨婶也唏嘘不已，但是都没有提以前的事情，因着爸爸，也因着我。
　　她们大概都以为我现在肯定是恨着爸爸的吧？
　　“高伯伯好，小涵也回来了啊？”从杨婶身后的门里走出来一个人，身姿纤瘦，长发垂肩，清秀的面容上带着笑。
　　是杨琼，我曾经最喜欢的邻家姐姐，也算是我第一个暗恋的对象，第二个就是晓浅。
　　她的笑容曾充斥着我整个童年，让我深深的迷恋，可是现在我却觉得心中难受，当着爸爸和杨婶的面，我只好低头叫了一声：“姐。”
　　“开车来的？累不累？去家里坐坐吧？”她的声音因为我的一声姐姐而带上了喜意，伸手就过来拉我，就跟小时候一样。
　　我身体向后一侧，正好躲开了她的手。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杨婶一直在看着我们这边，见状讶异的看了看我，我抬头掩饰的笑：“我想在外面透透气，去老宅看看。”
　　“行，小琼啊，你陪小涵去看看，我跟你高伯伯回家。”杨婶赶忙打着圆场，笑着对老爸说：“她叔一会就回来了，你先来家里坐一会，一会你们两兄弟叙叙旧。”
　　盛情难却，老爸招架不住，只好跟着进去了。
　　我没去看杨琼，直直的向老宅走去，掏出钥匙打开门，推开门，满庭院的杂草让人触目惊心，看来我得忙活好一会了。
　　“你还在恨我对么？”身后传来杨琼幽幽的声音。
　　这是我今天听到的第二次了。老爸问我恨不恨他，杨琼问我恨不恨她？难道我每天挂在脸上的表情就这么愤世嫉俗、苦大仇深？
　　确实，我应该恨她的。如果不是她，我的人生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如果没有她，我和晓浅也不会如现在这般。
　　我冷笑一声，连头都不愿意回：“你想多了。”将风衣脱下来挂在院子的桃树上，挽起袖子，我弯腰开始清理院子里的杂草。
　　这么多的杂草需要我拔，哪来的时间跟她废话？
　　“王建义那件事情你的确应该恨我，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罪该万死，可是你说你不恨。”杨琼跟进来，言辞恳切的说道：“关于叶晓浅的事情我知道我做的太偏激了，但是我真的是为了你好啊，你看你现在过得不是很好么？”
　　好？我低头审视自己，原来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在旁人看来是过得很好？是，在物质上我是风光了，可是谁能看到我的心里呢？那里面已经塌陷了，完全的破碎了，在当年晓浅转身离开的瞬间就如同山洞一般轰隆倒塌了，山裂成石，石碎成块，块碾成粉末。
　　“你真的觉得我过得很好？”我直起身来，手里还抓着冰凉的枯草，冷冷的直视她，看到她明显一愣，我继续道：“多谢你的吉言，如你所见，我现在确实过得很好，你还有事么？没事的话请你出去吧，我要忙了。”我抬了抬手里的枯草示意。
　　童年中关于她温柔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小涵，快来吃水饺啦，肉馅的哟。”
　　“小涵，你怎么跟个男孩子似的，这么皮，看以后谁敢娶你？”
　　“别哭小涵，姐姐陪你，爸爸走了，姐姐疼你，姐姐一定好好疼你，你别哭。”
　　“小涵……”
　　……
　　她给的温柔那么多，我怎么可能会忘记？那时候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娶了小琼姐，她不是说没人娶我吗？那我就娶了她。我对她的信任和迷恋成疯狂的正比，除了妈妈，我最信任的就是她。
　　可是，这温柔和信任是她亲手撕碎的。
　　陌生的男人，陌生的Z市，肮脏的酒店，绝望的纵身一跃……这些，都是她带给我的。
　　是，我说我不怪她，我不恨她。只是对她没有了信任。
　　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晓浅带离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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