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雨之觅(弘历*弘昼)

作者:宸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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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队身世


      枯燥的探寻工作照旧持续。

      领队在毫无心情的状态下,再一次迎来老教授的刁难。这回对方似乎甚有把握,将专题组的成员一个不落全都带下了地宫,考古队的哥几个看着情形不对,也跟着下来随机应变。

      老教授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眯眯:“我调来你的全部报告看过,湘西黔东地区的墓葬你倒是下过不少。最近那附近建高铁,平了其中一处墓葬,当地博物馆发现有个报告中没有的密室。我核实过资料照片,位置不算特殊,按说不至于逃过你的火眼,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说工作疏漏,你必定也不信。索性有屁麻利儿放,别绕弯子浪费时间。”领队懒得对摆明找茬的人佯装好脸色,更何况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老教授自动过滤掉不想听的话,对于胜券在握的人,没必要在意猎物垂死挣扎时的恶语相向。他好整以暇继续道:“你挖掘这处墓葬之后,写了一篇很独到的论文。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你在业界知名的几篇论文,都来自那个地区,而且,都是没有发现密室的墓葬。”

      领队这次连最基本的反应都懒得给。他做过交易的墓葬,必定都携带有声纳雷达仪器,这是他最好的开脱证明,不过他用不着和老教授解释。

      而且,他并不认为各取所需的交易有什么错。他选择的墓葬,密室中必定都是空旷环境,或者只有些对墓主有纪念意义的简单物品,从未涉及有历史价值的珍贵之物,不算有损国家利益。其实考古本就意味着破坏鬼魂的寄身之处,给他们留下最后的空间,也算一种人道。

      领队的冷漠终于逼得老教授开始咄咄逼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南方自古邪术泛滥,自然有些能克制当今科技的邪门东西,别拿仪器不准说事。”

      “这不是我想说的,是你想说的。”领队无辜的眨眨眼。就算闹上法庭,这些也只能算作推测,而不能当成实质证据,所以没什么好怕的。他索性好脾气地鼓励对方:“请继续。”

      老教授本想说完开场的话,只要领队受吓服软,承诺以后好好配合,他就见好就收,不料对方油盐不进,他也就彻底撕裂残余颜面,怒喝道:“告诉你,别以为我只掌握了那一处墓葬的证据,敢和你说三分话,我自然另备着七分理,你别给脸不要脸!”

      领队忽然升起一种本能的危机意识,对方所谓的“七分理”,一定不是场面上听到的这样简单。这帮整天玩文字游戏的,从来不懂就事论事,动辄就会上升到人身攻击层面。他有不想公诸于众的背景,所以绝不能再继续拱火。

      可没等他开口,旁边七嘴八舌的劝架已经先一步替他引燃了导火线。老教授再不顾一贯维系的名儒硕德形象,失去理智般狂指他,声嘶力竭大笑道:“你们都听过孙殿英的东陵盗案吧?那个十恶不赦的匪头子,就是他的祖上!我说的没错吧?孙亦择孙大领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领队一时有些慌神。他坚持在同事中只称呼绰号,便是有意减少提到姓氏的机会,这会令他发自内心地感到耻辱。

      老教授见他怔忡,顿时得意不已:“没话说了吧?祖上是败类,子孙自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知道你为什么藏匿那些密室不报!每个都空空如也!理由还不是昭然若揭?你到底倒卖过多少文物?你们别傻听着,赶紧报警啊!有认识记者的没有?”

      专题组有人掏出手机,立即被考古队员抢过去,很快双方就从推搡演变成大打出手。事情终于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时,有人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领队也未能幸免。

      醒来的时候,他依旧在地宫中,四周全是横七竖八躺倒的身体。随手一探最近的人,还好尚有鼻息,应该只是昏迷。

      同样的手段他不久前才见过。领队下意识望向密室入口,果然是敞开状态,魂魄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密室,就站在离他脚边不远的地方,看向他的眼神明显和以往不同。

      “你是孙氏后人,为何古州那人还愿托付你?”魂魄幽幽道,却不像是问他,更像是自问。

      领队羞愧不已地爬了起来,只觉无颜再见魂魄。祖上盗掘的地宫,墓主正是对方兄长,他却胆大包天跑来问长问短,合该遭到报应。所以即便对方要他性命,他也不会反抗。

      可对方只是静静站着,并无进一步举动。不过站立的位置,有意无意间刚好挡住墓道口,阻断了他的逃生之路。

      领队并没有逃跑的打算。他逃得出这地宫,却逃不出即将到来的众口铄金。他宁可就这样死在魂魄手里。而对方没有马上动手,大概是打算等他自己亲口承认身份。

      于是他给出了答案,虽不直接,但是明确:“他又不知道我见不得人的身世。”

      领队说完,也不敢看魂魄,径自抱起被褥给女孩盖上。面临死亡时,他想做件能对生者有益的事。女孩身体一直不好,所以上级才坚持不让她从事考古一行。

      魂魄仍不动手,只用极为笃定的口气道:“你既是孙氏后人,他一定知道。”

      领队莫名其妙地回身看他,只见魂魄双眉紧锁,似在冥思苦想,继而又道:“你祖上劫掠他寿宫,依其睚眦必报的性子,却未动孙氏一门,更加说不过去。”

      寿宫是帝王陵寝的代称,这个“他”肯定不是苗疆族长,领队马上反应过来所指真正为谁。他完全没料到古州墓葬是有人鸠占鹊巢,且好死不死还是和他祖上积怨尤深的另一个爱新觉罗氏。

      “他难道是……不会的,他不是,不可能是。” 领队勉强安慰自己,可早已被吓得汗毛倒竖,连脖颈后面都觉得冷风飕飕。连老教授刚才揭穿他身份,都没让他惊恐到这种地步。

      魂魄想到了什么,忽问:“你祖上可曾更易姓氏?”

      领队顿时尴尬到无以复加:“是啊,就在孙殿英父辈时改的。因为……因为不慎被旁人偷阅了族谱,被人得知是……奸臣之后,他们觉得无颜面,就迁了宅子,连带改了姓氏。后来孙殿英效忠国民党后,热衷于向上钻营,更怕祖名暴露,还捐资编纂假族谱混淆视听。”

      “你说的奸臣,可是秦桧?”微微颤抖的尾音暴露了魂魄此刻的激动。

      领队因为丢脸之极,也没顾上体会对方的心情,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也说不出口。魂魄等不及,上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再度追问:“是也不是?”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忙又找补道:“其实我祖上也有德才兼备之人,比如乾隆时期的秦涧泉,不仅高中状元,身居要职,还被世人称为诗、书、画为三绝……”

      没能继续说下去,是因为握住他的那只微凉而干燥的手,已经颤抖得不像样子。

      “永世不动秦门,他当真说到做到。”魂魄说得极慢,仿佛每一字都敲击在自己心上,又重又疼。

      被抓住的人,反过来变成了搀扶的人。领队没法不担心魂魄下一刻会不会突然倒下去。

      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暴露秦姓之后,对方的反应和他预料中天差地别。对方已经不能用喜形于色来形容,简直是激动到不能自已。

      “得遇故人之后,今何幸之,往后我称呼你‘亦择’可好?”

      “好。”

      领队有种如入云端的不真实感,至此他才确定,自己对于魂魄,将不再是陌生人。

      魂魄又问:“涧泉与我结识于‘清飔草庐’之畔,你可愿同他一样,称我‘清飔’?”

      “好!”

      领队早已习惯魂魄的冷淡疏远,此刻对方一而再、再而三表达出的热络亲近令他一时难于消化,除了傻傻应答,他唯一能想出投其所好的方式就是——

      “你现在想不想喝酒?”领队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特别想喝。”

      “多多益善。”对方与他一拍即合,欣然笑道:“我先行准备,对友人自当以上品酒具相待。”

      连喝酒也是天差地别的待遇,领队生平头一次想感谢祖宗。他忙不迭出去搬酒,冷不丁差点被地上横陈的身体绊了一跤。魂魄循声回头,这才注意到还有旁人,继而想起除了该喜悦的部分,尚有忧患存在。

      “我听见你们争执。闹到这般地步,你今后怕要另谋生路。也怪我戒心太重,这里本就不止一处密室,若早早教你搪塞之法,也不至让你左右为难。”

      “没事儿。你千万别怪自己,是我处理不当。”领队故意说得满不在乎,“我早知得有这样一天,一直寻思开个古玩店,这事倒帮我下了决心。”

      魂魄点点头,状似无意瞟了地上的老教授一眼。

      对于这种兴风作浪的小人之辈,他和秦涧泉都遇过不少。秦涧泉的狠绝程度,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比照祖上,领队却宽厚许多,除了嘴上损老教授几句,也没见有何实质性的反击——他终究还只是个大孩子,尚不懂良善之心要因人而异。

      魂魄决定帮他一把。曾几何时,他因多管闲事而结识了第一个朋友秦涧泉。因果往往耽于世事无常,而他何其幸运,能为其后人略尽薄力,还报些许往昔欠下的情谊。

      领队将众人搬到外面后,立刻给上级发了辞职邮件。没等关闭手机邮箱,上级就追来了电话。他简单扼要说了几日来与老教授的冲突,对自己的身世背景也直言不讳。上级的态度仍是十分坚决,给他扔下两个字:不批,然后就断了线。

      他以前一直不知道为何所里的人都喊他上级“大老爷”,现在倒是多少能有点理解。对方关键时刻的口吻和做派太有魄力,确实当得上一声大老爷。

      可领队知道自己的决定不会动摇,离开考古所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但来自上级的信任和挽留仍是令他十分感动。

      他并不是个称职的考古工作者,但过往种种,他并不后悔。对现在的决定,也是一样。人生道路就是这样,旁人至多推波助澜或是横加阻碍,但只算作影响,方向决定权始终只把握在自己手里。

      再度回到魂魄面前时,领队已是一派轻松的笑容,他搬来了所有的酒,还有从村里买来的一大包纸皮核桃。

      魂魄看他兴高采烈地忙碌,忍不住笑道:“你倒是随遇而安。”

      “岂止随遇而安,简直是因祸得福。”领队正经八百道,“若没这档子事,你恐怕再也不会理睬我。”

      魂魄不置可否,可答案彼此心知肚明。

      “你为什么认定古州清墓中的人,是……那个……”领队犹豫半天,终于嗫嚅地问出他好奇得要死却又矛盾该不该印证的问题。

      “知晓便是知晓。”魂魄依然是笃定的口气,却又明显不想提及原因。

      领队一愣,突然明白这是不该碰触的话题。就像他的身世一样,每个人都有某些不愿忆起的故事。

      魂魄纠结地看了领队半晌,又把视线落在了不相干的地方,继续纠结地瞪着。

      领队看他脸色一会浮起红晕,一会又变得煞白,一时也搞不清自己会不会再一次被清理出密室,忙殷勤给他斟酒,巴望他赶紧高兴起来。

      魂魄再次看向他时,那副表情真是形容也形容不出来,领队竟然感到涌上一阵心酸。他上一次看到类似的表情,是在陕北看到村民宰杀羊羔时。当时小羊羔的眼神就是这样,如果说魂魄有那里不同,那就是多了几分视死如归的壮怀激烈。

      “我可以告诉你。”魂魄终于艰难开口,他紧紧攥住酒杯,指节都泛出了青白,僵硬地灌下一杯酒后,马上就呛得咳了出来——一个酒鬼竟然会被酒呛到,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反常。

      领队一边帮他拍背一边诚恳表态:“是我不该问,我就是这幅不知轻重的德性,你千万别见怪。我们今天什么都不说,就好好喝酒,成不?”

      魂魄朝他摆摆手,缓过气道:“你当得起,我才说得。你便是不想听,我也该说。我生时欠涧泉一个解释。自以为逃避得过,可终究还是遇见你,焉知不是宿命要完成他未竟之愿。那便……那便说给你听就是。待这厢恩怨一了,我也好走得洒脱。”

      领队这回是真不敢听了。可现在喊停恐怕对方半点不会由他,只能尽量拖延,直到他从对方的讲述中,找到挽留的借口。

      “既然是沾了先祖的光,那我提个小小的要求行不行?”领队小心翼翼地问。

      “自然。”魂魄毫不犹豫。

      “我想听完弘昼的故事,完整的、真实的听完。你想告诉我的,便溶在故事中说,可好?”

      事到如今,对方的身份,只是彼此没有开口点破而已。初见时他就已经有了七成把握,而对方能对弘昼幼年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剩下的三成也毫无疑问。对方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理当知道他说这话,并不是意在试探,而是要将难以启齿的内容化整为零,这样一来,难度自然降低不少,而且对彼此都有好处。

      “……也好。”魂魄怔怔同意了他的建议,可又提点道,“你若听得……厌恶,便打断我。”

      领队嘴上答应,可心里知道绝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魂魄神色复杂地看着期待不已的某人,不着痕迹地叹了口长气。

      “那就仍说那次秋狝。若弘昼没有参加,或许倒可消弭多年后的种种事端。这样说,不止因为天衣之故,还有另一桩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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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查到小秦子是秦桧后人时,我也觉得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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