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良妃之路

　　“征服海洋？”康熙眯起了眼，不得不说，伊丽莎白为他勾画了一个很美好的蓝图。

　　“是的，征服海洋，做您的祖祖辈辈都没能做到的事，将广袤而无主的海洋划入您的疆域，而您的功绩将被载入历史。”伊丽莎白紧紧地盯着康熙，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让人信服。

　　康熙目光投向远处，仿佛要穿透层层宫墙，抵达那一望无际的大海。他也曾经听过前朝万国来朝的盛事，说不心动，是假的。可种种顾虑压倒了他的冲动，他摇了摇头：“这听起来很不错，可在海洋上航行，风险太大了，稍一个不小心，就是船翻人亡，朕不能白白地损耗我大清的国力，就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可能。况且，朕相信，即便不搞这些，朕也会超过‘太阳王’！”

　　伊丽莎白担心的问题终于还是来了。清王朝的皇帝对于航海本身并没有过大的兴趣，他没有体会过航海能够给一个国家带来的利益。同时，也没有来自外界的压迫促使他参与航海。清王朝在领土上足够庞大，人口众多，她的人民的种植和劳作完全能够满足她自身的需求，不像当初的葡萄牙和西班牙，地上商路被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封锁，本身又资源匮乏，不得不转向海洋寻求出路。

　　清王朝的皇帝对于航海并不热衷，再加上航海本身的风险的确存在，他否决伊丽莎白的提议似乎不是一件令人难以理解的事。

　　“陛下，如果您这样认为，那就太遗憾了。要知道，在大西洋被称为死亡绿海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它将来会有被人征服的一天，在海上的航行绝不像您想象的那样可怕，相反，它充满了挑战性和趣味。同样，航海的成果也值得您期待。您是这样一个睿智的人，难道不想知道大洋的另一端是什么构型，有哪些国家吗？当葡萄牙和西班牙甚至荷兰和法兰西踏上征服海洋之路的时候，作为一个大国的皇帝，您难道甘心位居他们之后吗？陛下，我听说荷兰曾经染指您的疆土——那座名为台湾的岛屿；现在，法兰西国王又派使者来挑战您的权威，他们的国家本不比您的国家强大，可如果您继续犹豫不前，您将失去先机！您身为一个伟大帝国的皇帝，我认为您应该勇敢地迈出这一步，给您自己，也给您的帝国一个机会！”

　　康熙深深地吸了口气，伊丽莎白能够明显地感受到，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了许多，显而易见，皇帝动心了。可在动心之后，他并没有立刻做出决定，而是对伊丽莎白话语中的可信度表示了怀疑：“听起来，你对这些很有研究？良贵人，告诉朕，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这些——朕从未听闻过的，甚至连朕都无法证实的东西。”

　　“事实上，我是一名航海爱好者。”伊丽莎白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这使得她看上去更加容光焕发，也更为迷人：“在我入宫之前，曾经想要做一名航海者。您无法想象，那片广袤的大海是多么的迷人，她是那么的神秘，她连接着另一片我从未到达过的陆地。站在大海的面前，我感觉我是这样的渺小，可我的灵魂却是这样的充盈。因为兴趣的缘故，我看过很多由传教士们带来的书籍。可我发现我知道的越多，我想了解的就越多……我想，在航海者一方面，我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如果您需要我的头脑，那么我将十分愿意为您效劳，我的陛下。”

　　伊丽莎白所说的并不是假话。从前她作为英格兰和苏格兰女王的时候，对于海上航行就心向往之，但那个时候，她必须得每天待在宫殿里批阅公文，接见外国使臣或本国大臣，根本不可能随随便便离开她的国家。至于现在，如果实际状况允许的话，她不介意来一次海上航行——尽管漫长的海上航行也许会让她觉得又枯燥又乏味。

　　“……你真是一个奇特的女子，良贵人。朕从来没有见到过像你这样…这样疯狂的女子。”康熙的脸色变了变。很显然，即使有伊丽莎白特殊能力的调和，他还是被她的言论惊得不轻。

　　“疯狂？噢，好吧，好吧，随您怎么认为吧。但我只是一个爱做梦的女孩儿，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现在，我只希望我的梦想，以及我所学到的那些东西能够帮到您。”

　　听到伊丽莎白对航海如此的热衷，康熙心中有些莫名的不悦：“可朕以为，让朕开心，得到朕的恩宠才应该是你的目标。朕是你的丈夫，你的注意力难道不应该伴随朕的左右？难道你的父亲和母亲不是这样教导你的？三纲五常，你可懂？”

　　如果这话是对一个清王朝本土的女子说的，那么这简直就是在质疑这名女子的教养了，可对于伊丽莎白来说，这样带着诘问的话语不痛不痒，伤不了她分毫，唯一的作用就是提醒她注意到皇帝陛下越来越糟糕的心情。不管怎么样，她现在得尽量顺着皇帝陛下。

　　“噢，好吧，陛下，如果非要进行比较的话，当然是您的意愿比较重要，尽管我不认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可比性。”伊丽莎白做出了一个无奈的动作：“我现在就已经在试图让您开心了——我们正在谈论的这些东西难道不是为了让您，也为了让我开心吗？我可不是想要向您邀功，是您非得逼我说出来的。”

　　“良贵人这么体恤朕的心情，朕会给你奖赏。”康熙的面色缓和了不少：“不过在这之前，先让朕来检验一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大部分由传教士带来的书并没有被翻译成我大清的语言，如果你曾经读过那些文献，那么你至少得会几种不同的语言。朕应该考考你——良贵人，你懂得哪些语言？”

　　“英语，法语，拉丁语，还有一些西班牙语。您知道，这些对于看懂传教士带来的书而言，都是必不可少的。我总是抓紧一切机会托人向传教士请教语言以理解书籍的内容——尽管他们更乐意向我的人讲述他们的圣经。”这当然不是伊丽莎白所了解的全部，事实上，她还精通意大利文和希腊文，对于西班牙文的了解当然也不仅仅只是一些，不过这些没有必要全部告诉皇帝陛下，不是吗？即使是合作伙伴之间，也是需要有所保留的，更何况，现在她明显处于弱势地位。

　　“很好，那么，我们开始吧——Good day,dame.”

　　伊丽莎白愣了愣，很显然，皇帝陛下也会说英文，并且他在跟她打招呼。除了腔调有些奇怪以外，他说得其实还不错，就像一位真正的绅士一样。如果忽略掉皇帝陛下骨子里对于大清汉朝本土文人以及西方文明的双重蔑视——学习汉文，却又鄙夷文人浅薄以至于不会太阳历，学习科学，却又视之为奇技淫巧——他还真是一位好学的皇帝陛下，伊丽莎白想。

　　“Good day,sir.”

　　“Thou hast（You have） read ‘Philosophiae Naturalis Principia Mathematica’（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Why not share thy(your) thoughts with me?”

　　“Yes，I wouldest(would) explain the fluxion（微积分，牛顿称之为流数） of Isaac Newton to thee(you)……”

　　他们用英文进行了一系列的对话，就像是两个很聊得来的朋友一般。没过多久，又换成了法语。和伊丽莎□□准的口语比起来，康熙的口语就要逊色得多了。他是一个很有语言天分的皇帝，但他显然没有把过多的精力投入到这些外语中，因此在对话的时候伊丽莎白时不时需要通过他的表情和语气猜测他的意思。幸好，她也是一个聪明的聆听者，这使得他们之间的交流不至于出现因为一方在语言的表达上不够明确和精准而被迫中断的尴尬情况。

　　他们从艾萨克•牛顿的微积分聊到他的光学理论，然后又从英格兰的风土人情聊到法兰西国王的性格和个人经历。他们（主要是伊丽莎白）调侃法兰西国王的急性子，叙述了他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利奥波德一世之间的矛盾，随后康熙又对伊丽莎白所描述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这个继承了东罗马帝国文化的庞然大物产生了一定的兴趣……

　　在谈话的过程中，他们之间也出现了一个不那么和谐的小插曲。在风土人情上，康熙对英格兰毫不留情的贬斥让伊丽莎白觉得不适。伊丽莎白认为这位大清皇帝陛下太过古板，而且在某些方面实在无知得可怕。不过好在她知道现在不是自己可以随意发脾气的时候，所以她并没有直接表露出来，而是很快地揭过了这个话题。

　　除了种种观念的不一致以外，总体来说，他们聊得还算愉快。对于伊丽莎白来说，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回归故乡的希望，她表现得格外卖力；而对于康熙来说，与西方世界有关的一起都是值得炫耀的话题——在大清，除了那些洋人传教士之外，没有人比他更懂关于西方的一切，这难道不值得他为此而骄傲吗？就连那些自诩博通古今的大儒们也不懂。

　　每当看着那些大儒们一脸茫然的表情，在心中获得巨大成就感的同时，康熙也会感到无趣。

　　可伊丽莎白不一样，当他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会认真地倾听，无论他的话题从什么地方断开，她都能立马接上，这让他觉得异常高兴。他已经很久没有找到跟他这么聊得来的女性了。

　　“噢，这真是一场愉快的谈话，不是吗？相信您对于我的考验已经结束了吧？如果还没有结束，我欢迎您继续考验我。”

　　“你很好。”康熙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为朕提供了很有用的信息。朕会好好考虑你说过的话。以后，你可以继续把研究这些作为你的爱好。但是，既然你已经是朕的妃嫔，大面上就要遵从朕的规矩。亲自参与航海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即使有一天朕真的会派人去航行探索，那些人里也绝对不包括你。”

　　“可陛下，除了我本人之外，没有人能够更好地落实我的航海理念，我认为，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亲自走一趟是很有必要的……”伊丽莎白有些怔愣。显然，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明明她跟皇帝陛下相谈甚欢，甚至她其实已经成功了一半了，不是吗？为什么皇帝陛下答应考虑她的方案，却拒绝了她亲自带队的想法？又是因为那该死的大男子主义？如果她自己不能够参与航海，不能够周游各国或者返回故乡，那么她拼尽全力说服皇帝陛下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

　　皇帝陛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警告地说道：“良贵人，虽然朕对你很纵容，但你也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是朕的妃嫔，除了这座紫禁城之外，你还想到哪儿去？看来，你并没有学好《女则》、《女训》，稍后朕会派人把这两本书送过来，你再好好地学一遍吧。下次朕过来，不希望再听到你说这些话。”

　　见多识广的女王陛下感到不可思议。这算是什么？这算是什么！她从前只不过是他的女仆罢了。现在她已经接受了他赋予的封号，脱离了女仆的行列，成为了他的情妇，怀了他的孩子。可有谁规定，他对于她的人身有主宰权了？他以为他是谁？她的丈夫？见鬼的丈夫！

　　她捂住了自己的额角，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倦怠。恍惚中，她想起曾经在庄严的宫殿中所发下的誓言。

　　——朕的丈夫只有一个，就是英格兰。

　　没错，她所承认的丈夫迄今为止只有一个，就是英格兰。她不需要丈夫，英格兰就是她的丈夫；她没有孩子，英格兰就是她的孩子。她对英格兰的感情是如此的深切，虽然这场莫名其妙的时空旅行——噢，姑且称之为旅行吧——强制解除了她和英格兰之间的婚姻，甚至使得她和她最亲爱的丈夫、最心爱的孩子之间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瓜葛，但她也不打算随随便便就把一个男人认作自己的丈夫——哪怕这个男人单方面这样声称。

　　伊丽莎白知道，自己不会成为清王朝皇帝的妻子，正如清王朝的皇帝不会成为自己的丈夫。

　　她只是他的情妇，他也只是她的一个情人，他们之间对彼此并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他想要禁锢她的思维，想要把他的规则强塞进她的脑子里，她绝不会奉陪。

　　当然，作为势弱的一方，她也不会明着与皇帝陛下对着干，她只会动用她独特的能力，削减自己在皇帝陛下面前的存在感，好让他不那么关注她。这对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拒绝了她航海的请求，并且在日后答应的可能性同样微乎其微，那么她就不再需要在他的面前放低身段，甚至不再需要跟他进行接触。反正，既然他的思维是如此的顽固不化，那么他对于她来说暂时没有任何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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