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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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零五章(11)疏帘不卷水晶寒


      说着鼓声又起,这一次却转了好几圈也没停下。众人正询问地往击鼓的苏苏那里去看,忽然鼓声就停了,那一枝花正巧在怀蓉手中。怀蓉在这王府中长这么大了,究竟有何所长也没人知晓。今儿怀蓉本是出尽了风头,此时一双一双眼睛都望着她,等着她说话儿。
      怀蓉见众人的眼光里或是探寻或是期许或是嘲讽或是冷淡,垂眸一笑,便道,“我也不会什么,不如就罚酒一杯罢。”陈氏不依道,“二姑娘这是违令呢,酒先罚三杯,这琴棋书画之事也少不得,不许说什么都不会呢。”
      安氏望着她笑道,“郑妹妹素来是通些侍书的,蓉姑娘自然也会些,更何况这些年陪伴太妃身侧,自然调教的好,怎么如今竟躲懒呢。”
      怀蓉见安云佩说话儿,便抬起眼道,“既然云姨这样说,我若是什么都不做,倒是折堕了太妃和郑姨娘的名声了,也罢,只好献一献丑。绯玉,你去取琴来。”绯玉正是怀蓉的丫头,就答道,“姑娘,咱们的松风落在山上了,没带下来呢。”
      秦氏这也是头一回听闻怀蓉会抚琴,便笑道,“不妨事,荷风鸳浦虽不是什么大去处,这些东西总是全的,就叫人取来就是了。”
      一时小丫头取出一把琴来,怀蓉细瞧了瞧道,“也罢了,勉强也使得。”语毕也不与众人说话,正襟而坐,闭目一时,忽然素手齐出,琴声就忽然而起。
      、先如细雨微风,轻柔而过,转而如雨落莲叶,铮琮有声,婉转清扬,极为舒心畅意。忽然琴声急转,那雨声渐密渐疾起来,渐有山雨急卷,毁灭一切的气势,却又有一缕渺远清音幽幽,时隐时现,未曾断绝。仿佛是摇摇欲坠,却又有几分傲然世外不容摧毁的飘逸。再往后那雨声渐渐暗哑下去,那一缕清音却渐渐高昂,从一开始的婉转吟哦渐成端雅雍容,正在那琴意鼎盛风雨渐息之时,那声音却都又变得飘忽不定,那声音里忽然有了三分怅然,若有所失,终于渐渐散去,再不可闻。
      众人一时都听得呆了,怀蓉面上却仍旧是那样淡淡的笑意,方才抚琴时的光芒也几不可见。
      青罗家中姐妹,精擅音律的并不多,只有长姐。只是元春未嫁时她还太小,也听不出什么来,她从没有在琴曲中听到过如此明晰动人的情意,她转眼望向众人,也不知有几人是听懂了的。
      果然,陈氏一时回过神来,道,“二小姐好琴艺,我们都听得呆了,只是我也听不出这曲子里头和今天这令有无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其余人中,只有秦氏擅长琵琶,陈氏便问道,“还是婉姐姐来说一说。”
      秦氏就笑道,“这琴为心声,我也不敢说是二姑娘的知音。只是若说和今日的题目有没有相合,既然今儿是七夕,我看不如这样解,前一段是牛郎织女人间相会,中间一段是横遭变故,那一缕琴音就是恩爱不绝,终于凌驾万物之上,获得相守,只是这相守却也是一年一度,佳期难遇。请问二小姐,我这样解来合不合意?”
      怀蓉只笑不语,拿眼扫了一下青罗。青罗想了一想,笑道,“婉姨说的自然是合情合景,只是我看着眼前荷花荷叶,倒也想起一解。”于是就曼声吟道,“皎皎新菡萏,盈盈水上开。嫣然芙蓉面,罗裙碧叶裁。暗暗风云起,沉沉雨雪来。欲折嫣香落,飘零泥淖埋。傲然藐世界,风雨作瑶台。刹那天地寂,孤绝独徘徊。”
      怀蓉一听,面色沉静如水,又望了青罗一眼,半晌才笑道,“婉姨之解,最是与今日之题相契,二嫂嫂这一解却是新鲜别致,不如这支曲子,就名为孤莲吧。刹那天地寂,孤绝独徘徊,真是好句。我敬嫂嫂一杯。”说着却也不再看青罗一眼,竟自就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安氏笑道,“二小姐今日算是遇上知音了。”怀蓉却笑道,“自古知音,哪里是任谁都能遇上的?二嫂嫂虽然有自己的见解,却也不算是我的知音。人这一生,能遇上一个知音,是最难的事情。”怀蓉这话说得生硬,连怀蕊都笑道,“常说我是个孤介性子,没曾想二姐姐性子起来,也不匡多让呢。”怀蓉也只是笑笑,并不解释什么。
      安氏见方才的情状,本以为怀蓉是要与青罗一路了,故而用话试探,却没想怀蓉如此顶了一句,竟是半分也不给青罗面子了,心里头又有些摸不准起来,也不知怀蓉心里想的是什么。
      至于青罗所念的诗词,她却是似懂非懂。她虽然理家多年心思缜密,却并不甚通文墨,书画上更是不通,在这一点上就不及出身相同的郑氏了。方才青罗题画的诗,她也不甚懂,好在柳氏和怀蕊细细解说了,才接得上话。如今这琴曲她本就听得没什么趣味,更不懂青罗说的是些什么。
      这诗书也到底是她的疮疤,偏生王府女眷多是书香门第女子,每每地叫人揭了短处。她也曾想要好生补上,只是这些年机关算尽,心思都不在这上头,也就只能勉强识得些字,在这一途上究竟是不如人了。只是她心里清楚,这诗书琴棋不过是闲暇之时消磨光阴的玩意儿,什么才是必须握在手里头的,她心里清楚。
      陈氏见琴也弹了,话也说了,忙笑道,“二小姐这一曲这样精妙,不知道下一个该是谁呢,必然又是惊艳的。”说着就让苏苏继续击鼓。这一回鼓声极慢,一时落在安氏手中便停了,众人皆以为必然是安云佩无疑了,陈氏正欲说话,却没想到安氏顺手将荷箭往下首的董姨娘身上一搁,董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就接下了。
      陈氏只好笑道,“看来这是上天要董姐姐表演个什么了,董姐姐原也久不见人,今儿瞧着气色倒好,不如就活动活动?”董氏这病,原不常发病的,只是这一夜白头究竟不是吉利事情,王爷和安氏都冷落了她,慢慢也就没人管她了,这养病也就成了长年累月的事情。
      董氏在无病的时候也不争不闹,就守着空落落的屋子静静地过日子,就和死了一般。今日是安氏点了名要去,才来了,看着也与寻常人一般无二,只是更清瘦些。这半日热闹,她也只是默默坐在安云佩下首,不发一言。
      董氏本就身子不好,年岁也大了,不比年轻小姨娘们,众人皆以为董氏要以病为由拒绝,柳氏和安氏都几乎要说话叫免了,却不料董氏盈盈起身,道,“我也不会别的,就跳一曲吧,那一首七夕,白妹妹该是会唱的,能不能帮我唱一唱呢?”
      白氏一怔,关于七夕的曲子极多,她也不知是哪一首,只好疑惑望着董氏。董氏却不说话,只默默垂首望着自己足尖。却是怀蓉轻声道,“就唱那一曲牵牛在河西吧。”这一首曲子的词原是杜工部的诗,因为只有四句,语言又最是平实,民间就有人谱了曲子来唱,几乎是人人都会的,虽只有四句,却一唱三叹,循环往复,煞是动人。白氏见董氏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悠然开口。
      牵牛在河西,织女处河东。万古永相望,七夕谁见同。
      白氏方才唱得鹊桥仙,虽有忧愁暗恨,却是忧而不伤,充满相知的安慰,这一支曲子唱来,却尽是惘然的思念了。董氏先时并未一动,听得白氏唱完一遍,嘴角划过一个笑意,在白氏第二遍声音扬起的刹那,翩然起舞。
      董氏本是名噪一时的舞姬,本名已无人知晓,只知道王爷一见她的舞姿,就赐名凌波,拟其宛如凌波的舞姿。只是董氏自生养大郡主怀芷只后就极少起舞,这几年更是不会,如今别说这些小辈,连秦氏、陈氏、白氏也没见过。如今白氏“牵”字刚刚出声,董氏忽然而动,翩如游龙,宛若惊鸿,叫人眼睛都不敢眨一眨。
      董氏岁多年不舞,如今身量却极为清瘦,随着一个旋身满头的白发飞散开来,青衣飘举,真不似红尘之人,几乎就要逐风而去。她的动作并不快,甚至于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不确定,然而那极缓的动作,却每一瞬间都叫人移不开眼睛。她就在足下一丈之内行动,却叫人觉得飞在云端。
      如果真要考量舞技,到底年岁不饶人,如今她自然不比青春正好时轻盈,然而那一步一行之间的风韵,却是动人极了。那歌声里的不舍,思念和无奈,那万古永相望的寂寥,都在那青衣飞扬里头说的尽了。白氏唱的虽好,却不及这一舞叫人动容。今日一别离,为君尽白头。
      只是有心人也瞧得出来,董姨娘所思念的银河那一端的,却是自己的女儿,千里之外,别国他乡,再不相见,万古相望的人。其实这世上动人的情意,岂止是爱情呢?牛郎织女还有喜鹊搭桥一年一度的相会,而这个女子的一生啊,都埋葬在这万古相望的寂寥中了。
      董氏入府极早,除了安氏,没有人知晓她当日的情景,除了初见时的惊艳,她仿佛也没有在上官启的心里留下什么痕迹。这个女子,不论当初怎样一舞动天下,凌波欲飞去,都迅速地凋谢了,她的风华尽敛,只想守护她唯一的孩子,而如今她失去了她失去了所有,却可以因为思念,再次跳出绝世的舞姿。
      等众人回过神来,董凌波已经停下许久了,她面上的神色极为温柔,像是沉浸在什么回忆里头,虽然一舞已毕,却没有回去的意思。柳氏拭了拭眼角道,“董姐姐多年不跳,还是这样好,只是你也不要伤心的过了,还是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然怀芷在北疆也要牵念你的。”
      董氏默默地行了一礼,又回到座位上,神色再次黯淡下去,像是方才的光辉都不曾有过一般。
      秦氏正欲再叫击鼓,安氏忽然道,“也忙了好一阵子,这娘儿们玩耍自然好,这好事情却不能一次就瞧尽了。我看时辰也不早了,用了晚膳还要赛针线点荷花灯玩儿,还有好一阵子闹呢,不然先就罢了,大家都各自歇着,养养精神。”众人都点了头,秦氏也就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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