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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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卅三章(04)重阳节近多风雨



      时已九月,垂星野上的黄花熟透,化进了蓉城百姓的酒香之中。苍华山上红叶如血,黄叶如金,像是西天铺陈开的一条锦缎,比晚霞还要艳丽几分。一阵寒风吹过,那锦缎此时被秋风吹散了,洒向山下的玉川,顺着玉川又流入平野中去。有女子捡拾了一片红叶,题写上几句柔婉的情诗,重新放入水流中,却又不知道最后被什么样的人得了去。那一瞬的心情飞荡,像是随着天际的雁,越过山岭,飞往更遥远的地方去了。
      苍华山的红叶,并不曾穿越蓉城的城墙。而城里的芙蓉,却开的灿烂至极,比红叶烂毫不逊色。锦绣河岸上,一树一树的芙蓉花倒影在水里,水光中都荡漾着皎洁的雪白,温柔的绯红。河上的小舟从花间穿过,船桨摇动,像是在水波中采撷花朵似的。花下有面容姣好的少女,攀折下花朵,抛掷向心爱的郎君,在风和日丽的午后,清风徐来的黄昏,明月照人的夜晚,结一段美好的姻缘。
      宜园之中,也处处开着娇艳的芙蓉花。园中的姑娘们年纪还小,多半无心仪之人可以相赠,只是折了花朵一起戏耍。这些日子青罗身孕渐显,晚间又总做噩梦不得安眠,怀慕便不再宜园王府两处奔波,陪伴她一起住在飞蒙馆。外头的琐碎事情,都交给明正院统领六司处置,有极要紧的事情便直接来飞蒙馆中求见。所以九卿六司诸人,近日时常在园中往来。有年长些知事的侍女,便躲在芙蓉花背后,悄悄地看。更有胆子大些的,遇上心中倾慕的,便鼓起勇气走了出来,把手里的花朵抛掷出去。
      这些人之中,最受人青睐的便是董润。每每从园中经过,总有女子对他抛掷花朵表白心意。董润虽从不曾将花朵结上衣襟,却似乎并没有阻断这些人的心意和勇气。与其兄董余的严肃端庄不同,董润总是带着和煦的笑意,就连婉拒之时,也礼数周全神情恳切,令人如沐春风。甚或有些女子,为了瞧他对自己致歉行礼的那一笑,每日都在他经过的路上等候,对他抛掷芙蓉。董润虽然无奈,却也从不恼怒,仍旧举止翩翩,笑容温和,更引得众人前赴后继。
      这一日,董润又如常往飞蒙馆中去。这些日子,董润对那些人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心里却仍旧觉得有些难堪。只是碍于教养,又不能发怒,只好忍着。这一路只觉得仍有人注目自己,却又不敢左顾右盼,更不知那人什么时候会出来,心里更觉难熬。又走了几步,只觉那人非但看着自己,还跟在自己身后一路往前走,等了半晌仍旧如此。
      董润终于忍不住,回头喝到,“是何人如此无礼?”
      话音一落,董润自己先是一怔。身后果然有人跟着自己,听了方才那一声喝,那人便顿住脚步,却丝毫不曾害怕退缩,反倒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带着几分打趣的神色,不是别人,却是方家的清玫姑娘。
      董润忙拱手道,“不知是姑娘,是在下失礼了。”
      清玫却不以为意,走上前来道,“远远瞧见是董大人,本没有跟着大人的意思,只是瞧见一路上许多丫头躲在那里看着大人,觉得有趣的紧,便跟着大人瞧一瞧。却不曾想,大人不曾看见她们,倒是看见了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檀郎出行,花果盈车,董大人也丝毫不让潘岳呢。”
      董润苦笑道,“姑娘打趣了。”
      清玫笑道,“瞧大人的神色,并没有乐在其中,倒是十分懊恼呢。我教大人一个法儿,往后只从不曾种下芙蓉花的地方经过,想必还能得几日的安静呢。只是等她们看出来着蹊跷,大人就又要想别的法子了。”
      清玫一面说一面环顾四周,“大人这是要去飞蒙馆?不如和我一路罢。你我同行,想必那些人也不好意思向大人倾诉衷肠的。”
      董润也四下一望,果然那些偷偷瞧着自己的人都不见的,长长舒了一口气,又对清玫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二人便一路往飞蒙馆走。董润便随口问道,“姑娘怎么今日也进园子里来了?”
      清玫笑道,“是王妃请我来住一阵子。中秋后,三郡主去了敦煌,园子里也没个人陪王妃说话。王爷到底事忙,虽然在飞蒙馆中住着,也还是有许多公务。清珏妹妹还不知去向,我在家也是一个人,来陪王妃说说话儿,倒也能彼此解闷。”说着又道,“倒是羡慕董姐姐,等到了敦煌,就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董润笑道,“既然如此,姑娘怎么当初没有一起跟去敦煌?”
      清玫一怔,笑容里就带了几分自嘲,“大人说的是,既然当初自己不敢像董姐姐一样开口,如今再说,又有什么意思呢?”又叹了一口气,“从小我只以为,在自家姐妹之中,我是最洒脱随性的一个。后来才明白,原来我所依仗的不过是父母宠爱罢了,真要离了他们叫我自己拿主意,我竟然是不能的。清琼姐姐,清珏妹妹,都能顺着自己的意思,不顾别人是怎么想。倒是我,仍旧在父母双亲的羽翼下生活,和从前也没有什么分别。我曾经以为的洒脱,其实是天真无知罢了。”
      清玫说完自觉失言,忙对董润道,“我一时感慨,倒是叫大人见笑了。”
      董润却摇头道,“姑娘不必如此,其实姑娘的意思,在下也不是不明白。”又叹了口气道,“说起来,其实我和姑娘有什么不同呢?父母虽然早逝,我却是在长兄的庇护之下活到如今的。所有的事情,也都要和长兄商议了,才好做定夺。倒是不如自家妹妹,自己更能拿主意些。”
      清玫见他如此感慨,倒不知说什么好了,只低头不语。董润却也并没有叫她回应的意思,转而又说起了别的。董润见闻既广,口齿又佳,一路说着话倒也十分有趣,不知不觉就已走到飞蒙馆门前。却见飞蒙馆门前十分热闹,一屋子的丫头都簇拥在春潭边上,也不知在看着什么。
      清玫与董润二人对望一眼,都觉好奇,便忙忙地走过去。
      清玫先扬声笑道,“是什么好东西,让这一屋子的人都围在这里?”
      小丫头们见忙都让开,露出背后的水面来。清玫与董润俱是眼前一亮,这才知道众人围着看的到底是什么。
      春潭边上,围绕着袅娜可爱的芙蓉花树。与寻常的芙蓉花不同,那树上的花瓣似乎更清透些,此时是清晨,日光一照,几乎透得过淡金色的光。几十株花树皆是一色的雪白,仔细看去,那雪白里却又带着一抹淡淡的粉红,像是美人面上的红晕。最妙的是,那红晕似乎是活得一般,自花心里慢慢晕染开来,宛如一笑。
      春潭水畔的石矶上,怀慕和青罗并肩站在一处。怀慕一手扶着青罗,另一手攀下一朵芙蓉花递与青罗,眼中满是笑意。青罗却只是看着花,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笑意,似乎是思量着要不要收下,过了良久才展颜一笑,将怀慕手中的花接过,结在衣襟上。怀慕见她如此也是一笑,两人也不曾看着周围的人,便那么静静相望。
      清玫笑道,“当着这些人,王爷和王妃也不怕人笑话。方才还在说,这园子里的芙蓉花都要被丫头们折了送给了董大人,却不曾想王爷还留着一手,在这里独独给王妃留着这么好些呢。”瞧着那雪白的花树又道,“这花倒是好看,只是我记得以往是没有的,怎么忽然种上这好些?只是可惜尽是白色,怎么没有粉色的?瞧着颜色有些清冷了,”
      清玫不识得,董润却是知道的,略带钦佩地瞧了怀慕一眼,对清玫解释道,“姑娘不知道,这是最难得一见的三醉芙蓉。晨如初雪皎洁,午似桃花清婉,暮如胭脂娇艳。若是能种出来送给心上之人,乃是生生世世的盟约。”
      说着又笑对青罗躬身道,“嫂嫂好福气。这三醉芙蓉,王爷已经栽培了许久。这花最是难活,当初还是我去寻觅的幼苗,搜罗了整个西疆,得了三千株交给了王爷,却也不知道最后能活下多少。功夫不负有心人,王爷竟真种了出来这天下奇花。愿王爷与王妃如同此花,今生三醉,三生相守,永不分离。”
      青罗对董润温柔一笑,董润倒呆了一呆。当初在芳草渡边第一次与她说话到如今,青罗似乎也改变了许多。或许是要做母亲了的缘故,如今的青罗比那时候略丰腴了些,笑容却温和沉静,当初的棱角好似磨平了许多。董润望着那盛开的三醉芙蓉花,又想起当初这一门亲事才定下来的时候兄长的疑虑,只觉得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样的结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却又能叫看见的人心里感动安慰。
      董润心里感慨,说的话却促狭,“只是王爷还不要高兴的太早,但凡男子送女子芙蓉,万万不能唐突,就算姑娘收了第一朵,也未必就是心里欢喜,总要接连收了三朵才算是成了良缘。如今王爷送的这是三醉芙蓉,这清晨一朵白色之后,还得有午后的粉色一朵,晚间的红色一朵。嫂嫂若是一起都收了,才算是心里愿意呢。”又对青罗笑道,“嫂嫂可不要轻易就绕过王爷。”
      怀慕望向青罗,见青罗抿嘴一笑,“仲平说的很是。”
      怀慕便笑道,“怎么才接了花儿,就向着外人编排我呢。”
      青罗假意嗔怪道,“哪里就这么容易答允了?总得要做些可我心意的事情呢。”
      青罗本是笑话儿,怀慕却忽然长揖到地道,“好王妃,就算我有什么不是,瞧在我辛苦种出这三醉芙蓉的份儿上,就放过我罢。”
      怀慕说的郑重其事,青罗明知他是凑趣儿,当着董润与清玫的面,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只好背转过脸道,“罢了,就依你。”
      怀慕一笑,又是一揖,“多谢王妃海涵。”
      青罗不曾说什么,倒是清玫笑起来,“王妃平日里凡事都有决断,到了王爷跟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才说了两句,就不好意思起来。”
      董润却摇头道,“姑娘这话说的不对。姑娘只瞧见王妃平日的模样,却不知王爷每日里与臣子们在一处,更是十足的气势,叫人心生敬畏呢。到了嫂嫂这里,却一味的温柔体贴,处处陪着小心。若是叫外头的人看见了,不知要怎么瞠目结舌呢。”
      怀慕闻言一怔,假装板起脸来道,“在我面前说话这样放肆,也不怕我问你的罪吗?”
      董润却只是一笑,“在外头王爷是君,董润是臣,在嫂嫂这里,王爷还是和以前一样,是我一起长大的兄长,我又怎么会怕呢?”说着往青罗身边靠了两步,“嫂嫂快看,王爷每次板起脸吓唬我的时候,都是这般神情,这么多年也不曾变过。”
      青罗先笑起来,怀慕也绷不住,只好叹气道,“罢了罢了。你就是这样性子,唬你也是唬不住的,倒没意思。你兄长却又和你正好相反,说一句半句的笑话,他就好似没有听见似的。你们兄弟二人,真是叫我头痛。”
      董润笑道,“兄长对我也是一样的严厉,倒是对妹妹温柔和善,比对我强多了。”
      怀慕笑道,“你妹妹本就比你稳重许多。昨儿才得了那边的书信,你妹妹一切都好。回去告诉你哥哥,只管放心。”又肃容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董润也收起了笑容,“正是有要事要向王爷禀报。”
      正要说话,怀慕却摆摆手道,“你陪我往前头去一趟,一边走一边说罢。”
      董润明白这是不欲青罗听见的意思,点了点头。怀慕又嘱咐清玫道,“表妹且安心住下,陪王妃说说话。”
      清玫笑道,“王爷放心。”
      怀慕笑道,“以往你都称呼我二哥哥,称呼王妃嫂嫂。如今还依着以往称呼就是了。我知道你和仲平是一样的大胆,不必被这些礼节所拘束。”
      清玫也不推辞,大方笑道,“二哥哥说的正依我的心意呢。只是父亲母亲不许,说我这样太乱了规矩。”
      怀慕笑道,“你怕什么,有我替你做主呢。你嫂嫂自然也喜欢,姑父姑母还能说什么不成?”
      清玫笑道,“既然这样,我就听哥哥嫂嫂的。”
      怀慕点头,便与董润二人下了春山,留青罗与清玫二人,仍旧在春潭边上赏花。此时那些看热闹的小丫头们都已经散去,只有青罗与清玫二人。光移影动,雪白的花瓣上渐渐浮起桃花一样的嫣红。青罗手中的那一朵,却还是和方才摘下的时候一样,雪白不染纤尘。青罗凝神瞧着那花朵含笑不语,过了半晌却忽然俯身,将手中的芙蓉花放入春潭中一推,那花朵顺着春水而下,也不知最后流到何方去了。
      清玫呀了一声,急道,“嫂嫂怎么忽然将花扔了出去?这可是二哥哥亲手给你的。”
      青罗却笑道,“他的意思我心里明白就是了,又何必再拘泥于这些?就好像这一朵花消失了,这些花树却还在这里。就算这花树也都不能活,他种这花树时候的心意,却是不会变的。这也就都够了。”
      见清玫似乎不解,青罗又解释道,“曾经我也和你一样想,恨不能所有东西都小心存放起来。当初收到的第一朵芙蓉花,小心翼翼地风干了收藏起来。前几日翻出来瞧,年月久了受了潮,到底还是不复当初的鲜艳,心里还觉得难受。如今想想,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能长长久久留下来,不想叫腐败变质的东西,不过是真心罢了。至于这一时一刻的娇艳,叫它随流水去了,才能永远停在这最完好无缺时候的模样,倒还更干净些。”青罗温柔地瞧了清玫一眼,“这些话你如今不懂得,总有一日,会明白我得意思。”
      清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望着青罗的神情,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就连这三醉芙蓉,在她的眼中,也只是一种新奇有趣的花朵,并未能触及什么。这一刻青罗眼中的温柔,离她太远了。说是陪伴,其实她又能了解她什么呢?清此时玫心里没来由的觉得一阵酸涩,这样的情绪,青罗懂得,想必清琼和怀蓉,他们也是懂得的。
      还有不知去了何方的淸珏,忽然远走敦煌的董徽,怀蕊,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好像都渐渐地离自己远去了。原本都仿佛年纪,可只有自己,好像永远地留在了原地,并没有半分的变化。清玫此时也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变化的路途中,有惊涛骇浪,却也有光风霁月吧?只是所有这些,她都不曾经历,也就不能懂得。
      清玫勉强打起精神,向青罗笑道,“中秋才过就是重阳,嫂嫂如今身子重,这登高自然是不能了,菊花却是不能不赏的。却不知道嫂嫂心里可有了什么主意?”
      青罗笑道,“今年人少呢,也聚不到一处。我本来想着,不如不办就是了。说起来不怕你怪我,你这一次来,我也不知道呢,你二哥哥怕我寂寞,特特以我的名义,邀了你进来陪我。你既然来了,我也不能薄待你。说起赏菊,还是秋山一带最好,回头我叫人把丹叶阁到盈枝院那一带布置好了,咱们重阳节上一路走过去,也算是登高了。”
      清玫笑道,“那自然是好,只是万事不必嫂嫂操心。自然有我呢,准保到时候什么也不差的。我却不知道竟是二哥哥的心思,若是因为我来劳动了嫂嫂,他岂不是要怪我了?嫂嫂可不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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