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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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廿九章(09)良辰谁是同游伴



      三月将尽,天气愈发和暖,却是花退残红,芳菲将尽。定云江两岸峰峦攒聚,山间的映山红,倒还漫山遍野,开的如云霞一般灿烂。山脚下小小一座兴平渡,倒像是被这红云覆盖着似的。
      白日里隐在青山绿水之间,露出小巧的片檐只瓦,江边码头上熙熙攘攘的船队往来不断,才能瞧得出几分热闹。一到了晚上,这座江边小镇,却忽然间展露出另一种风度,风情万种,热闹非常。天边挂着的那一弯月不过是点缀,眼前却是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满路香。一眼望去,集市上摩肩接踵,笑语盈盈。虽比不得京城和蓉城的富庶繁华,却自有一股天然风度。
      一条从山上留下的小河从村镇中穿过,流过最平缓的一段,又转折而下,流入滔滔的定云江水中。河边种了垂柳,柳枝依依,却是浓淡正好的绿。凉月如眉挂柳梢,柳树下等待着心上人的少年人,手里攀着新柳,脸上满是期待。等待的少年溯游而上,唱着直白明快的情歌。等两个人相遇了,便在水中放下一对荷花灯,满载着沉甸甸的的期望,颤悠悠地顺着水流在柳树的影子里溜走,又消失不见了。
      苏衡从码头上顺着河流往上走,瞧见柳树下头等着自己的清琼,在水里慢慢地放下了一只河灯。闭着眼睛,跪坐在河边的青草地上,也不知心里默默地许着什么心愿,久久也不起身。别人的荷花灯都是一对儿放到了河里去,心思细腻的女子们为了不叫河水冲散了,还取出随身的针线来绞在一处,非要做出那并蒂花开的模样来。只有清琼那一朵,孤零零地往下游去了。
      苏衡站在灯火阑珊处,倒有些不敢开口叫她。若是依着他的意思,今夜是断断不肯在这兴平渡留宿的。只是江边不同别处,一日路程间,就只得这么一个渡口。载着自己二人的船父十分执拗,说是江水湍急,小船夜里行船十分危险,怎么也不肯走夜船,硬是将小船靠到了这兴平渡口。
      苏衡情知此话是真,也是无法,只有勉强在此留宿。船夫将二人的行李背去了客栈,苏衡就带着清琼在后头慢慢走。才到了河边,却发现自己腰上系着的玉笛不见了,想是落在了船上。这是自己随身带着的爱物,放心不下,也等不及先往客栈里去,便折回身去寻。等找回了玉笛走回来,就瞧见清琼独自在柳树下头放河灯。
      分明是不愿想起,也不该记起的,可是又如何能够不记起呢?从远远看到这座兴平渡的时候,他就把心思遗落在了过去,这才把随身的玉笛都落在了船上。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自己牵着另一个人,飞掠过江滩,落在这座小城里。那一刻,他们也曾有过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把什么都忘记,斩断一切的牵绊。
      那时候他还不曾拥有她,她跟着他来,也或者只是禁锢的太久了罢了。那时候她太寂寞了,而自己,是她唯一能看到的光亮。然而那个时候他却在想,若她只是个乡间的平凡女子,绾着木簪攀着杨柳,提着一盏暖暖的灯在那里等他,那该多好。如果真是那样,即使要跨过千山万水,他也必不负她的约。
      清琼的那一盏莲花灯,晃晃悠悠地便随着水波流到了面前,在一众并蒂的莲花灯里头,这一朵独自浮在河心,显得十分突兀。
      苏衡忽然足尖一点,整个人如一只飞鸟一样掠过河上,在河中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头一点,俯身捞起清琼的花灯,一折身又返回了岸上。
      在一众人的惊呼声中,走到清琼面前,脸上微微笑着,“在这里放灯,没有只放一朵的道理。我把它带了回来,咱们一处放罢。”
      方才那些动作太快,清琼倒像是还未曾回过神来一样,见苏衡将灯放在自己眼前,倒是怔了半晌,却慢慢道,“若是此时再放,这两盏灯要有一个先灭的,倒有些不吉利。”
      苏衡不想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倒有些失笑,想了想道,“你在这里等一等。”说着走到买灯的人那里去。那一处聚了好些摊贩,人是极多的,清琼只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里头,还犹自出神。
      过了好一时苏衡才回来,手里拿着两盏新的荷花灯,笑道,“既然怕有一个先灭了,就一处再放一次就是了。”说完又低头瞧着手上的两盏灯,“只是我想,你身上并无针线,倒是不能络在一处。”
      清琼却忽然笑起来,“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平日里少拈针线,此时两个人出来,却还不知道带在身上不成?”说着摸出小小一个荷包来,里头竟真有一整套的针线备着。清琼从那几卷线里头挑了半日,选出大红的一种,对着光亮处穿了,一边随口道,“你替我将那两盏灯拿着,照着光,我好下针的。”
      苏衡一怔,清琼与自己平日说话,多数时候像是知己友人,有时候还会透出疏远。每当那个时候,苏衡就知道,自己心里,又想起了本该忘记的那个人。这些心思在清琼这里是从来藏不住的,有时候自己还未曾意识到,就被她瞧在了眼里。
      清琼对自己,从不曾有过这样随意亲密的言语和举止。也许是灯火阑珊,她不曾看见,也就不曾察觉,方才那一瞬间,自己的心里,想到的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
      这话苏衡放在心里,自然不会说出口。他知道自己的情绪,或许又露在了脸上,可是清琼今日却不曾看着自己,所以也就不曾察觉。她只是就着自己手里捧着的一对花灯,小心地用针线将两朵连在了一起,神情十分认真,好像手里捧着的,是极其要紧的物事,分明是彩纸糊的,在她手里,却像是珍贵又易碎的琉璃水晶。
      苏衡心里一酸,他自然知道她这神情是为了什么。眼前这个人是他的妻子,然而过了这样久,他才终于给了她一点温情。尽管这温情的时候,他心里还想着别的人。她或许真的不知道,或许只是假装不知道。她只是选择了不去看自己,而是看着自己手心里,这一对并蒂的花朵。而自己此时,竟然也唯恐她太早地抬起眼睛,唯恐她看见自己脸上的回忆神色,重新变得冷漠疏远。他明知那种神情是她被自己刺伤之后的保护,却又会同样地被这神情所刺痛。
      收起了针线,清琼便从苏衡的手中接过花灯,仔细地瞧着。苏衡想了想,从怀中取出火石,小心地将两朵花灯点燃。那光焰忽的升了起来,小小一对烛火摇曳着光影,映照着清琼的一张脸孔,看的十分专注。忽然抬起头莞尔一笑,瞧着苏衡道,“好看么?”
      苏衡微微一怔,来不及多想,就回答,“好看。”
      清琼不再多问,只是小心地捧起那一对灯,走到方才放河灯的地方,小心地将那一对灯搁在水里,默默许愿,又一直注视着那一对荷花灯融入这一道光的河流,终于消失了。
      苏衡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一种滋味。就在方才,自己在集市的人群涌动中,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还在那个地方,卖着女子绾发的桃木簪子。簪子寻常,却雕琢得古朴可爱,簪头是逸出的松枝。他不自主地想起,那时候他给她买下那一枝木簪子,她也就笑吟吟的接过绾上。一袭玉色的披风,衬着这松叶纹样清简得很,像是这山间的寻常女儿了。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忽然就对着莞尔一笑,问自己,“好看么?”自己也就笑着回答她,“好看”。只是那个时候,自己不曾与她一起放上一对并蒂的河灯。那一瞬间自己甚至会想,若是那个时候与她放了灯,并蒂的莲花,一处亮一处灭,是不是后来的情景,也就会不同一些?
      只是自己此刻想的,不该是那个人了。自己与清琼结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对着自己,露出那样的一个笑容。这个坚强又执拗的女子,在这一瞬间,忽然就充满着期望的光亮。苏衡眼前又浮现出她在君归阁上落下的那一滴泪来,是的,这样的一个人,为着自己细微的一举一动就或悲或喜,而自己应该记住的,只是莫要相负。
      然而这世上除了清琼,也再没有人能够知晓,这样一句话说起来简单,其实却是多难。过去的清琼一直只是等,而如今,或者她也看懂了他的挣扎,才会对自己如潮水一样不断涌动而来的回忆视而不见,只是莞尔一笑,像是这世上所有天真的女子,像这柳堤下所有放着河灯祈愿的姑娘,问自己一句最为简单的话,并从这样简单的回答里头获得安慰。她是这样聪慧而又宽容的妻子,所以自己只需要回答这一句,也就够了。更何况此时此刻,自己只能做到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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