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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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廿六章(13)请君问取南楼月


      京城的除夕,仍旧是一夜的大雪。因有老太妃的新丧,南安王府里的除夕,是前所未有的冷清。园子里挂着的灯笼,也是和雪一样的洁白颜色。一起用年饭的,也只有苏准、苏衡与清琼寥寥三个人而已。太平宫中的紫曼也抽不出身来,只按着去年的样子,送出了一份节礼来,另外折下了宫苑里的一枝红梅,又送了一只用金笼子装着的喜鹊来,聊取一个春喜上眉梢的好意。
      三个人一处,总觉得分外寂寞。只是南安王府里,这样的寂寞似乎是惯了的。寿康公主还在的时候,苏准常年在外,就只有老太妃和公主两人,还有一个幼年的苏衡。而自从寿康公主过世之后,苏准倒是常在家中,而苏衡却云游在外,又只有他与太妃、紫曼两人。等如今苏衡归来,紫曼却又入宫,而那个始终在园子一隅,守望着儿孙的老太妃,也悄悄地离开了人世。
      这样的寂寞冷清,整个王府里的仆妇们似乎也都习以为常,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等着三人用完了年饭再各自散去,脸上的神情始终平静。苏衡父子两人,也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寂寞似的,虽说因为太妃的过世,面上犹流露出戚戚然的神情,却更像是心不在焉,对于这样的日子里的冷清,毫不在意似的。
      清琼心里想,或者是因为这样彼此之间的疏远太久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就算是心中有所感触,也不愿再表露出来。这样的一对父子,虽说是极为亲近的,彼此之间,却又总像是隔了一层似的。他们两个都有着自己的世界,有着永远活在他们心里的那个人,也只有那个人,能够和他们共享那样一个世界。而别的人,比如太妃,比如自己和紫曼,始终都在这个世界之外。
      这是清琼度过的最为冷清的一个除夕的。往年在家中,方家人丁兴旺,热热闹闹的一家子,再算上那些旁支的亲眷,一屋子也坐不下的。自己叔伯姐妹几个,加上那些年纪相当的嫂嫂、亲戚家的姑表两姨姐妹等人,总能玩耍到一处去。而这样尊贵的皇亲之家,却没想到人丁这样寥落。而这样的气氛里头,嫁过来不到半年的自己,更像是一个外人了。看见这样的冷清,只觉得尴尬。
      宴席之间,清琼偷眼瞧见苏准的神情,仍旧和以往一样,平静无波,只是平时就微微蹙着的眉头更紧了些。而苏衡,自从太妃去世之后,不再如以前那样夜夜不归,反倒安心在缀玉林中住下,除了必要的公务以外,与自己同寝同宿,对着自己,也常有温和笑容,甚至偶然有温柔关切,犹如世上每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一般无二。清琼只觉得自己新婚燕尔的日子从那时候刚刚开始,犹如世上许多的夫妻一样,慢慢地开始交谈,也开始有了日常琐碎的谈话。甚至于比之一般陌生夫妻,彼此更多了一种默契和平和。
      清琼始终不知道,那一夜老太妃临终的时候,究竟给苏衡说过什么,叫他对自己忽然就不再躲避。只是他对自己那样的温和关切,总像是隔了一层似的,叫自己对他的心意永远也捉摸不透。清琼总是想,或者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彼此也就习惯了,慢慢的,总会有些真心出来。而原本心高气傲的自己,竟然也就因为这样一日一日的温柔关切而觉得满足。这样的婚姻,本来或者就会是这样的,甚至已经是超过了自己的预料。一切还刚刚开始,自己还能再奢求些什么呢?
      除夕夜宴很快就散去,苏准只道身上乏了,酒劲儿也有些上来,就先回了居所。苏衡和清琼送了苏准出去,也无心再坐,也就一起往园子里走。园子里如今只有苏衡和清琼的缀玉林里有人住着,其余的地方却也因为是新年,悬着一盏一盏的明灯。只是那样一点一点雪白的颜色,在这样无人的夜里,倒显得有些阴冷了。梅花林里风声瑟瑟,冰下的泉声呜咽,不像是在京城最繁华的所在,反倒像是在荒郊野岭之中似的。
      苏衡走在前头,清琼退后半步跟着,一路上也并不说话。苏衡手里提着一盏灯,每每清琼走的慢了两步,就稍稍停下来,等她跟了上来,再抬步往前走,却始终都保持着两步的距离。除夕的夜里自然没有月色,昨夜一夜风雪,那些踏过的足迹,又被新的积雪所覆盖,毫无痕迹。一步一步踏上去,两个人的足音交错落下,那样凌乱的声音,渐渐地就变成了一样的节奏,两个相似又有着微妙差别的声音叠在一起,倒显得没有那么冷清了。
      清琼心里忽然有了隐隐约约的安慰,这一个雪夜越过这无人的梅林,比起上一次,到底是有所不同的。不论如何,终于有那么一个人,不是自己身边的丫鬟嬷嬷,可以为自己提着一盏灯,雪夜里走在自己的身前,等着晚了半步的自己。清琼晚上也颇喝了几杯酒,此时忽然觉得心里涌起一股热来,加紧走了几步,走到和苏衡并行的位置上去。一时之间走得太急了些,绾发的一枝梅花簪子落在了雪地里。
      苏衡听见一声响,停了一停,看见那落在深雪里的簪子,倒不是什么金玉宝石的贵重物事,反倒是一枝带了陈旧黑色的银簪子,镂空的梅花五出的花样,三五朵簇在一处,有全开的还有含苞未放的,难得是勾勒精巧。此时衬着雪,倒像是画纸上头的一小枝墨梅,又像是两边的花枝在雪上落下的影子。
      苏衡俯下身去,伸手拾起了那一枝簪子,没有说什么话,也没有把那簪子还给清琼。这一会子风雪似乎更紧了些,带着头上的风帽,也觉得遮挡不住似的。苏衡略站了站,将方才拿在手里的一柄伞撑开了,随手又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了清琼。清琼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苏衡又径自朝前走去。清琼怔了一怔,忙又持着灯笼举步跟上,与他并肩而行,那灯笼摇摇晃晃的,被顶上的伞遮蔽住了,落不上一丝风雪。
      苏衡没有什么反应,仍旧那样往前。只是过了一时,察觉到清琼在雪地里似乎走得有些吃力,又放慢了脚步,遇到前头有花枝挡路,又抬手拨开花枝,等清琼走了过去,自己才放下手来。清琼只觉得心里有些触动,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什么也不说,只跟着他在雪地里头走。
      仔细回想起来,这似乎是自己和苏衡离得最近的一刻的。就在这么一刻,清琼心里愿意相信,苏衡对自己,也是有一点的真心的。即便这真心,在此时此刻还不能与清琼那样的倾心相较,却也有了一丝真切温情。就像是相濡以沫,在寒冷又孤清的雪夜里头,是彼此唯一的安慰和依靠。一个人撑着伞,另一个人点着灯,在雪夜里慢慢前行,始终同步,这或者就是夫妻了。
      清琼始终低着头,只管照着脚下的路,转过了几个弯去,上了十几步台阶,发觉苏衡又停了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君归阁上头。屋檐蔽雪,自然不必再撑伞了,苏衡随手将伞搁在了一边,又从清琼手里接过灯来吹熄了。君归阁里也点着灯,与整个王府里的素白灯笼不同,这里的灯,却是明媚温暖的宫灯,火红辉煌地点了总有十几盏,将这一片照的明亮透彻。清琼仔细瞧了瞧,这宫灯制作精巧,却眼见的是有年头的了,许是从寿康公主去世之后就一直在这里,风雨不改。
      苏衡忽然从衣袖里取出一支笛子来,清琼瞧得清楚,正是他从不离身的那一支玉笛,玉色莹润如春水,浅碧里夹着几丝青翠,像是水波,也像是春风中的菀菀柳丝,末梢刻着 “折柳”两个篆字。苏衡随意吹了一曲,吹得乃是梅花落,与折杨柳一样,都是横吹中的名曲了。一曲才毕,清琼微微笑道,“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你倒是偏爱诗仙的句子。”
      清琼一边说着,却也从身上解下自己惯常系着的那一枝紫竹箫来,吹了方才那一曲梅花落的曲子。这曲子原本就是萧笛两宜的,清琼吹出,又是别样的一种清韵了。一遍吹罢,清琼却并没有放下竹箫,反倒从头又吹起一遍。苏衡一怔,转而明白了清琼的意思,也举起笛子,与她合了这一曲。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生涩疏远,到了后来,那曲中的起承转合,竟然是丝丝入扣,再也没有什么瑕疵了。
      一曲转瞬吹罢,清琼和苏衡二人都放下了萧笛,彼此相对一笑。那笑容才展开,却又像是未来得及盛开就遇了冰雪的梅花,渐渐地又停滞在了那里。
      苏衡半晌才道,“你这一枝笛竹箫,音色极好,不知是哪一位名家大作?瞧着虽然有些年头,却也不是什么古物呢。”
      清琼道,“哪里是什么大作?不过是我初学的时候,教我吹箫的那一位先生取了后园的紫竹,亲手给我做的。上头的字,也是他给我刻了上去的。”说着便将萧递与苏衡,脸上的神情却有些说不清的意味。
      苏衡接过那紫竹箫来,仔细一瞧,果然看见上头刻着两个古拙字迹,却是“弄玉”两个字,显然是取得萧史乘龙,弄玉吹箫的典故了。
      苏衡不由得一怔,转而不动声色地将那紫竹箫递还给了清琼道,“萧史一曲清风徐来,二曲彩云四合,三曲白鹤双舞,孔雀栖集,百鸟和鸣,经时方散。你的箫吹得倒是好,只是可惜,弄玉擅于吹笙,却并不擅吹箫,这样的名字,倒是有些偏颇了。”
      清琼却道,“萧史善吹箫,作凤鸣。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作凤楼,教弄玉吹箫,感凤来集,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夫妇同仙去。原本弄玉是否擅于吹箫,本没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后头的故事。萧史既然擅箫,日久年深,弄玉也自然就会了。”
      苏衡明明知道清琼话里的意思,却只是淡淡道,“只是可惜,我只会吹笛,于箫管上却是十分糊涂的,只好以这一枝折柳之笛,偶然和你切磋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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