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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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廿六章(11)请君问取南楼月



      永慕堂里此时安静的很,只是青罗忽然隐隐看见暗影里有刀光一闪而过,一惊之下想起,只怕是怀慕安排的人守卫,也就定下了心。
      青罗歇在内院,文崎自然是被安置在内书房中。青罗一路转过内外相隔的照壁,只见此时夜色深重,那照壁前头却开着盛极的雪白茶梅,皎皎如雪映在那里,随风摇曳生姿态,煞是好看。玉玲珑下的水并未结冰,只是水流细弱了许多,裸露出一块一块黛色的岩石来,颇有苍劲之态。水上的菖蒲自然早已枯萎,背后山壁上却开着十几株的洁白茶花,与对面的茶梅遥遥相对。
      青罗扶着怀蓉走到廊中,见门扉大开,里头安静无声。一眼瞧见文崎靠在一张檀木椅子上,双目紧闭,似乎是睡着了。一手垂落,另一手却紧紧抓住一柄长剑,眉头紧锁,似乎时刻也不敢放松似的。
      青罗二人正欲进门,却见文崎忽然纵身而起,青罗还未反应过来,那长剑已然出鞘,带着毅然决然的气势直逼而来。青罗一瞬间只看见文崎忽然睁开的眼睛,黑白分明中,没有别的情绪,只有如刀兵一样的锋利。
      刹那之间,那刀刃已经到了面前,怀蓉的位置更靠前些,直指眉心。青罗惊呼一声,却见那剑刃在一瞬间挺住了,势头凌厉,已然在怀蓉的眉心刺下了一点血迹。极轻极浅,倒像是一颗美人痣一般。
      青罗这才舒了一口气,去看身边的怀蓉,却见她始终默不作声,动也不动,连眼睛也未曾眨了一下,静静地瞧着文崎。也不说话,眉心那一点血迹,却慢慢地渗了开来,像是凝结的珊瑚珠子,最后缓缓滑下,落到眼角,像是血泪,最后顺着面颊落下,只留下淡淡的一点痕迹。
      青罗见怀蓉和文崎二人婚约之后初次相见,竟会是如此情景,只觉得心中十分不安。两人眼光相对,却都是如冰雪严寒。文崎也就罢了,素来都带着几分刀兵之气,而一贯淡漠温和的怀蓉,此时也不知是不是被那一抹鲜血映衬,眼神中竟然也颇有凛冽情绪。
      青罗见状正要说几句闲话岔开,文崎却已经收回了剑,剑尖指地,那杀气却未敛,仍旧带着逼人的强硬气势。文崎对青罗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怀蓉,这才转身回去重新坐下。怀蓉倒像是眼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似的,扶着青罗缓步走了进去,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去。等青罗安稳坐下,怀蓉忽然回转身去,疾步走了出去。
      青罗正欲出声唤她,却见文崎胸前的血迹却慢慢地渗透了出来,在藏蓝色的衣衫上晕染开一片。青罗知他是受了伤,方才又使了力,还未愈合的伤口便迸裂了。忙要唤人进来,文崎却抬了抬手,摇头说不妨事。
      青罗见他神情坚决,脸色却颇有些苍白,仍旧执意叫了人进来。进来的是在怀慕书房中当值的深月,青罗便叫她请了方才包扎的大夫进来。等大夫赶到此间,这边换着药,青罗便叫深月扶着自己往廊子里走了走,又问起怀蓉,只说瞧见往永慕堂内园去了。青罗也不再问,吩咐深月进去帮着大夫换药,自己独自一人站在廊下,思索方才的情形。
      青罗心里知道,怀蓉这样举动,是不愿与文崎相见的缘故。何况方才那样情形,此时相见,只怕还不如不见,也就只好由得她去。青罗心里忽然记起去年,自己最初见到文崎的时候,他也曾对着突兀赶来的澎涞出剑。只是那时候的模样神情,和今日似乎又有多不同。
      青罗是见过文崎的身手的,纵然是有伤在身反应迟滞些,此时剑尖竟然刺破了怀蓉的肌肤,似乎仍旧是有什么哪里不对。怀蓉对这样一门亲事是这样冷漠的态度,自三月敦煌一别再未曾相见,眼前的文崎,似乎也有着沉沉心事。
      过了片刻,深月送了大夫出来,见青罗站在廊上,两人忙行了礼。青罗便问起文崎的伤势如何,那大夫道,“还好不曾伤及心脉,倒是不妨事。只是伤势颇为沉重,方才强自行动又伤了一回,只怕要养上好些时候了。”青罗又道,“我方才受了伤晕了过去,不知道三爷是如何受的伤。三爷身手了得,是怎样人能将他伤到如此。”
      那大夫瞧了瞧青罗,面上闪过一丝为难神色,见青罗双目紧紧盯着自己毫不放松,心里一震,只好答道,“具体情形我也不知,只是听跟着的士兵说起的,王妃和王爷方才在城楼下头,忽然来了刺客,伤了王妃。王爷正要将王妃送走,偏生又有许多刺客缠身,守城的许多将士一时之间又进不来人群之中。可巧三爷正从城外进来,就抢过来救护王爷和王妃。只是我明敌暗,那些刺客装扮隐秘,与寻常百姓一般无二,下手又毒辣,多人配合,冷不防从边上刺过来一剑。慌乱之中,三爷腾挪不及又怕伤了无辜,自然束手束脚。最后虽然将那行刺之人格杀当场,自己却躲避不及受了伤。”
      见青罗沉着脸色不说话,那大夫忙又道,“好在不过片刻,王府的护卫和守城的将士都赶了过来,那些蛰伏的刺客也都暴露殆尽,此时想必已经伏法。那些人似乎是冲着王爷和王妃下手的,百姓虽然受了惊,却鲜少有伤亡,王妃尽管放心。”
      青罗点点头道,“王爷此时却在何处?”
      大夫道,“我进府来的时候,见董余大人匆匆往外头去,隐约听见两句,说是王爷还在拱辰门上呢。想必过不了一时,也就能回来。”
      青罗挥挥手道,“你去罢,莫要离了这里,三爷若是哪里不好,还要进来照顾。”
      那大夫忙应了,深月便送了他出去。
      二人退下,青罗却不动,只管瞧着对面的那两株茶梅出神,又在门廊里站了一时,这才慢慢转身进去。此时书房中已无别人,只有文崎坐在那里,手中的剑已经放下搁在一边。
      身上的衣裳也已经换过了一身,青罗一眼瞧着就觉得熟悉,乃是怀慕素日穿的一件白色常服。想来是深月见衣衫被血所污,寻了这样一件衣裳出来替换。文崎这样一副打扮,轻袍缓带,连申请也似乎柔和了几分。倒不像是青罗记忆里时常剑拔弩张的将军,更似寻常的翩翩公子了。旁边一只美人瓶里插着雪白一枝茶花,素雅清幽,若不是那剑鞘上在灯下寒光刺目,此情此景,倒是十分安闲。
      青罗走过去笑道,“三哥哥可觉得好些了?方才可把我和二妹妹唬了一跳,若是真伤着了人,可怎么好呢。”
      文崎听见青罗说二妹妹,眉宇间一跳,却是不做声,半晌才道,“好些了。”
      青罗这才想起,去年赶赴松城之时,为避人耳目,与文崎兄妹相称,文崎便是称呼自己为二妹妹。
      青罗笑道,“三哥哥想必是想起了去年之事,只是如今在家里了,二妹妹这个称呼,我是实在不敢当了,上上下下都知道说的是怀蓉妹妹呢。论起来三哥哥与二妹妹是表亲,称呼二妹妹更是理所应当的。只怕往后和妹妹成了亲,还能这样称呼呢。就是姑母上一次也曾和二妹妹说起,以后只怕进了家门,也还是惯了称呼姑母,未必就容易改口叫母亲呢。如此亲上做亲,倒是比那些盲婚哑嫁的人多了些亲近,更容易相处些。”
      文崎闻言笑了笑,却不做声,转过头去瞧着身边插着的那一朵白茶花,忽的伸手碰了碰那展开的花瓣道,“如此晶莹颜色,圆满形状,倒像是雪。可惜蓉城这一年的除夕夜却没有雪,若是在北地里,只怕又是大雪封山。也不知松城边山谷里的野梅花,是不是还那样傲雪而开。”
      青罗闻言一怔,文崎话中所指,倒像是去年冬日里一处北上之时所见的情景。只是那时候自己满心里挂记着怀慕的安危,哪里有赏景之心呢?那大雪纷纷,也只是阻隔二人之间的无边屏障罢了。
      此时听文崎提起,心里虽然也念及当日与文崎生死与共的情分,却也隐隐生出了几分莫名戒备的心思,不愿再提,只是笑着答道,“哥哥如今在敦煌,可要比蓉城远了许多呢。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到了这时节,只怕是朔雪连广漠,连月无止息,十分壮丽呢。若是在蓉城,这样的大雪只好看机缘了。”
      提起敦煌,文崎脸上神情忽然就飞扬了几分,与方才大大不同,脱口而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本就是最叫人胸怀坦荡的。如今大漠飞雪,又是一种情景。只可惜你虽然见过桐花蒙蒙,在此间却是看不见了这样的瑰丽景象了。若是来年有了机缘,你还该往敦煌去瞧一瞧呢。”
      青罗见文崎神采飞扬,心里也觉得颇为高兴,也笑道,“如此甚好,或者哪一年我就和王爷一起再去瞧一瞧呢。也不知道昌平王妃如今可好?我心里把她当做姐妹,倒是十分惦记的。自母妃的丧事之后,四舅父便去了桐城,新任的昌平王和王妃年轻,还要三哥哥扶持着呢。”
      文崎道,“昌平王妃与一般女子也是不同,并不幽居深宫,倒是时常与外头的人商谈家国大事,反而不常见昌平王。若说好不好,却也看不出来,王妃见人脸上都蒙着面纱,垂有璎珞,听着声音,倒是平和,处理事情也颇为决断,想必是好的。你若是惦记她,有什么书信要给她带去,只管交给我就是。只是我瞧这一位昌平王妃,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心里是怎么想,我却不得而知了。”

      青罗见文崎口中的玲珑如此,倒觉得有些感伤。有些事情,原本只有女子才能彼此知晓的。玲珑心里如何艰难,青罗心里是明白的,其挣扎无奈之处,比自己更多了千百倍。想到她那样一双深邃透彻的蓝色眼眸,和那眼睛里头看不到底的神色,最终都会永久沉入黑暗里头去。
      青罗心里只觉得十分悲凉。怀慕曾经说过,那样的毒年深日久侵入血脉,就算是停了药,也只有一年半载的光明了。不知道玲珑那一双明艳无双的眼睛,是不是已经开始暗淡了下去?只是蒙在面纱之后,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去管。
      外头的人只能看见她蒙着的金色面纱,听见她珠帘背后清醒冷峻,杀伐决断的声音。却没有人看得见那一双深不见底的蓝色眼睛里头,还有怎样的无奈。如今她一个人在敦煌,纵然揽尽了她曾经拼死要挣回来的所有又如何?她身边最为亲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敦煌王族的血脉已经断绝,相依为命多年的柳容致已经回归故土,而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日后还要相伴终身的丈夫,却已经身近心远。
      青罗想到此处,忍不住又问道,“也不知道昌平王如今怎样了?当日只知道他幼时病势沉重,后来却渐渐有了起色。如今算起来,也过了一年,想必也好得全了。”
      文崎闻言却摇头道,“自你们离了敦煌,纤雨郡主和任将军完了婚,昌平王就再也没有露过面。即使是我和任连云将军问起来,王妃也只说王爷病体未愈,不能劳动,只能静养不便见人。别说是王爷,就连澜姬,也不怎么出来见人了。”
      青罗道,“当日玲珑做了王妃,就知道会有这一日了。倒难为她一切事情都能料理得妥当,想必还有三哥哥和任将军在一边协助呢。”
      文崎却摇头道,“敦煌成长一切的事情,都是昌平王妃做主,柳家四爷自然教过她治国之术,也给她留下了许多得力人手,颇有才干,很能帮的上忙。至于任连云将军,自与纤雨郡主完婚之后,为了避嫌也交出了兵权,不再过问政事,只管安闲度日。我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只是静观其变罢了。”
      青罗点点头道,“玲珑既然主事,他们也自然有回避的缘故,本来也该当如此,并没有什么奇怪。咱们虽然与敦煌结盟,明着是他们主事,我们也只要暗处瞧着就是了。玲珑既然处理周全,三哥哥也不必太过费心。只是我听太妃说起,敦煌的事情,未必就能都风平浪静了。不说别的,还有西域那些胡人,动辄越过敦煌,来这边抢夺财物。如今天寒地冻的只怕度日艰难,更是要小心呢。”
      见文崎不言语,青罗说着又对文崎笑道,“当日我和王爷为了蓉城的变故,匆忙之间离了敦煌,一别数月,如今敦煌的局面也算是稳定了下来。其中自然是三哥哥居功至伟,王爷心里也十分感念。三哥哥这时候回来,不知道那边的事情,可都安排好了?这一次三哥哥赶在年下回来,原本是一家子团圆的大喜事,却又遇上这样的变故。三哥哥回来自然是好,原本太妃定下,是要等开了春,咱们送了二妹妹去敦煌,三哥哥军务缠身,就不必劳动奔波了的。如今想来是三哥哥体恤妹妹,这才远归迎亲呢。”
      青罗见话音落下,仍不见文崎答话,不禁有些奇怪,以为是伤势疼痛,仔细一瞧他神情却又不像。青罗心里觉得有些难堪,也不便再说许多,也低了头不说话。
      半晌却忽然听见文崎道,“半年未见你,却不曾想到竟然生疏至此。”青罗一惊抬头,却见文崎起了身又抓起一边的长剑便往外走。
      青罗正欲说话,却见文崎又驻足回头,那眼神却飘忽,也不知道瞧着自己还是瞧着那一枝白山茶花,默不作声。又过了良久,才慢慢道,“当日太妃给我递了书信,叫我速速回蓉城来,说是要把怀蓉许与我为妻。我当即回了信,只道我无意于此,请太妃收回成命,为怀蓉另选合适的人。只是我的信怕还没有到蓉城,敦煌就又收到了一封书信,说是母亲和太妃已经替我定下了这一门亲事,连婚期也已经定在了开春,叫我不必回蓉城,只需在敦煌等候就是。”
      青罗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怔怔地瞧着文崎,然而他眼神平静,却也不看着自己,只瞧着那一朵洁白山茶。顿了顿又道,“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思,就这样替我做了决定。而我当初的回绝,只怕送到太妃的手里,已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儿了。在敦煌将近一年,我原本以为,能与父亲一样征战疆场,戍守边塞,过简单的一生。我独自一人远在大漠,也不必看这红尘中庸庸碌碌的纷扰。却终究是我自己可笑罢了,就算是远在西北,我仍旧是这蓉城里的人,挣脱不得。”
      文崎说着忽然转过脸,凝视着青罗的眼睛道,“只是我没有想到,不过短短数月,你倒已经换了一个人,早就不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一个二妹妹。你虽然不是蓉城中人,却也这样快就变得和他们一般无二了。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口不对心也罢,或者是你当真心里就是这样想也罢,总不是当初的那一个人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和你多说什么。你放心,我会如了你们的意,将怀蓉带到敦煌去,若是你们不想我们回来,我就永远不会在带着她再回到这里来。”
      文崎说罢,就又移开了眼睛,不再看着青罗,转身离去。青罗却忽然出声叫住,等文崎真停了下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三哥哥心里不高兴,我也有我的为难之处,不必和三哥哥辩解。三哥哥有一日能明白自然是好,就算是永远不明白,我也无话可说。如今也只有一句,二妹妹和三哥哥是一样的人,日后跟着三哥哥远去敦煌,也就只有你们彼此相伴终生。三哥哥今后不管是怨我也好,怨太妃甚至是怨这蓉城王府里的所有人都好,终究只记得这一点就是了。”
      等青罗说完了这些话,文崎却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回应,默默站了一时,忽的抬脚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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