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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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廿五章(04)绿萍涨断莲舟路



      到了午间,众人得了信儿,齐聚到了芙蓉浦的清圆舫。此时雨虽然小了些,却还未曾停歇,倒像是雾气。青罗远远地望过去,芙蓉浦上的荷花荷叶亭亭玉立,如千百叶翠色的伞盖一般。东湖上起了雨雾,缭绕在芙蓉浦的花叶之间,像是蓬莱仙境似的。远处的清圆舫,只看得清那一个翘角,可以想象如一叶扁舟入水,拨开花叶和云雾,不知要驶向什么样的世界中去。
      通往清圆舫的浮桥,此时也隐藏在花叶和雨雾之间。雾气极重,青罗走在桥上,几乎一无是走在云端一样。脚下湿滑,青罗走的极慢,倒也更能欣赏这难得的景致。早春和清秋时节,蓉城是常有这样的雨的。然而每每落雨,湖上却早就没有了荷花荷叶,只有空荡荡的水面。这一年忽然而来,如此之景,却也是十分难得了。
      水上的浮桥曲曲折折,青罗在花叶之间不断穿梭,远处清圆舫的灯火,也在雨雾之中明明灭灭的。等到转过最后一个弯去,那灯光倒是明亮了许多。青罗看不清里头的情景,只瞧得见一个人站在最边缘,脚边放着一把伞,遮住了半边身子。整个人身形隐没在雨雾里,像是要随时消逝不见似的。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或者不是白,在雨里也看不清楚,倒像是荷叶间一朵亭亭之花。
      青罗加快步子走了过去,那人也听见声音回过头来,青罗一看,却是清珏。
      青罗忙拉住清珏道,“不是说你受了寒气病了?怎么还站在这风口里头,还不快进去。”
      清珏却并不跟着青罗进去,反而拉住青罗远远一指道,“王妃你瞧,经了这样的风雨,说是出淤泥不染的荷花都落了,只有夹竹桃花还开的好呢。先开的那些白花虽说凋落了,却更开出了这样娇艳的红花出来。”
      青罗顺着清珏的手指一瞧,隔了浓重的雾气,也能瞧见不远处的湖岸上,隐约透出火一样的鲜红了。瞧着像是岁晚亭一带,想必花开的极为繁盛,这才能穿过这样的雨雾,像是一簇火焰一样,传递出这光明和热烈来。
      青罗也笑道,“这倒也奇怪了,我前些日子还说,这夹竹桃花今年怎么谢的这样早。想必就是等着这一场雨,这第二季的花才肯开呢。如此倒是好,有的花谢了,它却开了,也不寂寞。”
      清珏还要说话,却被青罗不由分说地拉进屋子,对里头正坐着喝茶的众人笑道,“你们都在里头闲话,也没人知道珏丫头一个人,在外头冒着雨赏花呢。她早起就说身子不爽,这要是又淋了雨病了可怎么好?旁人不说,玫丫头你可是做姐姐的,妹妹在外头站着,竟然也不管不问?”
      此时清圆舫中,除了封氏和上官亭,众人皆已经在座。
      清玫先站起来笑道,“我是从繁荫堂过来的,也不知道她竟然在外头站着。”
      董徽也站起来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这样雨天路滑的,竟然也没有叫丫头们在外头接着,自己倒先在里头坐着了。说起来到底是我没有办过事,到底还是有了疏漏。”说着忙嘱咐丫头道,“快去煎一盏热热的姜茶进来。”又对青罗和清珏道,“王妃和妹妹可不要怪我才好。”
      青罗忙笑道,“你自己还是客中,我们反倒使唤了你,是我们的不是呢。“又笑着对怀蕊道,“我不在,以后也该你替你姐姐们照顾周全,怎么倒坐着不动呢。”
      怀蕊先笑道,“二嫂嫂自己躲懒,这几日都不见人影,这会子见清珏姐姐受了寒,却又来寻我的不是。”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清珏忙说是自己不该贪看雨景,独自在那外头站着。
      青罗说着又问道,“怎么倒不见姑母?说是要办个别开生面的宴席的,怎么这会子就要开席了,却不见了主人。劳烦董妹妹一个在这里周全照顾,也难以妥帖。”
      董徽笑道,“长郡主原本已经在这里坐着了,忽然被太妃跟前的芸月姐姐叫了去,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要紧的话呢。”
      青罗想了想,自己去染云堂,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情,想必是封氏听了自己的言语,更有话要和上官亭说,也就不再往下头细问。
      却是清玫笑了起来道,“别人不知道,我怕是能猜到这里头的缘故的。只怕等一会子,就有喜事要说呢。”说着就瞧了瞧青罗,又扫了角落里的郑氏一眼。
      青罗明知道清玫说的是什么,却也不好说什么,若是要笑,也笑不出来似的,只好转过脸去和身边的秦氏说话。
      清玫瞧见青罗神情,自知这话也不该自己混说的,也就一阵闲话过去。只是那眼风分明落在了郑氏的眼里,却不知说的是什么,想起多日不曾相见的女儿,却又是有些心惊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只听得外头有许多人说话,青罗忙走出去瞧,正是上官亭扶了封太妃进来。青罗冷眼瞧着,此刻封氏与片刻前染云堂里的模样大大不同,或者是因为盛装华服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心里头的一件事情搁下了,瞧着憔悴之色已然少了许多。只是这几日耗了心神,究竟瞧着不同往日了。
      封氏和上官亭刚一进门,清玫就先道,“外祖母是不是哪里觉得不爽快?我瞧着脸色有些不对呢。”说着就用询问的眼神瞧着上官亭。
      封氏慢慢地在上首坐了下来,却只淡淡然笑道,“昨夜里忽然就冷了起来,你们这些小辈,犹嫌煎熬不住,何况我这一把老骨头?”
      上官亭忙笑道,“母妃身子康健,何苦要说这样的话来。”
      封氏却道,“岁数在这里,是瞒不过人去的。就算真是瞒过了人去,也瞒不过皇天后土,更瞒不过自己。也不知道哪一日这一口气就咽了下去,也就免得再为什么人费神了。”
      封氏素来威严端庄,经过了世上所有之事,俗事之悲喜,早就不在眼里。何况修习佛法之人,对生死看的又淡,更是极少说这样的话的。众人听了,倒有些不知所措,瞬时就冷了一冷。
      最后还是封氏自己笑了起来,“我一个老人,难免偶尔有一句半句酸话,你们听了大可不必往心里去,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倒是我不该说这个了。”说着自己先捻了一块点心道,“这会子先吃些新鲜瓜果点心,才是正理。”
      众人这才又笑起来。董徽趁机便道,“太妃,人都到齐了,不如先开席罢?”又道,“只是这宴席还不在清圆舫里头,倒是摆在下头船上呢。这也是我们一时的兴致,倒忘了太妃身子能不能禁受得住。这会子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请太妃再披上一件斗篷,再上船去罢。”往外瞧了瞧,又对上官亭疑惑道,“这里到芳草渡泊船的地方,却也没有多少路途。只是有些古怪,这会子早到了开席的时辰,怎么这船还没有靠过来呢?”
      上官亭微微一笑道,“不妨事,你不必忙。”说着嘱咐丫头,先把靠着湖水的几扇门扉全数打开。
      清圆舫最前头这一座楼阁,只以六根立柱支撑,四面皆是透空的,平时便用雕花门扇围住,一时之间打开,湖上荷花荷叶,与烟雨蒙蒙,尽数都在眼前,就如同身在湖上之中一般。整个清圆舫,此时就更像极了一座巨大画船。四围烟雾弥漫游离,倒叫人生出一种幻觉,以为水未曾动,而船却在行一般。
      水上风来花动,雾气迷茫,最是神秘。一时之间,众人都是看的出了神。忽然间极远处云雾纷纷四散,遥遥露出一个五彩的船头来。董徽笑道,“刚说着船,这船竟然就来了。”说着站起了身子瞧,过了一刹,却又蹙了眉头道,“那船头上站着的人却是谁?不像是船娘的样子呢。”
      此时众人也都瞧见了那画船,和船上隐约站着的一个人。不消董徽说,众人也都看得出来,船上站着的人绝不是船娘。那人独自站着船头,湖上风大,衣袂翩跹如云一般。不断的舞动,整个人似乎是静止的,又像是飘舞的,随时都会消失,又突然间出现。船上似乎还挂着一串风铃,此时看不清人的面目衣着,却能听得见那铃声,由远及近,慢慢地穿过迷蒙的烟雨,渐渐到来身边。
      怀蕊往外头瞧了几眼就对青罗笑道,“去年七夕,湖上曾经有两个优伶对舞,倒是极好的。今年莫不是换了花样儿,改在这烟雨中独舞了?或者就在这里高歌一曲,倒也别有情致呢。”
      说完了话,见众人都不出声,脸上颇有些奇异神色。旁的人不说,郑姨娘的眼中几乎要落下泪来,上官亭面上含着了然的笑意,而封氏和青罗两个人,神情却更是复杂,似乎是喜悦,又似乎是有些悲伤似的。怀蕊觉得古怪,又往外头仔细瞧,不过一瞬,也就发觉了缘由。
      船上站着的人,自然不是什么优伶歌女,却是怀蓉。多日不曾相见,以为她还在重华寺中养病,却不知什么缘故,此时出现在了这里,而且是以这样一种面目。此时那船走的更近了,船上之人的身影,也渐渐分明。那飞舞的衣袂,远看着是洁白如雪,空灵如雨,而近看来,却像是烟雨里盛开的一树繁花。亭亭盛放,又飞落无数。
      而那繁华似锦,在这凄凄风雨里头,却又是另一种触动了。那些开的正好的紫薇花一层一层晕染开去,本来该是无比的绮丽娇艳,如今隔了烟雨看过去,却像是雨中飞花,带着丝丝缕缕的惆怅。那些花朵就像是活的一般,瞬间开放,瞬间又消失了。富丽堂皇的紫色,此刻也像是带了愁绪一般。
      怀蓉穿着的,正是和去年七夕一模一样的,那一件上官启赏赐的月缎紫薇花的衣裳。自去年七夕穿了一回,震惊了所有人,其后却再也没有看见她再穿过一回。从那一日之后,她就像是一夜盛开,转瞬凋落的昙花,重新回到了往日里清浅的颜色上去。只是那一日的怀蓉却留在了所有人心里,贵气逼人,眼神锋芒。
      而在此刻的怀蕊眼中,这一个怀蓉,是自己陌生而又熟悉的。船头独自站着的这个紫薇衣女子,与去年所见的仿佛不同,却又隐约相似。如果去年的怀蓉,是闻香擎艳四周正在盛开的花开倾国。那么今日的,就像是今年过早凋落的紫薇花。那美丽被风雨吹落了,带着冷清和悲伤的气息。而在那如同烟雨迷蒙一样的气息下头,这美丽却仍然是尊贵和骄傲的,几乎比那时候的尊贵和骄傲,还要更为强烈。
      如果去年的怀蓉,是一个红尘中,最目下无尘的贵族小姐,而今日的怀蓉,就像是已经羽化飞升,到达了另一个世界。怀蕊只觉得,此刻的怀蓉,分明是对着自己靠近过来的,却像是正在远离自己。或者说,此时的她已经不再和自己是一个世界中的人了。她脚下的那一艘船,正把她载往未知的地方。
      怀蕊心里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在和韵堂寂静无人的厢房里头,隔着氤氲而上的炉烟和药气,自己看见的那一滴眼泪。在怀蓉那一张永远清淡得几乎冷漠的脸上,那一瞬间曾经有过从未被人看见过的泪水。此时烟雨阻隔,怀蕊分明看不见怀蓉的脸,却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来那一滴眼泪,就好像犹在眼前。就像是无穷无尽的湿润雾气,不知什么时候凝结在一片洁白的荷花瓣上头,又悄悄地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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