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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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廿三章(11)重墙绕院更重门



      芸月一走,青罗和怀慕二人倒又站了片刻,心里还想着方才的事。过了半晌,青罗才问怀慕道,“咱们是这会子去,还是等过了今日,二妹妹好生歇一歇再说?”
      怀慕想了想道,“就这会子去罢,这也不是一日忽然就有的事情,二妹妹心里自然已经有了主意,拖延着也无用。”
      怀慕点头道,“你说的很是。我心里也明白,除了这个缘由,你也惦记着她,若是不去瞧,总觉得不放心。”
      青罗叹道,“是了,虽然二妹妹对我也并不像蕊丫头那样亲近,我对她的心意却和对蕊丫头是一样的。比之于蕊丫头,又更多了几分的钦佩和可怜。如今她这样,只怕也想要有人说说知心话呢。你瞧她往日行事,总有自己的主意,连郑姨娘她也都不说半句的,唯恐她操心。或者也只有我,还能勉强宽慰她几句了。”
      二人说着,一路就往擎雨阁走去。擎雨阁不属宜园四山四水之间,僻处于外,独成一体,距封氏所居的染云堂也颇有些路程。
      夜色渐深,月色已经笼罩了整座园林。虽说只有一个清琼嫁了出去,董徽清玫仍旧在,然而过了初六的热闹之后,倒显得空荡荡的起来。过去的许多日子里,整个王府都在为清琼的婚事忙忙碌碌,倒也有条不紊。而一朝空闲下来,各人各自都能思索自己的事,多半的人,反倒觉得茫然了。青罗这几日分明就觉得,上到各院的姑娘奶奶,下到每日里回话的管家婆子,人人都显得有些倦怠和迷茫。
      或者人天性就是如此,被别人推着往前走的时候,当时也许有所抱怨,然而其实在内心深处,对这样有所依靠的感觉是有着眷恋的。反倒是全部都由自己决定的时候,感到不知所措。而青罗自己,在经历了人生的变折之后,已渐渐体会到不论时事动静,皆能淡然不惊的心境。青罗有时会想,若是自己没有远来西疆,而是嫁去京城一个寻常人家,也没有这么一大家子料理,又会是怎样的光景?或者闺中刺绣,闲来赏花,吟诗作对,青罗自认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只是世上的事情,匆忙和闲散,却都又由不得自己。本来清闲的,忽然一日就要力挽狂澜,本来忙碌的,或者忽然就放下了所有悠游余年,谁又能知道将来呢?所以不论何时,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在这种境地下相要得到什么,可以拥有什么,才是最最紧要的。
      或者怀蓉也就是如此,之前的她觉得最要紧的,是母亲平稳的将来。她经过了惊心动魄的日子,处变不惊从容以对。而在这几乎所有人都茫然的不知道将来会怎样的时刻,她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青罗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封氏的意思是要她尽力劝回怀蓉来。然而她自己心里,对怀蓉却是有些佩服的。正因为这种佩服,这劝说的话也就更难以出口了。
      走了一时,离擎雨阁也就只有百步路途。从夏山一带里往擎雨阁去,需走过一带柳堤,如丝烟柳低垂,纷纷而落。擎雨阁外的荷塘引得是夏水之流,用柳堤拦阻,成这一方曲折回环的水面,拥簇着当中的小岛。柳堤如同一带翠色的帘幕,将这世外的一隅遮蔽住了。
      从柳堤上隔了烟柳望去,擎雨阁的屋宇被夜色和浓荫遮蔽着,只能看见透出来的一点灯光。柳岸与小岛之间,是开的正好的芙蕖千朵,嵌在田田莲叶之间,皎洁如纷纷洒落的明珠。荷塘当中一座小小竹亭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点着一盏风灯,摇摇晃晃半明半灭的。
      青罗走到连着竹亭的竹桥尽头,就好似是去年的这个时节,自己来到陌生的永靖王府的时候,第一次住在此间。那个时候她不知道其间另一个女子孤独至死的命运,也想不到今日又有一个女子被锁在此间不得自由,而自己会再一次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探访这些上官家族最深的秘密。今日月色甚好,比起那时候的雨夜,总是叫人心情愉悦轻快许多了。或者与柳芳和的绝望和愤怒不同,此时的怀蓉心里,还有着期待的温暖和重获自由的愿望。
      青罗和怀慕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擎雨阁,水面上的芙蓉开的极好,高高地挑起来,开在竹桥两侧。忽然瞧见其中一朵微微颤动,也不知道是风的缘故,还是有蜻蜓点落。芙蓉馨香淡雅,虽不浓烈,若有若无地笼罩在四周,叫人觉得心神也为之一清。
      青罗忽然想起,同是芙蓉花期,去年夜色里第一次到得的自己,似乎从没有注意过这样的风景。那时候自己看见的,是竹亭上写着的那一副对联,荷尽已无擎雨盖,蜡卷仍是爱秋声。即使是第二日看见了初开的花朵,也只是感慨青春易逝。或许是今年的芙蓉花期更早些,或者是明月夜与冷雨纷纷带来的差别,或者更是心境有所不同,今日的自己,看见的却是韶华正好。
      青罗走到门前,正欲敲门,却又琴声骤起,惊破这安静月夜。仔细听来,声音却不是从擎雨阁中传来,倒像是在水中想起一样。青罗觉得奇怪,怀慕却拉过青罗远远往荷塘另一侧一指。
      青罗顺着怀慕的手势一瞧,果然见荷叶之间,还有一座小小亭台。当日建成这擎雨阁,仿江南园亭之盛,岛屿沿水岸处建有复廊,穿行于花木之间,起伏回环精妙无比。而复廊走至尽头,又探出一座亭来,或观游鱼或赏荷花,掩映于藕花深处,寻常人皆不往来。这一座题为沧浪观鱼的亭台,比之岛屿正前方充作门户的题字竹亭,又是一种情趣。只是青罗之前虽住过今日,当日终究是客里,心思也全然不在这上头。后来又病了许多日子,却是从不曾到过此处了。
      那一边琴声愈响,青罗二人皆听得分明。琴声最初如细雨微风,轻柔而过,转而如雨落莲叶,铮琮有声,婉转清扬,极为舒心畅意。
      忽然琴声急转,那雨声渐密渐疾起来,渐有山雨急卷,毁灭一切的气势,却又有一缕渺远清音幽幽,时隐时现,未曾断绝。仿佛是摇摇欲坠,却又有几分傲然世外不容摧毁的飘逸。
      再往后,那雨声渐渐暗哑下去,那一缕清音却渐渐高昂,从一开始的婉转吟哦渐成端雅雍容,正在那琴意鼎盛风雨渐息之时,那声音却都又变得飘忽不定,那声音里忽然有了三分怅然,若有所失,终于渐渐散去,再不可闻。
      这正是当日七夕传令,怀蓉弹奏的一曲孤莲。那个时候王府里的人才知道怀蓉善琴,这个始终默默无闻的二郡主,也才正式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琴曲虽终,曲中的情绪却似乎仍旧无处不在似的。怀慕和青罗伫立良久,也都不曾上前去。
      过了良久,青罗才低声吟道,“皎皎新菡萏,盈盈水上开。嫣然芙蓉面,罗裙碧叶裁。暗暗风云起,沉沉雨雪来。”这正是当日听了怀蓉一曲,青罗自己为她这一曲所做的注解。
      荷塘那一方的人似乎听见了青罗的低语,等青罗语毕便扬声续道,“欲折嫣香落,飘零泥淖埋。傲然藐世界,风雨作瑶台。刹那天地寂,孤绝独徘徊。王妃虽然不能算是我的知音,倒是和这支曲子有缘。王妃漏液来访,自然有来的缘故,想必更有不得不说的话。只是王妃的话我知道,却并不想听,说了也是无用,王妃这就请回罢。”
      怀蓉语气冷淡,却也听不出悲喜来。青罗瞧了怀慕一眼,使了个眼色,独自一人穿过复廊往观鱼亭走去。复廊上的花窗雕镂精美,月光从窗户里漏进来,落在青砖的地面上,如开出了缠绵不尽的花朵。
      擎雨阁里非常安静,青罗往里头望了一眼,院落楼阁里没有一点灯火,只有芭蕉沐着月光,蕉叶上的露水闪烁出一点轻灵光泽。复廊曲折几次,渐渐往低处走,又走了十步豁然开朗,一株大紫薇树下,就是凌波而立的沧浪观鱼之亭了。
      亭中摆着一架琴,怀蓉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背对着青罗坐着。一阵风过,紫薇花落了一身,倒像是那时候七夕,怀蓉穿的那一身月缎衣裳。只是当日觉得绮丽无匹的,如今在月夜里瞧着,倒是有些凄凉了。
      青罗轻轻走过去,坐到怀蓉的对面去。迎着月色瞧着,怀蓉的面孔就像明月一样皎洁。只是叫青罗觉得奇怪的,是怀蓉面上的一缕笑意。那绝不是伪装的笑容,像是月夜里舒展开的一朵莲,虽然瞧不见那淡淡的粉色,却能看得出那样的温润柔和。青罗从没有看见过怀蓉脸上的这种模样。
      此时的怀蓉,不再像是水中的一朵孤莲,倒像是寻常人家内心欣悦无忧的少女。只是方才隔着水面听的琴声,曲中的澎湃激昂,却也并不是假的。只是这样孤单激烈的怀蓉,和恬静温柔的怀蓉,哪一个才是真的,就连青罗也分辨不清了。
      怀蓉轻轻拨了面前的琴道,“王妃怕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罢?我都说了,王妃的话说了也是无用。与其在这无人问津的擎雨阁里耗费光阴,王妃不如这就回去,做王妃自己的事情。”
      青罗微笑道,“妹妹这是摆明了要撵我走呢。只是妹妹也错了,我这次来并没有什么话要和妹妹说,倒是想听妹妹说说话呢。正好又听见了这一曲琴,可见我和妹妹是有缘了。”说着也凑过去瞧那一把琴,讶道,“这琴形制古朴,曲线流畅,听着琴声也是极好。却怎么丝毫不见落款花纹,也不似古琴,妹妹从哪里寻来这样的一把无名好琴?”
      青罗一边说着,忽然在角落处瞧见两个古篆体的字,“松风?这名字倒是十分清雅。”
      怀蓉也伸出手去触着那两个字,微微笑了起来,却并没有回答青罗的问题。半晌才道,“王妃想听我说什么呢?王妃该知道的事情,想必太妃都已经说了,又何必再来问我呢?”
      青罗摇头道,“太妃生气加上伤心,什么话也不曾说,只叫我和王爷到这里来问你。若不是看了这个,我也不知道你的心思。”说着就从袖子里取出那一方帕子,放在琴弦上。绢帕的正面向下,只是帕子上的血迹却透了过来,断断续续的。
      怀蓉拾起帕子,放在自己手里仔细瞧着,像是在看别人的东西。瞧了一时,怀蓉才抬起头道,“那王妃看见这东西,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青罗注视着怀蓉道,“我知道妹妹的心意,我却还不知道,妹妹的决心。太妃和我说二妹妹脾气倔强,不论她如何说都不为所动。然而太妃也说了,若是你一直都坚定若此,就要关着你一辈子。这自然是气话,然而可以想见,太妃是不会向你妥协的。依我看来,到最后如果事情仍旧无法转圜,只怕太妃就会强行把你嫁给她择定的人选。总而言之,太妃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绝不是软弱的人。虽说她最疼爱的就是你,然而这疼爱是带着她位高权重的尊严,甚至是带着施舍的意思的。你一旦违背这尊严和施与,她只会更加生气,更加强硬。”
      怀蓉闻言倒是一怔,笑道,“往日见王妃说话滴水不漏,倒不曾想,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青罗叹气道,“这样背地里议论太妃,自然是不该的。只是我既然来这里和你说话,就要说的清楚明白。当初你为什么会到太妃身边去,不过就是你母亲的筹谋,求一个好姻缘。如今她为了你,违逆了南安王的亲事,甚至得罪了长郡主,你却不承她的这份情。你若是选的一个寻常之人也就罢了,纵然是农人工匠,或者是军队里的小卒和街市上的商贾,太妃虽然不会立刻同意,求一求,也不是不可能。然而你想要的竟然会是——”
      青罗顿住了不说,怀蓉却笑起来,“王妃不必顾忌这许多,我心上之人是谁,王妃清楚,我也清楚。当日清琼姐姐能够在众人面前说出心仪之人的名字,今日我不过是当着王妃一个人,又有什么不敢呢?更何况,就算是世上的人此时都在眼前,我也并不畏惧。”
      怀蓉轻轻拂去身上落上的紫薇花,“王妃不是西疆人,不知道我们西疆女人的心里头,都是一把火。即使我们这样的人家,被中原礼教所束缚,心里却仍旧是一样的。王妃来了也有一年,也看了咱们家里这些女人的心意。我今日,其实和所有人做的都是一样的是,只是在世人眼里,是不容于人的罢了。”
      青罗闻言微微蹙了眉头,“我知道妹妹的心意坚决,妹妹的为人,也从来不曾畏惧什么。我也不会问,妹妹是因为什么才有了这样的心意。缘分使然,或者连妹妹也是无能为力的。我想,妹妹曾经也有过犹豫,既然到了今日做了决定,我也绝不会阻拦妹妹的。然而如今太妃盛怒之下,如今情形,我和王爷也实在难在这上头说话。我虽然答允过郑姨娘,照顾妹妹,然而此时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了。我只是想问妹妹一句,如今这样僵持不下,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妹妹既然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不知道妹妹心里对往后的事情,可有什么主意没有?”
      怀蓉的手顿了一顿,低着头想了半日,才抬起头来瞧着青罗道,“二嫂嫂能说出这些话来,实在是我意料之外。我从生了这个心思的时候开始,就预备着与世上所有人为敌了。那一日和二嫂嫂说过,这王府里迟早有一日,会因为我天翻地覆的。我只想着请嫂嫂替我照顾母亲,也就心安了。如今嫂嫂既然并没有想阻拦我的意思,我也就放心和嫂嫂说几句心里的话。二嫂嫂想必也知道,虽然我心里早就有所准备,迟早会被所有知晓的。然而当时被太妃瞧见,也实在是意料之外。若说有什么打算,实在是事出突然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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