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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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廿三章(09)重墙绕院更重门



      二人正说着,外头澄玉进来回道,“王爷在外头垂玉小筑里等着王妃呢。”
      青罗闻言点头,也不带着翠墨等人,一个人就往垂玉小筑去。屋子里点着灯,走到外头,才发觉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垂玉小筑里安静得很,不似往日丫头婆子人来人往热闹。
      合欢树下头,怀慕一个人抱着孩子,低着头,似乎在和孩子说些什么话。孩子在怀慕怀里似乎睡得很熟,也不听哭声。两个人影在那里,瞧着真叫人心里温暖。
      青罗见了这样温柔景象,心里更觉得有所触动,忍住不出声,又默默看了片刻,才轻声笑道,“难得见你抱一抱孩子,没想到隽儿和你倒也很亲近呢,我都瞧得呆了。怎么不见乳娘和丫头,都去了哪里?”
      怀慕抬起头,见青罗独自站在门前,穿着通身青蓝色的衣裙,绣着几蔓浅黄色的凌霄花。头发上也没有什么华丽装饰,一样别着一朵新开的凌霄,如同琥珀一样的温润美好。耳朵上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隐在垂下来的一绺发丝里。
      天色渐渐暗沉的此刻,青罗就像是夜色里徐徐开放的这么一朵凌霄,几乎没有香气,容色却长久温柔。而此时青罗注目着自己的神色也是这样的温柔。这温柔和怀慕所熟悉的,属于青罗的温柔神色不同,却又和自己记忆深处的某一种有几分相似。这温柔比往日的更平淡无声,却又更沉静悠长。
      那是属于母亲的神情,宜韵堂里,那一藤凌霄花下的母亲,曾经就是带着这样温柔的神情,注视着水塘边和父亲诵读诗书的自己。
      怀慕不答话,静静瞧着青罗走到自己跟前来,接过自己手中抱着的孩子。青罗低下头去,用脸颊轻轻碰了碰隽儿的面颊,低喃了几句。怀慕站在半步之外,看见青罗素日明亮甚至偶然流露几分锐利的眼睛,被那一丝垂下的头发半遮掩住了,显得温柔而又妩媚。平时的青罗英气而果断,只有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才会显露出婉转的温情。
      此时的青罗,却和这两种时候都不同。她是温柔的,却绝不脆弱无助。她是强大的,然而这强大丝毫没有伤人的意思,有的只是守护。她的身上像是有一种淡淡的光芒,笼罩的是她怀中的珍宝。怀慕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情绪,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像是喜悦,又像是伤心。
      怀慕伸手揽过青罗的肩,另一只手放在隽儿的襁褓上,如此默默一时,才缓缓开口道,“走罢,太妃只怕已经等着我们了。”
      青罗点点头就要出门,怀慕又从青罗怀里接过隽儿道,“抱着孩子累着呢,你别管,我来抱着他就是了。”
      青罗瞧着怀慕抱着孩子的模样儿,抿嘴儿一笑道,“孩子还小呢,能有多重,哪里就累着我了?不过我瞧你也没抱过孩子,倒也稳当得很。”
      怀慕拨了拨隽儿颊边的毯子,笑道,“一旦做了父母亲,谁不会呢?”青罗闻言心中一暖,对着怀慕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二人便并肩往染云堂处走。
      青欢堂到染云堂颇有些路程,等二人走到园子里的时候,月已升天。许是因为前一阵子许多事情忙过了,阖府里的人都有些疲倦,一路上倒安静少人。夏夜的静谧,笼罩在紫微和合欢的花香里,蒙着一层温柔的月光,分外动人。水边响起蛙声,林间流出蝉鸣,怀里的隽儿,时时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响。
      青罗此刻只觉得,心里因为怀蓉而产生的不安,都在这样静谧的夏夜里消散了。这还是怀慕第一次抱着隽儿,往日的他,总是有些疏远,而此时,青罗觉得,不单单在自己心里,在怀慕的心里,隽儿是真正属于两个人的孩子。
      走到染云堂的门前,青罗远远就瞧见芸月已经等着自己二人。见二人走过来,芸月屈身行了个礼,也不多话,就引着怀慕和青罗进去。染云堂里一片寂静,然而和外头的祥和不同,这安静显得有些沉甸甸的。封氏虽说威严,却也是老人家,爱个热闹。青罗往日来染云堂请安,外间总有小丫头在外头说话嬉闹,也没有人约束。
      而今日,青罗一路走进去,竟然瞧不见一个丫头婆子。芸月走在前头,揭开一层一层半透明的青纱,青罗忽然想起,染云堂里无处不在的檀香气味,似乎也不见了。而没有这熟悉的檀香所笼罩的染云堂,似乎比往日多了些阴郁,甚至是腐败的味道。园子里有风,吹散了白昼里的热气,只觉得凉爽宜人。而这个被青纱遮蔽住的所在,却显得有些闷热。青罗转头瞧了怀慕一眼,见他也正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心里就是一紧。
      青罗走到最里头的时候,看见封氏斜倚在榻上,拨弄着手上定慧大师主持开光的念珠。神情气色一如平时,似乎没有什么异样。然而此时的青罗,早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封太妃的青罗了。
      青罗在第一眼里,就看出封氏的眼睛里,有着去年冬天,自己闯入此间时候的那种严肃。这是这个平静如古井的,不问世事的老人,在遇到最为危急的事情的时候,才会在永恒的平静里流露出痕迹的忧虑。
      然而青罗在此之外还看见别样的情绪,似乎在忧虑之外,还有着几乎压抑不住的愤怒。这愤怒在脸上还不甚分明,青罗瞧着封氏握着念珠的手指的时候,才看见那枯瘦无力的手,已经泛起了青白。这样的愤怒,青罗从没有想过会出现在封太妃的身上。这神情叫这个自己以为渐渐熟悉的老人显得陌生起来。
      似乎过了许久,封氏都没有看见青罗和怀慕进来。直到怀慕怀里的隽儿忽然醒了过来,发出几声哭喊,封氏这才抬起了眼睛。青罗见隽儿哭起来,也顾不得和封氏请安问好,连忙从怀慕的怀中接过孩子,柔声哄着,等又一时隽儿安静了下来,这才抱着孩子给封氏请了安。
      期间一盏茶的工夫,封氏只是一言不发地瞧着青罗,青罗只觉得那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与自己已经习惯了的温和慈爱不同,就像是在重华山上第一次拜见太妃的时候,是冰冷而审视的。
      起初青罗一心都在隽儿身上,也没有觉得什么。等到孩子不再啼哭,青罗就察觉到那沉重的目光,渐渐地朝着自己逼了过来。青罗不明就里,只作不知,仍旧如常。又过了片刻,那眼光才消散了严厉,渐渐地又回复成了素日的慈祥。
      封氏慢慢坐起身来,却也不说别的,只瞧着青罗怀里的孩子,柔声道,“孩子如今睡得可好?饮食可好?”
      青罗笑道,“太妃只瞧瞧孩子的脸色就知道了,如今一切都好呢。只是这小小孩子,脾气却大,最叫人头疼的就是爱哭。每日里总要哄个不住,乳母哄不住,有时候我也哄不住呢。”说着就把隽儿递到封氏手里,“太妃不是特特儿叫我们带了他来瞧的么,这可是太妃的第一个重孙儿,太妃好好瞧瞧。”
      封氏接过孩子,仔细端详了片刻,原本略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苍老的脸上也有了笑意。封氏细细瞧了好一会子,才抬头笑道,“是比先时长大了好些,脸色也红润,全然不是当初的病弱样子。可见王妃费心,我也能放心了。”
      青罗笑道,“我哪敢居功呢,都是乳娘嬷嬷们费心。我倒想着夺去瞧他的,只是太妃也知道,这家里事情大大小小的我也脱不开身,每日也只能瞧一会子去。”
      封氏点头道,“我知道你的难处。只是不曾想,年纪轻轻,你倒还真心疼爱孩子。尤其是这个孩子,瞧着你倒是真心对待,当做自己亲生一样,尽心尽力的养着。隽儿失了父母,能有你这么个依靠,比他早夭的姐姐,算是有福气的多了。”
      封氏顿了顿,又瞧着青罗慢慢道,“只是亲疏有别,到底还是不同的。自己骨肉,哪里能忍得住这样分别?每时每刻瞧着,都还觉得不够。就算白日里没有闲暇亲自照顾,到了晚上,也都要放在自己房里睡着的。”
      见青罗神情似乎有些难堪,封氏却又瞧了一边的怀慕一眼笑道,“你也不必这样紧张,我这并不是怪你的意思。这个孩子虽说是我的重孙儿,却也是安氏的孙子,更是思儿的儿子。你心里纵然能过了这个坎儿,咱们王爷心里,又如何真的能坦诚无碍呢?王爷,你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见怀慕沉默不语,封氏又对青罗道,“所以你把孩子放在垂玉小筑,是不想让王爷日日瞧着他,彼此都难堪。更何况你们小夫妻还是新婚,连自己的孩子都还没有呢,又怎么好叫这孩子碍在当中?所以你这样安排,既全了王爷的心思,又顾及了体面流言,我心里是很称许的。”
      青罗瞧着封氏神色,到不像是讥讽,心里也就舒缓了些。只听封氏又道,“我说这话,绝不是指责你们。你们能这样对他,接纳于他,念他是上官家的骨肉,许他一个安稳将来,我心里很是欣慰,甚至是感激你们。至于别的,人之常情如此,随缘罢了,我不会苛求你们什么。父母子女,虽说是靠天生血肉相连,二也是要瞧缘分的。我今儿个瞧着,不单单是王妃,王爷似乎和这个孩子也是有缘的。你们也只管放宽心,若是将来有人借着这个孩子生事,别说王爷和王妃容不下他,我也容不下他。”封氏说着话,眼神掠过二人,带着几许的威严。
      隽儿的话说完,芸月进来奉了茶。封氏嘱咐芸月将孩子抱了出去先睡下,又叫青罗和怀慕二人都坐了。怀慕瞧着封氏的神情又渐渐沉寂下来,似乎看见重孙的喜悦都散去了,笼罩着她的乌云重新卷了过来。
      三人沉默良久,连茶都凉的透了,还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青罗和怀慕心里都存着疑惑,然而却并不愿意轻易地开口询问。他们都不再是年少无知的人,心知有些时候,沉得住气,才是最好的态度。面对太妃,这个既是亲人,又是无冕之王的女人,他们从来都不敢用轻松随意的态度面对。既然她不开口,他们也就只有默不作声。
      青罗低着头,忽然听见叮的一声响儿,抬头一瞧,封氏将手里的茶盅儿重重搁在了案上,似笑非笑道,“好好好,果然都长大了,当得起王爷王妃这样的位置。只是你们遇事沉得住气,心思却不够透亮。这西疆永靖王府,就是你们两个当家。身为君主,自然该明察秋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们修身这一条,想必是做到了。只是如今连家也不曾齐,又如何谈什么治国平天下?你们以为,读过几本兵书国策,就能当得好这个家?眼皮子底下的事情你们都不知道,我瞧着这江河万里交给你们,老婆子的眼也还不能闭上。”
      封氏这话说的极重,青罗和怀慕都是一惊,忙站起身来道,“不知道太妃说的是什么话,实在困惑。”
      封氏冷哼了一声儿,只是瞧着青罗,头也不回地对怀慕道,“你先坐着,这里还没有你的事。我有话要问王妃呢。”
      怀慕见封氏盛怒,哪里敢就座,只往一旁退了一步,仍旧站在那里。一面忧心忡忡地瞧着青罗,却也不敢劝。
      青罗见如此疾言厉色,就先跪下了,“太妃有什么话只管问,孙媳自然知无不言。只是又一句话不得不说,孙媳心里只有王爷,并没有半点别的心思。若是仍旧有什么做的不妥当的,还请太妃指点。”
      封氏也不去理怀慕,只当是不曾瞧见,冷声问青罗道,“王妃心里只有王爷,我是知道的。为了帮王爷夺得王位,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我心里也清楚。那些勾结臣子,杀鸡儆猴,玩弄权术的事情,这都是历朝历代常有的事情。你父王做我不管,你大哥做我不管,你们做,我也不会管。就连你们在家里收买人心,和秦氏暗通款曲这些事情,我也不会管。”
      “只是你们未免也有些太过嚣张,竟然还把手伸到了我的跟前,连我的人,你们都敢利用拉拢。我不说你们心里也明白,咱们家的二郡主,为了成全你们,究竟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情,冒了多少难以估计的危险,欺上瞒下,陷害亲族,暗度陈仓,机关算尽。不说她几乎没了性命,就连重华寺,也险些被烧的干净。王妃,我说的这些,你到底是认还是不认?”
      怀慕忍不住插话道,“太妃,这并不是青罗的意思——”
      封氏断喝道,“王爷,我正问着王妃的话,你只管听着就是了。”
      青罗抬头瞧了怀慕一眼,摇了摇头,又注视着封氏道,“回太妃的话,我无法否认。二妹妹为我们做的事情,我和王爷铭感于心。一开始我求着二妹妹,不过是想请她在太妃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也能揣测几分太妃的心思。那些危险的事情,我并没有请妹妹去做,更不敢请妹妹去做。后来的事情,情势急转而下,我也无力阻拦。我心里也疼惜着二妹妹,只是可惜,我却并不能保护妹妹,叫妹妹受了许多的苦。”
      封氏冷笑一声道,“王妃很是会说话,倒是一笔带过,一句形势急转而下,无力阻拦,便轻轻巧巧推了责任。不过你也算是有良心的,我话说到这样,你也没把是怀蓉先雨夜赶去找了你这话说出来。”
      青罗见封氏连这话也知道,所幸不再隐瞒道,“我并不是隐瞒太妃,本是我先动了心思,接了二妹妹下山的。”
      封氏笑道,“你不必为她说话,她什么都和我说了。她做了些什么,我都知道。要求远嫁和亲,给自己下毒诬害安氏,私自传信到敦煌给你们,说服长郡主拉拢方家,最后还纵火烧了重华寺,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当日不曾许她和亲远嫁,非但没有按着她的意思活动,反倒一力阻拦。可见你还是心疼她的,倒也不算全然利用她。”
      见青罗略带惊讶地瞧着自己,封氏却又叹息道,“这些事情,我有些到了今日才知道,有些却早就有了疑影儿。这孩子心思细密,看着柔弱,其实却果断决绝,心里又只有她那个母亲,这些我都知道,做出这些事情来,也不奇怪。然而这个孩子在我身边长大,我老来寂寞,不管她最初来到我身边是为了什么,她却真正陪伴了我最寂寞无聊的时候。我是真心心疼她,就算察觉了什么,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连我也管不住她,你说的急转直下无力阻拦,我也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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