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廿三章(04)重墙绕院更重门



      清琼正欲离去,却见山下砚香撑着伞上来,见清琼也在这里倒是一怔。砚香走进来把伞往地上一搁,先给清琼请安问了好,又对青罗笑道,“我说怎么找不见,王妃原来在这里说话儿呢,雪竹居那里还请王妃过去呢。”又抬头瞧了瞧外头的雨,“只是那会子倒不见雨这样紧,夜里头路滑,王妃还去不去呢?”
      青罗讶道,“王爷不是已经去雪竹居陪着哥哥了么?怎么还要我去。”
      砚香笑道,“我那会子过去,王爷和世子正在那里下棋呢。看见了我,王爷随口说了一句,王妃的棋也下得好。世子就说,不如请了王妃一起来。王爷想着世子明日就要走了,再见也不知何年何月,也就欣然应允了。王妃可快些去罢,王爷和世子都等了好一会子了。”
      青罗自己自然不愿在这种时候往这是非之地去,又瞧了瞧还站在一边的清琼,更是觉得难堪。
      清琼却像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对青罗微微一笑道,“既然王爷相邀,王妃只管去就是了。我也叨扰了好些时候,这也就去了。”说着也不等青罗说话,也不拿一柄伞,转身就穿过雨幕消失不见了。
      青罗见清琼走了,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起砚香带上来的伞和灯笼,也转身出去,想了想又停下对跟着自己的砚香道,“我自己去就是了,你不必跟着。你回飞蒙馆去,和翠墨一起守夜,多留着些心思,这最后一晚上,可不要多出什么乱子才好。”
      砚香应了,青罗便独自一人往冬山一带的雪竹居去。夜雨渐渐地密了,却又安静地在身边汇聚起来,流入园子里蜿蜒的水流中。借着手里的灯光,青罗瞧得见雨中摇动的紫微花,在雨水里零落了一地,散发着微微的香气。慢慢走到冬山一带,花团锦簇的风景却渐渐显得简薄起来,只有松林和竹林,在风雨里发出沙沙的声响。雪竹居一带的千竿翠竹,倒像是无数人影,在那里微微晃动着。
      竹林见的汀步忽近忽远,曲折蜿蜒,石头上的苔痕被雨水润湿了,更多了几分湿滑。青罗小心地用灯照着,一步一步谨慎地往前头走。只是青罗忽然觉得有些隐隐不安,倒不是为了这竹影摇摇,也不是为了脚下难行的路,却是为了竹林尽头,那一点越来越明亮的灯光。更有灯光下头,自己此时最不愿面对的两个人。
      雪竹居的屋舍,都是用竹子建造的,简单而轻盈。小小的竹楼凌空,似乎建筑在竹林间凸起的一块巨岩上头,石头的缝隙里长着深深的青草。碧绿的深草之间,开着些不知名的素色野花,竹楼的四角也隐没在岩石和青草中。冬水的细流蜿蜒而过,只是水声在雨声里倒是听不清楚了。
      夜雨蒙蒙,这里更是如同隔绝世外。这里真正像是隐士所居的地方,在青罗的印象里头,比之侍书所住的那一处湖上小岛的静谧安详,这里更多了几分素衣白发一样的冷清。或者是因为风雨里模糊的竹影和叶上的声响,总叫人想起前人口中巴山夜雨的凄凉意味。
      其实对于自己和苏衡来说,这里何尝不就是巴山夜雨涨秋池的境地呢?青罗记得自己初来蓉城,曾经在翻开柳芳宜留下的残卷的时候,听过擎雨阁外芭蕉与荷叶上的风雨之声。也曾经在青欢堂的窗下,听着檐下的萧萧秋雨,和怀慕对弈一局。那时候的风雨和现在的,又有什么不同呢?只是心境不同,一切也就都不一样了。青罗不知道,此时雪竹居里的苏衡,听见的是怎样的夜雨。也同样不知道,这么多年听惯了这夜雨声声的怀慕的耳中,每一夜的雨,又有什么不同。
      青罗登上竹楼外的楼梯,足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楼梯一边接着岩石,一边却凌空而建,不过在半人高处牵了一弯枯藤当做扶手。青罗提着灯笼瞧了瞧,枯藤上似乎还残留着几片叶,只是在雨水里也似乎要凋谢了。上楼每一步的台阶都颇高,忽然风一阵地紧,几乎有了摇摇欲坠的感觉。
      青罗在门前停了停,透过窗户纸里漏出来的灯光,瞧得见窗下两个对弈的人影。似乎还能听见有几句低语,却被门扇隔住了听不分明。青罗在檐下搁下了伞和灯笼,顺手推开了门。
      屋里的两个人,似乎都在等着她到来一样。手里捉着棋子,却都没有丝毫落下的意思,只静静地瞧着推门而入的人。
      青罗在与二人眼光相交的这一刹那间,有一种没来由的却又强烈的预感,在自己进门的前一刻,他们正在说着与自己有关的什么话。怀慕和苏衡的神色都十分平静,唇边还挂着一丝合乎礼仪规矩,却并不带有什么真正含义的笑容,然而眼神里,却又都有着某种探索的意思。
      只是这两个人掩饰的工夫太好,一向自认为目光犀利的青罗,也丝毫瞧不出那眼神里到底传递着怎样的情绪。不冷不暖,不喜不悲,却一眼瞧得出想要把你的灵魂都挖出来瞧一瞧一样。
      青罗在这样的眼神里,只觉得忽然觉得想要退缩。只是她终究没有回头离去,而是换上了方才在雨水和思绪里被冲刷了去的,一副同样合乎身份礼仪,却冷漠空白的笑容。这样的神情,不管是在苏衡面前,还是在怀慕面前,她都不曾有过。然而此时,除了这样,她想不出什么别的东西,可以用来来保护自己。
      踏进雪竹居的一刹那,她好像置身于一个看不见刀光剑影的战场,虽然表面上一片祥和,青罗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她带着和怀慕苏衡几乎一模一样的微笑慢慢走了进去,在怀慕身边坐下。
      青罗坐定了,也不去瞧二人,只是打量着眼前的棋局。在此之前,青罗并没有和苏衡对弈过,却和怀慕下过许多局棋。她自知不算国手,却也棋力不弱,就连怀慕也曾经说过,她是可以与他对弈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青罗也知道怀慕平日里以试探她的棋力为主,不急不缓,也都让着自己几分。眼下这一局棋,倒是叫她暗暗心惊了。
      怀慕晚间来到雪竹居的时候,只说是彼此闲来解闷,切磋一二。然而眼前局面,倒是真正的对决了。至少在青罗和怀慕对过的所有棋局里,她从来都不曾看见过这样的情形。执黑的怀慕和执白的苏衡,像是纠缠争斗不死不休的两条腾龙,势均力敌,却凶险万状。似乎眼下谁也不能奈何得了对方,只是咬牙收爪,等着对方腾挪间的一个漏洞,便会毫不留情地扑过去毁灭一切。
      青罗看不出谁更高了一筹,只看得出这样的静默对峙里,是怎样的风雷涌动。青罗抬头瞧了二人一眼,怀慕和苏衡仍旧那样瞧着自己。安安静静的小楼里,连窗外的淅沥雨声都模糊了,一片祥和。然而对望的三人彼此都清楚,这里才是最为激烈的战争所在。
      青罗一瞬间心里忽然想,她不该在此刻来。或者本不该来,眼前的这一切也就和自己毫无关系。又或者在棋局已定的时候来,只需看成败功果,而不必看见期间的厮杀。而她却偏偏在这样的时候,独自一人闯入了这雪竹居,在两个人的目光下如坐针毡,又仿佛处身于这凶险的棋局的中心,被黑白两色的漩涡迷了眼睛。青罗豁然间明白了,这就是现实里,自己的处境。
      青罗只觉得这样僵持不下的安静持续了许久,才听见怀慕轻声对苏衡笑道,“你这个妹妹棋力也是颇为不弱的,既然你我难以解开这个僵局,倒不如叫她来试一试。”说着就对青罗笑道,“你且瞧瞧,是帮着我,还是帮着你哥哥?”
      怀慕的话本是寻常,听在青罗的耳里,却像是一阵惊雷一般。
      青罗勉强笑了笑,正要拒绝,却见苏衡也看着自己道,“在家的时候事忙,倒是没有和妹妹对局。既然王爷这样说,倒是我往日小觑妹妹了。若是妹妹真能够力挽狂澜,倒是解了我和王爷的困窘。”
      苏衡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只是眼下局势未明,却不知妹妹帮着哪一边,才能得胜呢?这可不单单是考验妹妹的棋力,还是考妹妹的眼力呢。”
      青罗初进门的时候或者还存着些置身事外的侥幸,话说到此处,还如何能装作不明白呢?原来这两个人,竟是要在这最后的时刻,逼着自己做一个选择。只是青罗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去做这个自己和清琼都无法抉择的事情?
      苏衡曾经或者想要利用自己来获取胜利,然而在和自己分道扬镳的那一日,这样的念头也就该彻底了结了才是,后来也再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至于怀慕更是奇怪,从新婚之夜,他所要求自己的,只是尽自己所能帮助他做这个永靖王,而丝毫不牵扯到将来更远的事情。
      青罗以为怀慕是心知肚明自己的为难,所以默许了自己的置身事外。而在今日,这两个本来已经默认了自己立场的人,却忽然一起步步紧逼,来要这一个三人心里都明白不会有结果的答案。
      青罗定了定神,微微笑道,“哥哥可不要听王爷胡说,他往日都是让着我,这是要叫我在哥哥面前出丑呢。眼下这一局,我眼瞧着都糊涂了,怎么敢动手呢?我这一点半点的主意,放在这里也不济事。何况我这会子也乏了,也无心来搀和你们的事情,只求你们不要来问我就是了。”
      青罗这话的意思也已经说得明白,然而眼瞧着怀慕和苏衡却并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怀慕闻言只是淡然道,“且不管能耐如何,势均力敌之下,一毫一厘,都能打破平衡。咱们也不过是取乐,难道你输了,谁又会怪你不成?你且试一试就是。”
      怀慕话音才落,苏衡也笑道,“你没来的时候,王爷已经赢了我好些回。你且帮着我打他个落花流水,才好解了我心中不平。你虽然嫁到了蓉城,可别忘了自己还是京城的女儿。若是我一败涂地,你可好没有面子。”
      怀慕闻言也不置可否,却睨着眼瞧着苏衡,似笑非笑的,那挑眉的戏谑神色里的意思却是明白的,怀慕是断然不愿情愿青罗帮着苏衡那一边的。
      青罗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如此看来,这两个人今日是不容自己退却的了。也罢,都逼到了这一条绝路上,非紧即退,又哪里能够迟疑不动呢?除了自己给自己选一条生路,她也没有别的选择。既然怀慕和苏衡今日都不肯放过自己,看来也只有做出一个选择,也好叫所有人都知晓。
      青罗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侧转了身子,瞧着棋盘边上并排放着的两匣子妻子,抬起手便要抓一枚棋子入手。
      正在此时,却听得外头九儿的声音道,“王爷,北边有要紧的人送了信来,还请王爷即刻去见一见呢。”
      九儿的声音极低,语气却急。怀慕做了永靖王之后,寻常政务都在永慕堂里处理,连歇在青欢堂里时也不许人去搅扰的。此时到了园子里和苏衡对弈,自然更是搁下了琐碎事情。若不是有要紧大事,九儿自然也不会追到雪竹居里来通传。一时之间,非但青罗垂下了手,目不转睛瞧着青罗伸出一半的手的怀慕和苏衡,也都转过了头去。
      怀慕转过脸去不过一瞬,等再回头的时候,目光就径直落在青罗垂在身边的那一只手上,眉宇间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奇异神情。青罗见怀慕转过脸,五指便下意识地往内一蜷,怀慕却也没有再去追问棋局之事,目光也转开了。
      怀慕起身淡淡对苏衡道,“既然有要事,也只好失陪了,苏世子切莫见怪。”
      苏衡见状,自然也不会阻拦,也便起身道,“自然是大事要紧,王爷不必拘礼。”
      怀慕点点头,便转身离开。走开的时候状若无意地一挥手,衣袖飘拂,竟然就挥落了岸上的一局棋。刹那间,黑白两色的棋子纷纷坠落在地上,四处滚动,棋盘上竟是一颗棋子也没有剩下。
      棋子震落的声音叫青罗吃了一惊,却见怀慕神色如常,一旁站着的苏衡也是平静如水,几枚棋子沿着他的衣襟滑落,最后消失在了墙角。就好像方才那一盘惊心动魄的棋局,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怀慕和苏衡似乎对视了一瞬,怀慕又对苏衡点了点头。
      临去的时候,怀慕转过脸来瞧着青罗,青罗只觉得那眼神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只停了一停就移开了。青罗眼见怀慕推开了门,一时间外头的风雨声扑了进来,打破了雪竹居里的静谧。而怀慕再没有回顾,连门也没有掩上,伴着一盏飘摇的孤灯,匆匆地消失在了雨夜里。
      外头的风雨初时一听,声势颇为浩大,听得惯了,却又随着怀慕远去的脚步声,渐渐地模糊了。
      青罗的眼光一路随着怀慕出去,等回过头来,只见苏衡正瞧着自己。青罗心里一紧,忙低头去看地上的棋子,似乎在想要不要把它们捡起来。忽然又抬起头微笑道,“既然成了这样,我也就先回去了。哥哥明日还是新郎倌呢,可不要为一时的兴致误了正事。”
      苏衡却不以为意,缓缓附身一枚一枚地检拾棋子,一边道,“既然来了,总不能这样匆匆就走。方才王爷说你棋力不弱,说起来你我是至亲,却从未曾对弈,说起来也是憾事。今夜可巧有机会,不如你我就试上一试如何?”苏衡直起身来,顿了顿又道,“何况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青罗见苏衡执意如此,又听他最后一句说的颇有几分感伤,也就顺势坐下,随手拾捡四周散步的棋子。此时怀慕已经远去,青罗的心倒似乎平静了几分。眼前的苏衡也不再是方才咄咄逼人的样子,倒像是一团模糊的,来自故乡和过去的影子了。
      青罗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淡然笑道,“说起来也是奇怪,似乎不论是敌是友,都能在这棋盘上把说不清楚的话,都给说尽了似的。”
      苏衡也坐了下来,抬眼笑道,“这也不知说的是谁,莫非你和什么敌人曾一起对弈?”顿了顿又道,“还是你以为我和上官怀慕,或者是你当日和上官怀慕的对弈,是敌非友?”
      苏衡这话问的尖刻,青罗却依旧不慌不忙地样子。过了一时在笑道,“哥哥说的这就是笑话儿了。”又道,“说起来,我也只有这么一回。当日在松城,已故的昌平王高逸川,也总是叫我和他对局。只是昌平王喜欢的,却不是这样的千里伏线,而是阵前畅快淋漓的厮杀。当日我还与他有过一番议论,他也曾说与我对弈,和与他身边的谋臣将军又别有一番滋味。我那时候答他,或者是因为我是敌非友,生死相搏,也就和闲来切磋大大不同了。我还记得他只是一笑,说我还是年纪太轻,把是非敌我看的太过清楚。然而如今输赢已定,更是人隔阴阳。所以终究还是他错了,生死之争,和知己之谈,结果相差何止千里呢。”
      青罗舒了一口气,把手中最后一枚黑子放回盒中,又抬起眼来对苏衡笑道,“弈者有此两道,所以今日哥哥想要的,是哪一种呢?”
      苏衡略略侧着头,似乎在思索青罗话中的意思,半晌才道,“生死之争又是如何?知己之谈又是如何?”
      青罗伸手拈了一枚黑子便笑道,“若是知己之谈,你我是兄妹,自然也能当得起这几个字。哥哥既然想要如此作别,我自然是奉陪的。”
      青罗直视着苏衡,“若是生死之争,我力量微薄,又不愿沾染生杀之事。一生所愿,不过太平度日,保全自己罢了。大千世界,哥哥只管去找一个对手,那个人却不会是我。”
      苏衡却没有回答,倒是瞧着青罗手心的棋子,忽然道,“你到底还是选了这个。”
      青罗执黑倒是无心,此刻被苏衡点破,自己倒怔了怔,转而笑道,“这或者就是天意。要和我对弈的人,是哥哥而不是王爷。他弃局而去,你却执意相争。所以最后和我成为对手的,自然也就只会是哥哥你了。”
      苏衡怔怔地瞧了瞧自己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紧了的洁白棋子,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原来如此,倒是我太过执着,终究又是错了。”
      青罗也不说话,只是淡然一笑。
      苏衡重重放下手里的棋子叹道,“也罢了,这一局早已不必再下,我已经输了。”
      青罗起身道,“哥哥既然已经想明白,我也就告辞了。”说着便走到门边。
      苏衡倒也不曾阻拦,只是默然注视着青罗的离去。青罗拾起檐下的伞,便决然地投身于风雨之中。雨似乎更急了些,青罗不自禁地在门廊上停了一停。只是风雨入耳,心倒是比来时的更安静了。
      只是在最后,青罗听见夹着雨声落入耳朵的话,“探春,就算是他弃局而去,也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其实你我三人都明白,这一局棋,你才是重中之重,不管你愿意也好,他不愿也罢,你都不可能置身事外。你今日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也不会也无法勉强,他日再见,或者我会和你下完这一局棋。到时候,希望你能明白,我究竟是敌是友。”
      苏衡只觉得自己的话似乎还未曾说完,青罗却已经走远了。她走得太急,连随身的一盏灯也都没有带上。苏衡一瞬间想要追过去给她送去,想了想却又停下了脚步,只是默默看着她的身影隐没在竹林里。
      苏衡拾起廊下的灯,倒也不算她的心爱之物,不过是上官家最寻常的式样,只是绘着青欢两个字,可见是她屋里的东西。而那青欢二字的笔迹,苏衡是极为熟悉的。那分明是青罗的手迹,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柔婉娟秀,笔势飞扬潇洒,几乎带着硬朗的锋芒,就好像是她在温和和端庄下头,渐渐被隐藏起来的内心一样。苏衡眼前似乎还是方才她撑着伞远去的模样,一柄素白的伞,没有什么纹饰,若是仔细看去,想必和手中的灯一样,只有青欢二字。
      苏衡记得,青罗是喜欢这样干净到空白的东西的。尽管她可以在耀目的金玉和艳丽的零落包裹中发出夺目的光彩,然而在这样最简单的装扮下,他却觉得自己能够触到她的心。就像是沿着千里澄江而上的那时候,红衣素发凭栏的身影,斜斜挽着一枝松木的发簪,或者是绘着疏疏折柳的布衣,杜鹃花海里微笑的面庞。
      那个时候,洗尽铅华的探春,带着不甘的倔强和来不及掩饰的温柔,叫苏衡觉得有些心痛,却又觉得安慰,甚至于为她骄傲。只是这样的青罗,这样的探春,已经渐渐地消逝不见了。苏衡想,自己是再也看不见这样的她了,而他却依旧止不住地想要知道,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还会在自己之外的另一个人面前出现?
      而苏衡记忆里还有一柄伞,雪白的颜色上头,却开着被夜雨润湿如同血一样红的一枝桃花。在一个家族和一个女子的命运的末路上,那灼灼之华忽然出现,如云霞一样娇艳,却又如血一样凄凉,那艳色震动了夜雨的黑暗,也震动了苏衡尘封许久的记忆和感情。直到云开雨散,月光如水,桥上孤独伫立的人消失,他仍旧静静地望着那叫他震动的一幕。那时候苏衡目睹的失意和凄艳,脆弱与坚强,那个他悄悄在暗处窥见的挺拔身影,叫他此生永远也无法忘记。
      他始终没有告诉探春,他曾经看见过那个时候的她。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时那处出现,然而他自己却知道,那是他一生所爱的开始。并不是在鸿恩寺桃花树下蒙昧的相遇,也并不是在贾府花园里遇见的盛装女子,而是在夹着落英缤纷的那个暗夜里的那一刻,水波上对影独立的探春,就像是那一场雨后忽然流淌无忌的月光,照亮了整个人间。
      那时他身在暗处不能惊扰她,只留下了她留下的那一柄雪绸上绣着桃花的伞,而今日的夜雨未歇,她在自己眼前离去,自己身在明处,却也只能瞧着她渐渐走入暗夜,连伞也一起带走了,只留下一盏就要熄灭的孤灯。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318459/300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