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作者: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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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08)相思一夜梅花发


      却说上官亭和青罗两个出了染云堂,浣月和漱月两个只远远跟着,叫她们两个说话儿。上官亭见青罗回头望了一眼,似乎有些诧异,便笑道,“二奶奶见笑了,我最是不喜拘束,所以身边的丫头都知道我的规矩,若是有人一起走着,就不要跟得那样近。”
      青罗笑道,“姑姑不必对我这样客气,叫一声名字,我就极是欢喜了。”
      上官亭笑道,“这样最好。青罗,我也瞧出来你也是个爱自在的,我也不爱这许多规矩,这样最好。你也知道,咱们做姑娘的时候,总是喜欢自己一个人在园子里头四处逛逛。如今做了什么劳什子的太太,行动若没有人跟着,总叫人瞧着不像,更甚至于总叫人扶着,好没有意思,其实我才多大的年纪呢。”
      青罗倒笑起来,“姑姑说的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真话了。”
      上官亭也笑起来,“母妃总说我这些年总还是那个样子,想来就是这总爱说句真话的缘故了。”说着又叹道,“说起来,这些年不曾回来,家里也着实变了许多。昔年我未出阁的时候,母妃也还在家里,王嫂也没有嫁进来。那时候虽然父王过世都是十分伤心,却也有过些好日子的,总归是一家子团聚,如今倒像是生分了。王兄房里的两个姐姐,也是常带着我一处玩耍的,我也曾取笑叫过嫂子,只是没料到如今真的成了嫂子,竟成了这样的情景。至于王嫂,更是十分可惜了。”
      青罗默然一时,又道,“姑姑昔年在家时,觉得先王妃是怎样人?我时常听二爷说起,似乎是极温柔的人。”
      上官亭笑道,“其实王嫂先前嫁进来的时候,也是颇为刚烈的性子,有时候还和王兄有些争论,只是王兄也不十分计较,后来慢慢地倒真是温柔了,也不问外头的事情,只是一心在王兄身上。后来怀了第一个孩子,没想到当时王兄身边的云佩姐姐忽然也有了孩子,就封做了姨娘。王嫂那样的性子,虽然是柔和了许多,终究是伤心,不过多久,那孩子也就没了,后来云佩姐姐的孩子出生,就是大公子了,云姐姐便做了侧妃。后来王兄变着各色花样哄着嫂嫂,才叫她心思转圜,还叫我担了好些心,连云姐姐,我也怨怪了好久。王兄那一阵子也是荒唐,家里又多了些歌姬舞女,其中一个就是如今的董姨娘了,只是奇怪的是王嫂也不似前时那样激动,只淡淡罢了,和王兄也仍旧和睦。又过了一年,嫂嫂又有了一个孩子,只是府里的人都不知道,那时候董姨娘也已经怀有了孩子,嫂嫂只说想家,回去住了好几月。王兄本来不愿,只是后来出征数月,想着王妃或者是见姨娘有孕心里不爽快,在自己家也算有人照应,也就没有接了回来,王兄回来的时候,大郡主和世子就已经相继出世了。世子出世之后,王兄和王嫂的感情也就更好,再没有什么波折,云侧妃和董姨娘也都安分。后来我就嫁给了将军,至于郑姐姐是如何嫁给了王兄,三郡主的母亲又是如何与王兄相识,我也不知了,只是可惜了王嫂。”
      青罗心里细细寻思,上官亭所言和昔日怀慕和自己说的话也算是对应明白,只是一样,怀慕道当日先王妃的第一个孩子,是被王爷亲手害死的,而上官亭所言,乃是因为安氏有孕,一时激愤才失了孩子。想起柳妃所说的话,还有方才太妃所说的安氏做丫头时候的行事,前前后后联系起来,只觉得这个孩子的死,可能与安氏有些关联。
      而更深一步想,若这个孩子真的是和安氏有关,那么安氏要他死的缘故,仅仅是为了自己孩子的地位,还是和怀慕所说的王爷的思虑有关?而看上官亭的情形,似乎是并不知道的。封氏的话里似乎在提醒着自己,安氏忌惮郑氏,不完全是因为彼此出身仿佛的缘故,更是因为郑氏知道些什么,而现在推测看来,那时候安氏和郑氏同为王爷最近身的婢女,又是姐妹,或者郑姨娘所知道的,便是关于安氏是如何有了怀思,先王妃又是如何失了孩子的事情。
      青罗心里不住盘算,面上却不露出来,只淡淡道,“方才姑姑说的昔年之事,还真是叫人感慨。母亲自然是无福,好在如今母妃还在,我和二爷还能孝顺膝下。只是人世间的事情还真是说不准的,谁想得到,昔日父王身边的两位侍女,都和父王有夫妻之份呢。姑姑是个爽快人,我说一句不知高低轻重的话,都道父王和母亲情意深重,可是男子的心又哪里能只在一个女子身上?母亲没有去世的时候,便又娶了三个女子进门,连三妹妹的母亲,也是母亲犹在的时候有了三妹妹。想来父王在娶了母亲之前,就对如今的云侧妃也颇为青眼吧,不然怎么就在新婚未久的时候,先封了侧妃呢。”
      上官亭倒未觉得青罗一个晚辈问这些有什么不妥,只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是怕世子以后也是这般,是也不是?我也知道你担心的不无道理,这哪一家的男人,哪一家的男人,一辈子只独守着一个女子呢,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过你问的这话,却是切中要害,说起来我也觉得奇怪呢。其实云佩姐姐和婷华姐姐在王兄身边的时候,依我看来,倒是婷华姐姐更得欢心一些。婷华姐姐家里本来是读书的,父亲是个秀才,只是实在穷困不堪了,才将女儿卖给了我们家。所托婷华姐姐本来是识字的,服侍了王兄之后,王兄便叫她伺候笔墨,并不当做一般的丫头待。倒是云佩姐姐,是家生的奴才,从小在王兄身边伺候,日子久了,王兄对她也倒很有几分礼遇。只是她不识字,王兄和她未见得就能说上什么话的。不过她管教小丫头们很是有些能耐,王兄身边那些鸡鸣狗盗闲言碎语的事情倒是少,王兄对她也算信赖,难怪后来叫她管了家。只是单论起情分来,为什么她先封了侧妃,婷华姐姐好些年之后才有了名分,别说是你,我也想不明白了。那时候我还小,家里下人说话也不避着我,都道是云佩姐姐使了什么法子迷惑了王兄,才有了这个孩子,又气的王妃连肚子里的那一个都没了,后来是王兄狠狠惩治了,才平息了这些言语。”
      青罗听到此处,便不再往下问,怕上官亭起了疑心。便笑道,“瞧我,勾的姑姑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来,也不怕姑姑嫌我多话。到这里姑姑就可以从这边走了近道往繁阴堂去了,夜里风冷,少走一步也是好的。姑姑这便早些歇着吧,我改日再来和姑姑请安。”
      上官亭四顾一望道,“不说倒不觉得,说起来真是有些冷了。也罢,我这就回去,叫浣月跟着你去,你千万不要推辞,这样我和太妃才放心得下呢。”
      青罗也就点头,带着浣月走了。
      浣月和漱月一般,都是上官亭自家中带走的丫头。先时的陪嫁丫头或病或嫁人,总没有一直跟在身边的,前些年回家省亲,便又从府里选了几个去。原本方家也自然不缺两个使唤丫头,只是上官亭心意如此,方正同也不问的。
      青罗便随口问道,“你和漱月原本是哪个屋里的人?”
      浣月便答道,“我们长郡主说了,各房里的丫头都有数,若是要了别人的去,倒叫别人一时之间不趁手起来。所以我和漱月姐姐都是园子里的人,本来也就是看屋子的小丫头,幸而长郡主赏识,说还算伶俐,才叫了我们去。”
      青罗点头笑道,“那是长郡主和你们有缘了。不知你们原本是在哪一处?园子里也大得很,往年也并没有人住,你们每日里做些什么呢?”
      浣月笑道,“我和漱月姐姐都是染云堂的,不过染云堂事情也少,冬山一带的花木也都时常由我们打理的。其实园子里的丫头们多半是这样,伴着那些花木过些日子,到了年纪就放了出去配人,倒是我和姐姐,合了长郡主的眼缘。”
      青罗笑道,“原来是染云堂出来的,难怪这样伶俐。虽然太妃不常回来,只是管家奶奶们挑人,也自然是顶尖儿的了。你们偶然跟着太妃,也比旁人更不同些,也难怪也芸月萱月也这样熟稔。”
      浣月笑道,“倒是和太妃身边的姐姐们说得上些话,只是这些年长郡主都和姑老爷在外头,我们也难得回来和姐姐们聚一聚。这一番倒是没有想到,能又回来住上些日子。我还想着以前白香馆里我种的那几株梅花,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开了花呢。”
      青罗笑道,“你跟着长郡主在外头,也是见了世面的,还是只想着你那几株梅花呢。”浣月笑道,“二奶奶说笑了,那边虽然好,到底不是打小儿长大的地方,冷不丁去了,虽然好些年,总觉得是客中,风土人情也都有些不惯的。二奶奶,说句没见识的话,这人就和梅花一样,虽然腾挪了地方,瞧着还是那样枝繁叶茂的,其实哪里惯呢,总是要等了两三年才能开花的。”
      青罗神色一动,面上就露出些哀伤的神色来,浣月恍然明白自己说的话是勾起这位远嫁的公主的伤心了,忙笑道,“只是二奶奶这样的,自然和我们这些丫头不一样。就拿我们长郡主说,虽然离了家里,母亲兄长皆不在身边,却有姑老爷心疼着,也算是称心如意呢。”
      青罗回了神笑道,“长郡主这些年过得如何?听说姑父戍守边疆,总有些战事,长郡主每日里可担心么?”
      浣月笑道,“二奶奶这是想着外头的二爷了吧。其实若说不担心那是假话,每每姑老爷出去,长郡主都要在城门上等着的,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记。等回来了,那面上的欢喜也是骗不得人的。只是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一两日,年岁长了,也就都惯了。”
      青罗点点头,再忧心挂念,年月久了便也能惯了么?生在这样的家族里头,或者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了,嫁与戎马一生的男人,守着窗前的婆娑树影,就这样寂寂然地过一生。慧嘉公主如是,长郡主如是,自己、葛氏、将来的清琼,哪一个不是这样?甚至于先王妃、太妃,也都是这样过来的。一朝心里托付了人,便就和无忧的少女不一样的,心里惦记的,再不会是自己在故乡种下的一树芬芳,而是远在四方的人。只是梅花好端端在哪里,不管自己哪一年再去,多半都是惊喜,而征人呢?等着等着,红颜将老,人却不再了。而自己昔年的故乡,却也不是旧日模样,那时候的自己,又该在天地间依托何处呢?
      浣月见青罗面上神色不豫,也不敢再说,好在飞蒙馆已在眼前,青罗便对浣月道,“到了这里我自己去就是了,你跟着来也久了,晚上园子里寂静风大,你一个走着,长郡主也不放心,你还是回去,守着你那火盆子,给长郡主烤些栗子吃罢了。”
      浣月笑着应了,便把手中的那一盏灯笼递给青罗,青罗反笑道,“这山上的路我是极熟的,不过几步路,便就平安回去了,哪里有在自己家门前头出了事的呢。你快回去吧,不必管我。”浣月见青罗执意如此,便接过灯笼回去了。
      腊月将近,夜风自然是极冷的,连那风里熟悉的草木幽香都是凉的。那一脉春水默默流着,像是寒夜里唯一的一线生机。青罗走过半山间,见飞蒙馆里微微亮起的灯光,忽然觉得有些寂寞。永夜难消,这样的寂寞,即使是这些日子的纷忙也遮掩不住的,而今日,这些纷忙都慢慢沉淀下去的时候,这样的寂寞就愈加分明了。
      青罗径自往山顶上走,那泉流声在耳,忽然叫她想起了那一日在苍华山下头的淙淙水流,衬着疏林如画,那样的日子这样美,只是太短暂,自己还没能习惯了这样的幸福,却又在一夕间又失落了。青罗忽然身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结着的丝绦,那块朱凤佩还系在那里,而那一朵晶莹的桃花灼灼,挂在自己颈子上,倒被自己自己的体温暖得和那块凤佩一般了。
      青罗一路走到了山顶上,那一间小小的亭子,虽然如府里的其他亭子一般挂着一盏风灯,在风声飒飒中却显得那般伶仃。青罗坐下来,这间亭子里的桌椅,也和洗砚斋的一般是石头琢磨,只是用的也不知是什么石材,白盈盈的如同玉石一般,在这样的时气里头还微微带着暖意。石桌面上嵌着一整块碧玉做的棋盘,两只红玉盒子里头搁着黑白的玉石棋子。上头的棋才初初摆了几步,也不知是何年何人在这里摆下的,还是最初就这样。只是此时没有人陪着一起,就算对着这样的残局,也没有继续走完的意义了。青罗苦笑起来,就算是独居于此,还要有这样的情景,瞧着叫人刺心,倒是怀蓉那里,不过简单一张琴,倒是干净。
      这样的日子本来是该有月的,只是阴沉沉的,倒像是有雨。青罗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这样的冷夜里头独自一个人上来这里吹风,或者就如浣月所说的那样,相思滋味,总觉得自己身在哪里都是不安的。
      青罗一个人伏在案上,手里无意识地拨弄着那些棋子,想起秋雨缠绵的那些日子,自己和怀慕也是这样,在窗下对弈。芭蕉夜雨,声声皆是凄切,而自己那时候和怀慕,彼此还没有知晓心意。如今想起来,竟是那样静好的时光了,纵然赌书泼茶的两个人还没有三生之约,却能够相守在一起。而如今,两心虽然是近了,可距离却那样远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其实是骗人的。两情相知的时候,只恨不得比翼双飞,哪里禁得起离别呢?
      青罗坐了良久,忽然觉得有些凉意,抬头往外头瞧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开始下雪了,虽然离天地一白还早得很,却也在灯火里分明瞧见那飘絮一般的柔光了。想一想,如今已经将近腊月,也该是落雪的时候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就这样寂寂无声得落下来,只是那个跟自己约了今冬赏雪的人,却还没有回来。
      青罗心里叹了口气,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了?即使白日里头雷厉风行,举动有决断,却在这样的静夜里头,瞧着这样一场夜雪,心里头便这样柔软起来。自己或者是今冬第一个赏雪的人吧?只是不知道,在更北方的怀慕那里,是不是已经早就落了雪?而他瞧见这初雪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和自己一般,露出思念的神情呢?只是那一句说得好,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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