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浅爱

　　竺浅沁只觉得脸一阵泛红，年纪小小的她竟在师父面前如此坦然地谈婚论嫁，虽是无心，却好似她生性放荡不羁，不知羞臊。

　　“师兄师兄，我觉得还是叫颜哥哥吧。”舒颜忙反驳道，却也是为竺浅沁解围，“虽然名义上你我是师兄弟，但我一身的本事几乎也都是师兄你教的。你怎么也算得上我舒颜的半个师父吧！说小丫头和我是同辈也没错啊，她叫我一声颜哥哥应该不为过吧！”

　　“脑子里没有一点正事，只知道强词夺理。你眼里要还有我这个师兄就少给我胡闹。称谓原本也无所谓，就随你们吧。”华天离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这样的称谓掉了自己的辈分，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在意这虚名，“沁儿，今后你就住到七弦园东面的畅言小筑吧！”

　　“师兄？你真的让她住畅言小筑？”舒颜一脸惊讶。

　　“一间屋子而已，空着也没有什么用，不如就让沁儿住在那里。”华天离淡淡地瞟了一眼舒颜飘然离开，只留给一脸震惊的舒颜一个潇洒的背影。

　　见师兄淡然离开，不杂一丝异样，舒颜猛然摇晃脑袋，却晃不走心里的阴影，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舒颜看不清，华天离越是这样越是暗藏玄机，不禁喃喃道：“师兄这是撞邪了吗？真是没有人能跟上他的思维。”

　　竺浅沁被这对师兄弟闹得一头雾水，望着舒颜略陷沉思的目光，问道：“颜哥哥，畅言小筑有什么不妥吗？你怎么这么奇怪？”

　　在一旁久未出声的娇娇拍了拍竺浅沁的肩膀，露出娴静的笑容，她安静得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说道：“你师父从来都不许别人进入畅言小筑，今天居然会让你住到那里去。可见庄主对你真是关爱得很呢！”

　　“那那里不是很久没有人住了？会不会灰尘都好几寸厚了？”竺浅沁小声对娇娇说道。

　　话中虽似在抱怨，但竺浅沁心里却满是感激，想着师父对着自己总是一副淡然的神情，很难想象自己在师父心目中竟有这样重要的地位，心头一种春暖花开的美妙感觉渐渐升起。如今的她，心中满是幸福。不记得过去又如何，没有亲人又如何，只要她在试心庄，她就有家，是世间的幸运儿。竺浅沁怀抱着简单而美好的希望：永远在试心庄生活下去，有师父，有二爷，有舒颜，还有娇娇。

　　“别多想了，我带你去看新家！”娇娇拍醒沉思中的竺浅沁，目光却斜斜瞟向依旧凌乱中的舒颜，低声念着一肚子的不满，“竺浅沁你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把小颜子那傻样学了个十成十。”

　　竺浅沁拉了拉娇娇的手，乖巧地说道：“娇姐姐，你最好了，快带我去看新家吧！”

　　“就你最心急！”娇娇宠溺地拉起竺浅沁的小手向七弦园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娇娇也向竺浅沁讲起了试心庄的一些秘事，这都是竺浅沁原先不曾听说过的。试心庄中的建筑虽然不少，但唯有七弦园是庄里人所居住的，其余地方都是试心庄的客人和庄子的仆役蛊灵的生活之所，就像竺浅沁原先所居住的落音厅。在七弦园里有庄主华天离住的无名阁楼，有竺浅沁将入住的畅言小筑，有舒颜的七彩屋，有娇娇的蛰居馆，有极特别的树屋，还有一些未曾命名也无人住的小楼宇屋舍。各住处虽然离得很近，但却也是绿林所隔出的私密空间。或许是庄主喜欢竹子，试心庄各处都可见竹林，就连庄内的屋舍也如出一辙的是精致的竹阁。只是一路竺浅沁并未看到娇娇所说的仆役蛊灵。

　　聆心阁与七弦园并不遥远，只绕行片刻便到了七弦园口。再次到来，竺浅沁已是主人身份，心情也大不相同。

　　“庄子里的路不好记，你要用心记下，迷了路也不要乱闯乱走。试心庄的灵气旺盛，随处可见奇珍异兽，怪石乱木，遇见了怕你现在应付不了。”娇娇一路细心交待，俨然是一副大管家的模样。

　　竺浅沁心中默默记下来时的路，只是这奇石怪林所挤出七弯八扭的林间小径让她分不清东西南北，只片刻便败下阵来。

　　须臾，他们便来到了一座清雅的竹屋前。虽然竺浅沁对师父的竹阁印象不深，但可以轻易看出竹屋的风格和华天离的无名阁楼还是如出一辙，只是东西颠倒，宛如双生儿一般，想是出自一人的手笔。不同于无名阁楼的是竹屋门框上嵌着四个透亮的大字：畅言小筑。

　　推门入内，屋内一丝若有如无的清香就围绕在竺浅沁周围，是一股子自然清新的味道，好似沾了雨露的新叶，虽然没有花香的浓郁气息，但却带着生命和活力的味道。门正对着的竹墙上悬挂了一副草书五绝诗：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文末的落款竟是：丁未年暮春试心峰华天离醉书。想来是哪日华天离胡乱喝了些酒，随意写下的，原本没什么特别，只是因为那是华天离的手笔而显得特殊了些。

　　屋内收拾得一尘不染已是大出竺浅沁的预料，而简单的陈设虽然都是木制家具，但从精致的镂空雕花却处处可以看到细致考究的生活痕迹。屋内一应用具都自有一番大气韵味。从屋外更是传入自然的声音。竺浅沁说不出这样简单屋子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却觉得心莫名的安静，仿佛在浮躁的心上洒下一杯纯净的山泉水，能浇灭心中泛起微尘。

　　“这久未住人的屋子怎么会这样干净？”竺浅沁分明觉得自己误闯了一个生活精致的主人的竹阁。

　　“虽然久未居住，但是一直都在打扫。庄主可是一直很看重畅言小筑的，据说一直保留着原主人在时的格局和布置。”娇娇向竺浅沁解释道。

　　“这里的主人一定是个奇女子，而且和师父关系不一般吧！”竺浅沁盯着华天离狂浪的书法作品，能让师父赠送作品的必是知己好友，而这屋内的摆设看起来就是姑娘的手笔。

　　“我也不曾见过这主人，只知道她和庄主关系确实不一般。我入庄时她已经过世很久了。”

　　“姐姐入庄多久了？又为何会在试心庄？”竺浅沁知道娇娇并不是华天离或者舒颜的徒弟，也并非他们的师姐师妹，以华天离的性格，娇娇为何会生活在试心庄一直是一个问号。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已经在试心庄了。据小颜子说我父亲是当时的药王，他们和庄主都是好友，在我出生时父母为医治一个人，不知什么原因就离世了。他们将我托付给了庄主，庄主就一直收留我到现在。”娇娇眼中闪过一丝孤独，不为人知的往事统统翻涌而来，孤独多年隐忍多年，是一个单纯的信念一直在支持着她。

　　竺浅沁心中一凌，看似幸福快乐的娇娇竟然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遭遇竟也如此坎坷。竺浅沁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拉紧娇娇的手。

　　娇娇似乎感受到竺浅沁手中传来的力量，一改眼中的凄凉，“好了，我没事。有庄主收留我，已经比很多人都幸运了呢！我们去看看畅言小筑的其他房间，庄主一直不许人进来，我也是第一次来呢。”

　　娇娇和竺浅沁游览了整个畅言小筑，都与前厅有着相似的风格，一样低调而精致的生活用品，一样淡淡凌花清香，一样整洁干净到一尘不染。随处可见原主人生活的精致和庄主的用心。

　　屋后有个圆形小池，池中开满的菱花散发出微弱的清香。池子周围种满的果树却丝毫没有遮盖住菱花若有若无的味道，好似被巨大的罩子将香气拢在果树近处，丝毫没有飘散出去遮盖菱花的味道。

　　“竟然有菱花!”天石一阵震颤，二爷已飞出天石落到了池中的菱花上。

　　“二爷，你怎么出来了？”竺浅沁看着顽皮的二爷一阵无语。

　　二爷折了池中的一朵菱花，足尖在水面轻轻一点飘然飞回竺浅沁身边。“因为二爷喜欢菱花啊！而且这菱花的品质可不输里面呢！但奇怪的是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菱花呢？”

　　“是啊，初春时节又怎么会有菱花呢？”娇娇在一旁也发现了异常，“可能是庄里灵气重的缘故吧！”

　　“主人，这些东西放哪里？”一个低沉的声音猛然搅乱了思索中的竺浅沁。

　　竺浅沁眼前黑影一闪，便看见两个身着黑色长袍子的瘦高男子。他们弯着腰低着头，头上带着的巨大斗笠几乎完全遮住了他们的脸，周身透着寒冷的气息。宽大的袖子中伸出干瘪的毫无血色惨白的双手，捧着两个装满了东西的彩色布包。

　　竺浅沁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背后娇娇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双臂，“别怕，他们都是你的蛊灵，你是他们的主人，他们是不会伤害你的。”看到娇娇投射来让人安心的眼神，竺浅沁心中的一丝害怕渐渐飘散。或许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现在的娇娇这个大姐姐在她心中就像一个母亲一样能给予她勇气。

　　“我的，蛊灵？”

　　“没错，师兄把他们给了你，就是他们一直在照顾你。”舒颜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娇媚地说道，“所以我就让他们收拾了你的东西拿过来。”

　　娇娇看着竺浅沁还是一脸不解的神色，解释道：“你住在落音厅的时候他们就一直照顾你，你之所以没见过他们是因为你那时还没有二爷，体内还没有蛊母的灵力。”

　　“那娇姐姐你是怎么……”娇娇不是华天离的徒弟，也没有修习蛊术，却也可以看到蛊灵，竺浅沁心中一阵迷惑。

　　“那是因为我父母是药王啊，我从小就是在药浴中长大的，因此我原本就和一般人有许多不同，也可以看到许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娇娇语气中带着骄傲。

　　“他们是蛊灵，是试心庄的奴仆，不过他们是没有生命的。”二爷像老师一般有板有眼地说道，“他们原本就是死去的人，所以没有丝毫生气也没有思想，只会听施蛊之人的，没有感觉也不会违背他的主人，因此你不用害怕。试心庄的蛊灵都是些大奸大恶之人，庄主用复魂蛊将他们变成蛊灵，在试心庄为仆，永世如行尸走肉般活着，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惩罚。”

　　“是啊，小浅沁。”舒颜指着先前说话的那个蛊灵说道，“他叫秦敛，原本也是个大清官，十年寒窗饱读诗书，终于成为一方的父母官。开始他为官清正，曾经也为地方百姓拦御轿请命，是个万民爱戴的好官。可惜官场终究是个拉帮结派的不平之地，他上不攀附权贵，下不结交士绅，终于受人陷害，在黄河水患之时以贪污赈灾银两的罪名诬陷入狱终被流放。百姓愚昧，竟然也三人成虎，个个欲除之而后快。秦敛为官清正，哪里有那么多钱疏通关系，流放途中，秦敛受到非人的待遇，良心渐泯，打死了押解他的伢差，逃亡途中却意外挖到古墓中的稀世珍宝。他用这些珍宝勾结朝廷大臣，重新为官。只是从那以后，他就变了，不再是原先的大清官了。身为父母官，他贿赂朝廷大官，欺上瞒下；与奸商勾结，哄抬米价；和土匪一体，弑兄娶嫂，到处强抢民女，搜刮民脂民膏，还娶了二十七房姨太太。有一次他从一农户家抢来一闺女，看姑娘清秀便非要娶人家做二十八房。成亲那日，这姑娘用剪刀自毁容貌自尽在新房内。这秦廉酒醉回房，看到那姑娘已是满脸伤痕和血污，死相极其恐怖却要怪罪于她无辜的父母。我师兄游历路过听闻此事，施下恶蛊，让他夜夜噩梦缠身，惊吓过度，大病了一年，终于不治而亡。后来他就成为了师兄的蛊灵。”

　　竺浅沁点点头，世上竟然有如此恶人，而师父就像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竺浅沁心中一阵自豪。但心中却又涌上一丝不解，他曾经也是善良的平凡人，过着平凡的生活，也是命运把他捉弄地体无完肤。

　　舒颜指指另一人，面微微露出嫌色，“他叫赵沅，他原本一身好武艺，可惜一步错步步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劫道的匪徒，原本是劫富济贫，受他恩惠的人很多。后来和一个穷人家的女儿罗氏相恋结婚，生活也很和睦。可惜造化弄人，那年大旱，穷人生活更是艰难。他偷偷潜入富商府中偷盗米粱，不料被家丁发现，于是他劫持了富商家的小姐以此作为要挟。他将小姐带回家中，对富人的仇视和多年贫困生活的痛苦让他失去了理智，拿到赎金后竟然想把无辜的小姐卖到了青楼去。罗氏生性善良，不忍看着小姐受这种苦，于是偷偷放走了她。赵沅回来发现小姐已经不在，与罗氏大吵一架，失手将她推到，撞到了肚子。不料罗氏腹中竟然已经有了孩子，原本罗氏就身体比较弱，加之连日的精神压力和这次的意外让她本身就虚弱的身子更加不堪重负，终于母子双亡。”

　　竺浅沁倒吸了一口冷气，又是一个不幸的人，舒颜看了一眼竺浅沁继续说道：“赵沅却觉得都是那富人一家的错，让他一时痛失爱妻和爱子，于是闯入富人家，将他们一家人挖眼割耳，毁容断指，挑短手筋脚筋，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连无辜的家丁和三岁孩童都不放过。这样血腥的报复让他更加疯狂噬血，从那以后，但凡看到与罗氏相似的女子他就是抓来圈养起来，看到和富人一家相似人，他就会像对富人一样灭他满门。师兄听闻了这件事，毁了他的灵魂，将他变为蛊灵。”

　　“其实庄里还有很多蛊灵，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原本或善或恶，但终究还是走错了路，你以后会看到他们的。这两个是庄主给你的蛊灵，有什么事叫他们去做就好，只是他们都是施蛊后用灵力聚集起来的，所以不能出庄子，不然灵力一泄，他们就都完蛋了。要找他们的时候，你只要心里默念他们的名字他们就会出现了。”娇娇说道，“还有，他们法术也挺厉害的，必要时还可以保护你呢!”

　　竺浅沁仔细打量着属于她的两个蛊灵，从出现到现在他们一动未动，当真如同两个活死人一般。

　　见竺浅沁楞在原地久不做声，其中一人低沉着声询问：“主人？”传出的与之前相同的声音，或许是终于了解到什么是蛊灵，竺浅沁觉得那声音似乎更是冰冷刺骨，带着残忍的气息，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竺浅沁木木地伸出手，向卧室的方向一指，“就放在卧房里吧！”

　　秦敛和赵沅恭敬地向竺浅沁他们一弯腰，快速消失在通往卧房的方向。

　　“或许很残忍，但是或许每个人都该为自己所做过的事情负责。”娇娇看着依然在震惊与不安中的竺浅沁安慰道，“他们生前都走错了路，迷失了为人的本性，是自己的选择，受到这样的惩罚也是应该。对于他们，你无需心有不安。或许这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我知道他们做错了事，也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他们应该受的惩罚。但他们也是可怜人啊，这天地从始至终都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又何尝不是命运一步一步逼着他们走向毁灭的？”

　　“丫头，世上之事，不如意的十之八九。被命运捉弄的人若个个自暴自弃，世界就只剩下黑暗了。命运给人压力，但也有机遇，就看你怎样去看待。好了，你还小，这些不是你该想的问题，以后你慢慢会懂的。”舒颜伸手拍拍竺浅沁的头，难得如此正经，“小浅沁，那两个布包，一个装着前阵子娇娇给你的衣物，而另一个可是我给你的礼物哦！”

　　竺浅沁毕竟还是孩子心性，忙拉起舒颜的手飞奔向卧房，一边好奇说道：“颜师叔，你又给我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啊！我们快去看看啊！”

　　“丫头，慢点。”舒颜宠溺地说道，“师兄让你叫我师叔，其实比起师叔来，我真的更喜欢你叫我颜哥哥，这样更亲近一点。”

　　“既然你喜欢，以后沁儿还是叫你颜哥哥。”

　　“乖！”舒颜满心欢喜。

　　娇娇看着孩子似得舒颜和一脸稚气的竺浅沁无奈地摇摇头。

　　卧房在竹制阁楼的二层，一条婉转盘旋的竹梯的尽头就是畅言小筑卧室的门口。在竺浅沁他们到卧房的时候，秦敛和赵沅已经在门口守候了。

　　蛊灵看见竺浅沁几人，忙恭敬地一鞠躬，“主人，东西已经放入屋内，您还有什么指示？”

　　竺浅沁摇摇头，“你们走吧！有事我会叫你们的。”蛊灵一身黑色的装束，如同黑夜的幽灵，又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慢慢吸收了她的勇气。但竺浅沁也知道，其实他们也都是可怜人，是命运弃儿。心中的恐惧虽然已有减轻，但终究看到两个活死人站在门口，心中就一阵震颤，忙将他们支开与舒颜娇娇一同进入屋内。但她总觉得，原本美好的试心庄就不该有这样黑暗的蛊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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