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

　　秦淮河岸，虽夜色如幕，灯火却依旧如煌，耳畔击鼓动远雷，琵琶脆涟漪。甜腻的脂粉香味扑鼻而来，似是也沾染上了这秦淮女儿的似水柔情，环绕许久不肯散去。
　　高台之下尽是喧闹的拥挤人潮，击鼓三声，琵琶顿停，她着一袭水蓝色罗裙，持剑翩然起舞，剑似飞凤，追形逐影，光影似是都为之停滞，台下众人无不屏息，怕惊扰了眼前这般旖旎身姿。一舞尽，众人才回过神来，顿时喝彩赞叹之声不绝如缕，所赠绣帕被纷纷抛上高台，而她身负长剑，纤足微弄，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马蹄声疾。
　　马鼻呼出沉重的喘息，显示出它的疲惫已经无法坚持这般奔袭，但她的马鞭仍毫不留情的抽打在马身上，留下一道道深红的血痕。
　　“小姐，奴婢怕是再不能伺候您了。”丫鬟穿上她素日最爱的衣裳，引着一部分追兵朝另一边追去。
　　“雁儿，快走！”身后是爹不甘的哀吼，她却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马匹终究是不堪重负地倒下，她从轰然倒下的马身滚落至溪中，却依旧紧紧护着怀中长剑……

　　“爹！”
　　不由得惊呼，却发现窗外天仍未明，原来，不过是一场梦魇。只是已经，过了两年之久了呢。
　　她看向身侧，长剑仍安然置于枕边，剑上蝉纹却似有光华流动，一瞬间夺人心魄。女人轻声叹气，却也熄了再歇息一会儿的心思，手持长剑来到阁楼下的小湖边。此时已是中秋时节，花好月圆，而寒风空过，她已不忍再回顾梦中场景。
　　落英缤纷如斜雨，昔日芳菲落入湖中，便如水中锦鲤浮游，湖心的芙蕖已然枯黄，清香却徜徉不散。剑上蝉纹细小的纹路绽放出来的光华越发明亮，竟从剑身蔓延出薄雾，隐隐之中可看见一个不太明晰的男子身形。
　　“棠溪——”
　　“叫我作甚，舞你的剑去吧！”男子的身影越发清晰，便能看见他脸上不满的神色。
　　她无奈地笑了：“现在这样，不好么？”
　　“棠溪之金天下之利！想当年我如何威风，我这般的宝剑不沾血肉也就罢了，你竟然用我来舞剑，还是取悦那些愚蠢的凡夫俗子！”男子一头红发随着他愤懑的话语晃动着，似是张牙舞爪的——咳，顽童。
　　此番类似的话语霜华不知听了多少回了，她抿嘴无声一笑，知晓让棠溪闹够了他自会安静下来。
　　“还有霜华，这名字真难听，你这女人取名字怎么一点附庸风雅的脑子都没有。”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于她而言，名字不过是为了掩饰过往的身份，还有，她实在不忍心告诉他，附庸风雅实则不是什么赞美之词。

　　一人一剑不知他们此般互动之景，已被别人尽收于水镜之中。
　　“扶白，这棠溪剑本是你为了报恩赠予林家，林家气数因棠溪而昌盛百年，如今林家又因棠溪引来杀身之祸，这番因果报应，你可曾料到？”说话之人身着墨兰长袍，与扶白一同看着水镜。
　　“不曾，所以我会弥补，了结此番。”扶白仙君叹气，拂袖，水镜之景便渐渐消散。

　　十里秦淮的霜华姑娘色艺双绝，剑舞闻名天下，圣上听闻，召霜华入宫，于万寿宴邀诸位妃子大臣同赏。
　　丝绫回旋，一袭红衣的她秀丽娥眉中隐然剑气，琵琶声脆。本来柔美的舞姿却忽的一变，剑光如惊虹掣电，红绫被森寒的剑气所摧，一片片落了下来。转瞬间又被剑光绞碎。
　　扶白仙君站在一旁，白衣胜雪的他尽显仙人之姿，在场之人却无人发觉他的存在。
　　“仙君！你为何不让我帮她？”棠溪的身影也浮现出来，却被扶白困在透明的禁制内，焦急地问道。
　　“天子自有天道所管，我等怎能随意弑杀！”扶白依旧是平静的面容，似是没看到禁制内棠溪充血的双眼和被禁制反弹法术后伤痕累累的身体。
　　一舞总有将尽的时刻，她将手中棠溪收入剑鞘，却在收入后的一刹那将隐于广袖中的袖里剑射向高座的皇帝，剑插入皇帝的胸口时，四周的人才从这场变故中缓过神来。不过，这些都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
　　而她咽下早就准备好的毒药，看着棠溪悲痛的想要抱住她倒下的身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体穿过他的双手。
　　“为什么？到最后报仇你都不肯用这把棠溪！”好歹，也让他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傻、傻瓜，这样，不好么？”她还是笑，就像之前对他无数次笑的那般，直至凝固。
　　“仙君，你救她！”棠溪跪在扶白面前，苦苦哀求。扶白只能摇头，杀死真龙天子所遭天谴非他一人之力能改变。
　　她，就这样死了？他不信！可不信又能如何，尸身逐渐冷却，魂魄离体，逸散在天地之间，她甚至，连被带下地府炼狱的资格都被磨灭了。而扶白仙君，就一直站在一旁，看这场因果终于了结，心中仍是古井不波。
　　自此，棠溪剑断。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酒幡掩翠柳，铁歌秦更天。”他仍记得棠溪剑被铸成的那天，是何等壮丽的景象，如今却……
　　棠溪之金天下之利，无往不利，却敌不过，情之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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