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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十五年
在青葱岁月里,我曾经是个懵懂弱智而轻浮孟浪的女孩,我交过不止一个男友,经常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顺便瞅瞅在碗边溜达的。我经常恋爱也经常失恋,这些人和事如今早已被岁月湮灭。
曾经有过不止一个男孩对我说:“你今后会遇到比我有更帅的,比我有钱的,比我有地位的,但是你遇不到比我更爱你的,遇不到比我更真心的,对你更好的。”
对这种陈词滥调,我的回答统统都是:呸。
我遇到他那年,我26,他27。我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没有跟任何女孩深入交往过。
小说里男主女主的相遇应该是:你在灰蒙的人群中如天神降临,投我以无限魅惑的微笑,从此点燃我整个的人生。
事实上,他个子不高,形貌平平,又黑又瘦,戴一副土了又土的近视眼镜,而且身上穿的——捐个灾区,不收。
黄沙吹尽捡到金。认识两周后,我就意识到这么多年我等待寻觅的男人终于出现,端起□□瞄准。但是他无知无觉,反而忙于把我推销给他同班的其他男生,不过我还是轻松搞定了他,认识一个月我们就同居了。
我们在学校外面租房子住,中国式的特有的青春期十年的禁欲让我们体力充沛。那年五月,北京阳光明媚,雾霭还没来临。我们陷入激情的热恋,天天只忙三件事,吃饭、做-爱和吵架。那是人生中最好的岁月,可以开花。
认识4个月后,我们领了结婚证,当时他身无分文,因为那些出国费用而负债累累,我妈给了我20万当嫁妆(当时够在北京买套房),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还债。
领结婚证的30元钱是我付的——盖上戳,你就是我的人了。这是我这辈子回报率最高的一笔投资。
领完证,他马上就登机,连从容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在机场,朋友们识趣的离开,给我们单独相处的最后几分钟时间。我忍不住泪下,他抱着我说:“我明年回国来接你,从此我们永不分离。”
但是实际上,我们认识并不久,彼此缺乏了解,热情在分离后迅速冷却,他离开后,我就慢慢忘却了我还有这么一个远隔万水千山的丈夫存在,我一想起他就觉得陌生,于是渐渐的,我不再想他。过了多年后,我才知道,他一直把我们的结婚照(一共印了三张,结婚证用了两张,剩下一张)塞在他皮夹的内层,后来又塞进了一张我的个人照片。这么多年来,皮夹换过n个,照片他一直带在身边。
第二年,本来应该我出国去他那的。当时正好遇到911,签证几乎统统见死光。我犹豫了,我在北京有很好的发展机会,而对他的印象却已经所剩无几,我甚至怀疑我去机场接人,会不会接错老公。
我对他说,我不想去美国了,想留在北京发展。
他马上订了机票,回国陪我签证。就当时的签证形势而言,风险无需多言。我非常吃惊,想阻止他:“你别回来,别我没签过,你也出不去了。”
他email回:“没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无论是在中国还是美国,我们都能过得好。”
在签名档里,他写道:
“风还在吹雨雪纷飞
我没有翅膀,
我的爱人,为了你,我飞越重洋”
不知道他从哪里抄来的,且不说他根本不会写诗,那时他在加州,哪来的雨雪,还纷飞呢,屁。
签证总共只用了两分钟,顺利的令人发指。到美国后,我们遇到跟老公同校的一个男生,他太太跟我同期在北京签证,结果一签被拒,一拒再拒,两年后才得以签过。
但是到美国后,真正的婚姻生活开始了,我们本来就属于闪婚,婚后又是久别离,本来感情就不深,分离更令人倍感生疏。我们两人的出身背景,成长经历,生活习惯相差甚远,连菜都吃不到一块去,加上两人都脾气不好,他脾气火爆,我刁蛮任性,而且当时他课题压力大,我刚到美国,语言不通,非常不适应。共同生活后不久两人就陷入了激烈的冲突。
他每天去学校,我在出租房里背单词做习题外加给他烧饭。因为考虑到我可能要自己付学费,所以他一直没有买车。我一周去华人店一次,来回坐公交,路上时间就要四个多小时,一周的菜,水果,我背都背不动,晚上脱下衣服,肩膀上是深深的勒痕,红得发紫。他抚摸着我的后背,深感对不起我,他说:“我怎么能让你吃这么大的苦。”
我笑笑说:“早期的留学生老婆都是下中餐馆打工的,你奖学金足够我们两人生活,我都不需要去打工,怎么还能说我吃苦。”但其实,我真的觉得委屈,上大学前,我连自己袜子都没洗过。
要背的单词太多,习题太难,我没有朋友,没有社交,电视也看不懂。他每天晚上写论文写到深夜,我叫他给我削苹果,他对我置之不理。我的生活太苦闷,我开始感觉这个不是我想要的男人,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开始想念中国,我想回国。
周末他偶然有空,带我去海滩散步,碧海蓝天,金黄的沙滩,草坪上孩子们跑来跑去,巨大的灰色海鸟在低空静止的滑翔,富含碘离子的微腥的海风吹拂我的短发。我忽然想起他一再的说,他的梦中女郎是长发飘飘的,我的容貌不是他喜欢的,他从没觉得我漂亮,所以他最初没看上我。我忽然哽咽,想到如果我能肋生双翼,我就能飞回故乡,回到父母身边,我干嘛要结婚,要跟这么一个陌生的男人在一起生活。
我们两的矛盾越来越激烈,我开始吵着要离婚,要回国,直到有一天我拿起电话要订机票。他把电话抢过去,扔飞,说:“你真的要跟我离婚?”
我说:“我没要跟你离婚。我只是.....GRE太难了,我考不过。我申请不到奖学金,我付不起学费,我也不想再读书了,我读书读腻了......我想回国。”
他沉默了半响,叹了口气,说:“那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走,那就订两张机票,我也不读了,我跟你一起回去。”
我愕然,难道他要为我放弃博士学位和全额奖学金?
他说:“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我不再说回国了,他对我说:“不要怕考试,考不过我养你一辈子。男人养老婆是应该的。”
类似的话两年后他有说过,那时我要毕业了,口语还是非常差,面试节节失利,我愁得整夜整夜失眠。他抱着我说:“找不到工作就在家呆着呗,正好生个孩子。养家是男人的责任。”
然后就是他自己毕业,那时美国经济并不好,他申请春季毕业,他老板暗示他可以再拖几个月,他愿意继续支付他费用,但是老公没有接受,他课题已经做完了,不想再拖下去。老公递上毕业申请表时,就说了一句话:“我能找到工作。”
老公人性格乏味,寡言罕语,他说过的话有:“我能完成这个课题......我能申请到这个项目......”
当然最重要的一句:“我能申请到EB1(美国移民,杰出人才第一优先)。”
他说过的话,都做到了,没说过的话,也做到了。他10个月他就拿下了绿卡。这么些年来,他的薪水职位一直超过我的预期。
虽然婚姻中有许多的感动和甜蜜,但是我们两依旧冲突不断,他性格挑剔,从头发到鞋子,从烧的饭菜到熨的衣服,没有一处能令他满意。他的口头禅是:“我都是对的,你都是错的,你应该知错就改,不要屡教不改。”“你烧的菜不对我胃口。”“你桌子擦得不够干净,你衣钩挂错方向了,你没把我袜子洗干净......你.......”
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渐渐的我感觉到不能呼吸。
我问他:“为什么你总是挑剔我,为什么你眼睛你总是看见我的不好。难道你娶我是因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难道我身上就没有一样值得你欣赏赞美的地方?”
老公皱着眉头说:“我挑剔你不是为了你好么?而且我挑你是因为你是我老婆,换个别人,关我屁事。”看来我应该深感荣幸才对......
结婚五年,我一再的向他强调:“你不要指望我会改变,即使要改变,也只可能变得更糟。”
他说:“你为什么不可以改变,人都应该努力做更好的自己。”
但问题是我一点都不想要一个更好的自己,那还是我自己吗?
他毕业去了亚省工作,他叫我辞职跟他一起去,他说他的薪水够高了,足够养家,我跟他过去后,我愿意工作就工作,不愿意工作就在家当太太。被我一口拒绝,他只好每隔一周坐飞机来看我。
他走后,我觉得浑身轻松,连天空都变得更蓝了。那时我工作非常顺利,又是升职又是加薪,公司表示愿意支持我的绿卡申请,而他抱怨我人为的造成两地分居。于是我给他发了一份分居协议,要求离婚。
他接到文件后,一下子订不到机票,当天下班后,6小时飙车600mile(相当于1000公里),吃了两张罚单,穿过州界时,警察差点开枪,终于赶回加州。
他握住我的手说:“如果你这么喜欢加州,喜欢这个工作。那我回来吧,我工作不要了,回来跟你在一起。”
我觉得非常痛苦,这个男人到底是真的爱我,还是想控制我,还是兼而有之,难道他不知道他的存在,令我窒息......
我的上司劝我去看婚姻咨询,在美国,结婚离婚前大家都要去看婚姻咨询,并且介绍了一个全市最有名的婚姻与性、长期关系专家(Marriage & sex,long relationship expert)给我,账单数为之巨,但是确实令我受益匪浅。她对我说过的很多话,我终身铭记,
其中我觉得最值得反复思考的一句就是:“每个男人都有10条缺点,令你无法忍受,而且这些缺点是无法改变的,于是就有女人以换男人来代替解决问题,结果她们的新男人出现了新的十个问题。于是就有很多女人,终其一生,从一个男人换到(switch)另一男人,男人改变了,但是问题依旧。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保有你的旧男人,面对他的旧问题,至少他的那些毛病,你已经习惯了(used it),知道如何去反应处理(How to deal it).
10个月的心理治疗之后,我辞职离开加州,跟他在亚省团聚。我回到他身边后,有那么将近一个月,他天天晚上睡觉握着我的手,有时半夜滑脱,他就迷迷糊糊的乱找,一直到抓住了,才继续安睡。
在两人工作稳定后,我们终于开始考虑要孩子,跟很多中国留学生一样,我那时已经错过了最佳生育年龄,怎么都怀不上。他家里人也很着急,他的父母,几个姐姐,不断的问:什么问题,为什么还不生,到底有没问题啊。
我工作压力大,加上促排卵药的副作用,开始焦躁。但是他的一个电话叫他家人全部闭嘴了,他说:“检查过了,是我弱精,所以怀不上。你们别再催了,当心她要跟我离婚。”
从此,天下都清净了。
纵然他有千般万般的不好,但是在我脆弱的时候,他总是挺身而出,扛起所有的责任。
我性格急躁,遇事容易冲动。他平时脾气也很暴躁,所以我们两动不动就要吵起来,而且吵完,他从不认错,每次都是我去向他道歉,还得忍气吞声的哄上他老半天,有时觉得我这个老婆当得天下第一窝囊。
但是真正遇到什么事的时候,他就会变得非常冷静,长于分析思考。
又一次我爸爸受了严重的肺部感染,医生怀疑有癌变的可能。我一听这消息,顿时天旋地转,马上就想订机票回国,当时我们还没绿卡。他阻止了我,说:“你现在忽然回国,对爸爸病情并没有任何好处,却会给你自己带返美带来巨大的麻烦。你应该一面申请第三国签证,一面等爸爸的诊断书出来,其实也就一两天的事。”
爸妈年龄大了,我看他们往返中美两国,越来越疲惫,渐渐滋生了回国的念头。他说:“不是不可以回去,但是我们已经不像当年出国时那么一无所有,唯有年轻。我们要回国,必须有充分的准备,要有明确的目标,有合适的职位。因为我们的年龄已经不容许我们从头再来,所以必须深思熟虑。”他一面说,一面开始联系中国的工作。
这么多年来,其实他一直在支撑着我的天空,为我遮风挡雨,为我安排好一切。
他为人极度洁癖和挑剔,一点点小事上吹毛求疵,令人忍无可忍,但是我真做了什么蠢事,他却从无抱怨责备。
我在漏油事件时炒BP的股票,几个小时损失两万美元,他一句怨言也没有,倒是我自己诅咒发誓,今后如果再炒股,左手炒剁左手,右手炒剁右手。
我一生都在频繁的换工作换职业,我读过土建,读过财务,读过MBA,我做过信贷,做过会计,做过房产经纪,写过小说,炒过房,卖过珠宝......终其一生,碌碌无为,一事无成。他面对我的浮躁,总是一笑了之,无论我怎么闹腾,他从没说过一个“不”字。
其实我也明白,我之所以能这么随心所欲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就是因为有他这么厚实的在我身后,给我提供足够的经济支持。女人的任性其实考验的是一个男人的实力。
有时我扪心自问,我有何德何能,能让一个男人一生爱我宠我如此,回头细看自己,各种的虚荣浅薄浮躁,各种的失败挫折半途而废,琴棋书画不会,洗衣做饭嫌累,事业无从谈起,妻子母亲当的也不到位,但是他对我却从来只有包容包容包容(可能是因为没得比较,只能认命)。
其实男人的真正的温柔,是像山一样的厚重。
等我女儿长大,我要对她说:判断一个男人,要看他做什么,而不是听他说什么。如果他为能为你抵御异域的风霜,那么他就值得你终身持有。如果有一个男人自认为是你的救世主,那么请他一边凉快去。
当一个女孩,正当妙龄,相貌不恶,身材尚可,家庭不差,受过高等教育,有一份正当的工作,一份足以养活自己的薪水,那时候,要找个说爱她愿意娶她的男人不难。但是当青春远去,容貌衰减,体型不再,性格中的缺点因为长期的共同生活已经暴露无遗,那个男人依然爱你宠你,把你当成他的唯一,那么他已经用他的行动证明了他确实是爱你,是你终身的依靠。
结婚15年,谨以此文献给这个傻男人,虽然他永远都不会看见(否则该暴跳如雷了)。也以此文,献给所有的姐妹,祝大家婚姻美满幸福。
张爱玲说过:人生是一条华丽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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