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忘记了睁眼前一刻的那个梦。你还能清晰感受到醒前的难受，但梦里的活动却毫无印象。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就浮现了一张脸，多年不见，却能准确给它配上名字。陆离。

　　拉着窗帘，室内很朦胧。静静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直到眼睛变得酸涩。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到，却能听到身边稍显粗重又沉稳的喘息。床榻微动，我转过头去，看他在我的目光下醒来。

　　他其实没什么起床气，睁开眼，便对上我的视线，嘴角就上扬。一直知道他是个温和的人，认识十三年，结婚两年，我们没有任何口角。

　　他翻身摸索到床头的手机，按亮，起身穿衣。

　　“还早，你再睡一会儿，今天我做早餐。”他在我头顶落了一吻，这大概是他每日必做的事。说大概，是因为有些日子，他早起我晚睡，离开时，我还在陷入深层睡眠。所以，那几日如何，我不知。

　　房门被轻轻带上，我开始回忆，刚刚给了他一个怎样的表情？

　　冬日南方的早晨，室内还是很冷。手捂在被子里有些湿润的暖，伸出，凝神，能看到手掌周围丝丝雾气。在北方，你可能看不到那奇异的景象。

　　左手无名指上，一克拉C，来自南非的八箭八心。突然就意识到，年底，我竟然就要满30。我闭上眼睛，用回笼觉来逃避这一现实。

　　意识模糊又清晰，一条笔直的马路，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左边的更左边一米五，是街边商铺，那一米五是人行道。右边同理。一米五的人行道，靠近梧桐的那一面，是四十厘米的盲人专用道。红色，直条纹。这好像是我走了一千多次的那一条路。

　　以前我低头走这条路的时候总是喜欢刻意走红色通道。那时候不懂事，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要特别标注成红色，盲人又看不见。后来才想明白，这是为了给明眼人看的。然后就有几次尝试着闭上眼睛走路，但不会走很长的距离。因为六点四十分要到学校早自习，而我需要六点二十就到，五点五十出门，没有时间让我慢慢走。

　　起初走五米睁开眼就已经偏离，或撞到树干，或撞到早起晨练和赶早市买菜的大叔大妈。树不会动怒，无论你说不说对不起。人会。

　　后来，我能闭着眼睛走到固定的早餐店门口。只需要五分钟，和我睁着眼走路一样。那是我每日最安静的时刻。一个人走一段不见光亮的路，你能清晰感知周围的一切声响和脚下地砖的纹路。那五分钟，我会什么都不想，只告诉自己，好好走路，一直往前。睁开眼，便是被门口六层大竹笼屉散发出的巨大雾气笼罩着的招牌，如坠仙境。

　　那家店的早餐很便宜，三块钱就能吃饱，选择也多。其实我最喜欢的是那家店的馄饨，皮薄肉多，撒上虾皮和紫菜，汤汁鲜美。但若是吃馄饨，现煮需要时间，所以我一般要一碗豆腐羹外加一个麻球。吃完了照例是打包一份排骨粥，一笼蒸饺。将粉色饭盒装进纸袋里，匆匆赶往学校。

　　我的302教室在一楼，但我却得先上楼到310班给陆离送早餐。专科班所有人都要住校，住校生一周五天不得出校，特殊情况需要请假。所以，虽然陆离和我住对门，但他却只能周五晚上才能回家。陆离的妈妈是全职主妇，做饭非常好吃，我有幸吃过几次，所以特别能理解陆离为啥吃不惯食堂的饭菜。但学校其实不允许我们在教室里吃东西，尤其是气味浓重的。但还是会有不少通校生给住校生带早饭，然后那些人就在课间偷偷的吃。那时候学校的学生会，多了一个督查部，专门检查学生课间吃东西。

　　我有时候到早了，310班只有两三个学生。其中肯定有陆离的一个室友，我见过。我去送早饭的时候，那人会微笑着对我说：“又给陆离送早饭啊？我出寝室的时候，他还没起来呢！”他指了指陆离的课桌，我就拿过去，放到他抽屉里。有时候若是他已经到了教室，他就会火急火燎跑出来拿了纸袋，抱怨：“怎么这么晚？兄弟，你太不给力了，我老婆都快饿死啦！”然后，就会在看到他把那袋子拿给另外一个女生之前转身。他有几次追出来，我站在楼梯拐角，他趴在二楼的红色铁栏杆上，笑得无害，“兄弟，你不会生气了吧？”那时候，我会笑笑说没有那么小气啦！然后回班，一遍一遍背单词。

　　陆离身边已经有过很多女孩，我没有记得她们任何一个的脸。也许是停留在他身边的时间很短，也许是刻意不去看。但好像每一个都是那种高高瘦瘦，带刘海，又能把校服穿得很好看的女孩。陆离成了学校出名的花心大萝卜，“一个萝卜一个坑”。那些年那种女孩子特别能够引起男生的喜欢，不知原因。

　　记得有一次食堂吃饭出来，好友指着在我们前面走着的陆离和陆离的女孩，问我是不是喜欢陆离。我撇撇嘴，道：“没有啊！陆离，做哥们儿是很好，做男朋友太不合适啦！”然后和好友会心一笑。刚好陆离的那个室友经过，和我们微笑着打招呼。等他走远，好友拿手肘撞我，“我看谢嘉树比陆离还帅呢！而且听说他还没有过女朋友，在专科班很少有这么洁身自好的男生了。”我看着他走近陆离，上去亲热拍陆离的肩，然后陆离和身边的女孩子分开，与他并肩而行。他大概说了什么，陆离转身，往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同样是T中的校服，同样高挑的身材，一个是玩世不恭、一个却好像清净无为。我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会想到那两个成语，大概是那些年月被语文老师的古文逼迫得快疯掉的缘故吧！

　　星期五的晚上，陆离会和我一起回去，每次必定是大包小包的脏衣服，我会替他分担两袋。有一次我提议，让他下次有脏衣服给我，我下了晚自学，帮他带回去给他妈妈。后来他每周五就再也不用大包小包了。陆离那次问我，为什么他不适合当男朋友，我顾左右而言他。其实连自己也回忆不起来为什么要那样说。然后我问他，为什么经常换女朋友。他说，我不懂的，男生都觉得那样很帅。那也许我真的不懂，不明白，原来因为帅，就可以随便叫一个女孩子“老婆”。

　　还有一次，陆离调侃我，说：“兄弟，谢嘉树那小子好像喜欢你。”我一时大脑短路，问他谢嘉树是谁，他爆了粗口，我就想起了那个男生。清清爽爽的，笑容很温和。

　　只有周一的时候和他一起去学校，我不会闭着眼走那段路。每周和他吃一次早餐，两个人都点馄饨，他会抢着付钱。然后顺便给我下一个周的早餐费，其实一周最多花二十，但他每次都给三十。在他面前我不会矫情，我的情况只有他还稍微清楚一些。我十四岁以前，跟着爷爷奶奶住在乡下，小学也是上得乡村小学。两排平房，一到六个年级，每个年级两个班，加上教职工整个学校就400个人。我没见过我妈，记事起，爸爸就是一年会来乡下看我一次的陌生叔叔。

　　初中的时候，我被大姑姑接到市里上学。陆离的妈妈经常来串门子，次数多了也熟识了。姑姑和姑父对我很好，其实全家人都对我很好。我初中的时候姑姑家的哥哥就好像陷入了叛逆期，而我的叛逆期，从来都是被自己压制了。最烦的时候，我就把头压进书里，半天过去，心就安静了。

　　陆离妈妈很大方，总会给我带一些吃的。大姑姑谢着接过，陆离妈妈会说：“啊，这可是我们家老陆从哪里哪里带回来的什么什么。”之类的话。然后我就会端着茶到她身边，笑容甜甜地说：“谢谢阿姨~阿姨喝茶。”陆离妈妈就会眉开眼笑，直夸我懂事。

　　有一次，陆离不知道为什么也会跟着他妈妈串门子。那时候陆离和我一个班，他还是我同桌，我们俩和初中无数男女同桌一样，平时吵吵闹闹，嘻嘻哈哈。但回到家，在姑姑和他妈妈眼皮子底下，我们不常聊天。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那样。

　　陆离妈妈和我姑姑聊天，我和陆离在一旁看电视，两人隔得很远。遥控器在陆离手里，那日他好像一直在换台。

　　陆离妈妈又在夸我懂事，说陆离在家有着怎样的少爷脾气。姑姑也夸我，说我很小的时候一见他们回去，就冲出门迎接他们，帮他们提东西。说我很小的时候家里来客人就会招呼人了。说我八岁的时候就能烧一手好菜······陆离妈妈又感慨了一番，这样懂事听话的小女孩怎么会被父母不喜······她和姑姑开始回忆我幼儿时的事情，那些我听过了很多次，从懵懂到麻木。但其实很不喜欢被人当故事一样被讲述出来，但那时候我已经很能“善解人意”，所以我微笑着盯着电视屏幕，什么话都没有说。

　　陆离倏地站起来，招呼也不打，冲出去，甩上了门。一切来得太快，陆离妈妈和姑姑都愣住了。随后，陆离妈妈抱歉地说，这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姑姑笑着说没有关系，小孩子都那样，说哥哥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然后两个人又开始说两个儿子儿时的趣事，欢笑声溢满客厅。

　　我想，陆离其实一直清楚我的故事。因为有次和陆离吵架，大概是为了争一道数学题。后来不知道会什么会演变成“人身攻击”。陆离那次说我“你装得真像”，他脸上的表情那时候我觉得是不屑和鄙视，但现在回想其实也不过那么回事。

　　陆离的成绩在初中时还是很出挑，到了高中不知为何一落千丈。我因为爷爷说“读文科不好找工作”毅然选择弃文从理，跻身于理科尖子班，其实追赶的很辛苦。但我不忍心辜负，堂哥把自己的卧室让出来，自己去睡了书房的钢丝床。每夜挑灯的那两个小时，姑父都会给我做上夜宵再去睡觉。这样的用心，我如何辜负？

　　那时候，我高中每月能从爸爸那里拿到四百块钱，学校的午餐和晚餐平均每顿五块五，早饭三块，一周一百其实有余。姑父会明着给我一些，姑姑会偷偷给我一些，我不喜零食，所以慢慢有了自己的小金库。逢年过节的时候，便能送一份不大不小的礼物。但除了想要报答感激，还有一点小小的心计在里头，这样他们会更不吝惜对我的好。

　　有一度我厌学，不敢告诉任何人。莫名烦躁，撕了试卷，又偷偷粘起继续做。只有陆离发现了。

　　一个周六的黄昏，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电动车，载着我饶了大半个临安城。吃了数十家小吃，那日天空的颜色我已记不住，但却一直记住了他的话，“兄弟，我要带你吃遍整个临安的小吃，你告诉我哪一家最好吃，我们以后就专门吃那家的。”他或许在开玩笑，可我却当了真，然后我回去就真的安心学习了。

　　陆离吃了处分，因为其实学校都反感学生早恋。那些蠢蠢欲动的心，都转为地下，平日在校园即使在一处也只是一起吃饭玩笑，并不会有夸张的动作。但听说陆离和同班女生下了晚自习在教室接吻被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第二日两家家长都来了，陆离和那女生都被家长带回去闭门教育一周。一时间满城风雨。

　　楼道的灯坏了，我每日都得摸索着才能上楼。一直很怕黑，到现在一个人睡觉还必须开着灯，否则就好像能听到周围的各种声音，但睁开眼又会觉得什么声音都听不到。那日上楼，看到楼梯口红亮一点，忽明忽暗。心快提到嗓子眼，我连呼吸都不敢，只能靠着墙壁找一点支撑。然后听到“啪嗒”一声，火簇跳跃，照亮他的脸。他也看到了我，眼里闪动着火焰，我以为那是一抹促狭笑意。

　　“干嘛和见了鬼一样？我有那么难看？”

　　我呼出一口气，走上楼，没好气道：“陆离，人吓人吓死人，你不知道吗？”然后开了门，轻轻落锁，怕吵醒屋内的人。靠在门上，我平复心情，不知道刚刚看到他时燃起的怒气所为何来。冷静下来，才想到，他刚刚好像在抽烟，楼道里还有清淡的烟味。他才十八岁，竟然学会了抽烟。我自嘲一笑，那又与我何干？

　　后来那一周，下课回家，不知为何每次在小区楼下就能看到他。等他抽完一支烟，然后一起上楼，互道晚安。他返校的前一天晚上，照常在楼下等我。看我走近，扔了烟头，踩灭。我看着一地的烟头，一一捡起，丢到一边的垃圾桶，“吸烟有害健康，乱丢烟蒂并不帅，污染环境。”

　　他反问，“你不喜欢抽烟的男生？”

　　我绕过他率先上楼，没有回答。

　　他在身后追问：“陈幼清，你不喜欢我这样的人是不是？”

　　“我不喜欢不自重的人······”我转身，黑暗中只能看到他一个模糊的影子，“陆离，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他变成什么样，我其实也说不上来。

　　沉默半晌，在我转身之际他一把拉住我，语声幽怨，“谢嘉树不抽烟不喝酒不谈女朋友，谢嘉树是我们班第一，所以你喜欢他？”怒气上涌，我竭力挣脱他的手。莫名其妙，我和那个男生根本连话都未曾多说过一句。

　　他忽然掠近的气息，唇上的冰凉转瞬即逝。像蜻蜓点水，烟草的味道略微苦涩。我忘记了那天是如何回的家门，只记得一回去便躺下了，连校服都未脱。前一刻的感觉已经不清晰，能思考的时候，心里只剩慌乱与烦躁，也许还有一点点窃喜。

　　我没有想到的是，那夜的错乱，换来的是我们的形同陌路。陆离依然固我，女朋友一个接一个换，大会点名批评也没有用。我的身后，不知为何多了一条影子。对于谢嘉树的突然跟随，我有些茫然无措。幸好不是一个班，幸好他每次只是站得远远。而谢嘉树在的地方，很少有人能注意他以外的人。我的一天比一天冷静，临近高考，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照顾自己的心情。

　　最后，成绩不错，是自己喜欢，家人满意的学校。只不过，我看中的是那所高校的文学气息，而他们关心的是那所高校的卓然名气。陆离要搬走了，陆离妈妈在他们离开前的一日来祝福我考上大学。陆离跟在他妈妈的身后，看我的眼神出奇冷。

　　他妈妈客套，“你们家幼清真是个好孩子，成绩好、又能干，还长得这样漂亮，以后也不知道谁有福气娶了她去。”姑姑笑，调侃道：“嫁给你家陆离好不好啊？”他妈妈笑容更灿烂，谦虚道：“我们家陆离没出息，哪配得上幼清啊！”

　　我低头，脚尖乱画。确实，配不上。他们又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最后他妈妈想塞个红包递给我。我推托，她便转身塞给陆离，“小离，你俩同学这么多年，你和幼清聊几句。哪，这红包你让幼清拿着。”然后和蔼摸了摸我的头，和姑姑告了别，率先上了黑色轿车。

　　姑姑不知为何也先上了楼，只剩下我和他大眼瞪小眼。

　　“去小区花园吧！”他语气清淡，没有以前的玩世不恭。我闷闷不乐，他有什么可生气的？被占了便宜的是我，被他无缘无故拉入黑名单的也是我，他还有火气了？

　　生锈的秋千架，几个小孩子轮流在玩。我们站在一棵大树底下，临安的夏天很闷热，知了在头顶不停叫。

　　“你们搬去哪？”

　　“我爸工作调动，去北京。”

　　“哦，还会来吗？”

　　“逢年过节会回来吧！我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不还在这儿嘛！”

　　“哦。”

　　“······”

　　他突然把红包塞给我，我推搡，他瞪了我一眼说：“不要白不要，你傻吗？”

　　我笑了下，接了，不想让他觉得矫情。

　　他说：“我要走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直看不懂那里面的东西，但这一次却清晰感觉到也许有些情绪叫悲伤。

　　他的手突然按上我的肩，用力抓着，认真看着我，字字清晰，“你喜欢我吧？那些带回家的衣服，其实是你帮我洗的吧？我妈说你没有给她什么衣服过。”他的声音有些抖，我却震撼。原来除了我自己，他也知道这个秘密。

　　我愣了一下，然后重重点头。他呆住，眼里是震惊还有一些别的。大概是没想过我会这样承认，但我那时其实怕来不及，可惜最后还是来不及。

　　我听到他的怒吼：“陈幼清，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早说？”肩上的力道加重，我被他一推，有些踉跄。我怔怔看着他，为什么我要早说？他身边缺少喜欢他的人吗？更何况这些事，不应该男生开口的吗？我什么都没有，可是女孩子的骄傲，是一样的。

　　紧随其后的那个暑假，入了KFC打工。陆离的离开并没有影响我，已经习惯了忽略情绪。但每次经过他们家门口的时候，都会停留。

　　顺利入学，只是没想到还会遇到谢嘉树。他上的专科土木，是我们学校的附属学院。室友先前觉得他冷漠，还挺怕他。见了几次我们相处，又觉得他那样温温和和的一个人，更像书生，不像能干土木跑工地的。

　　新的环境，新的人，有一个旧识，怎么样都是好事。一起打工，一起上选修，月底一起回家，期末一起泡图书馆复习。室友都说我们是模范好情侣，从高中一起走到了大学，然后便是一生。误会多了，连解释也懒得。

　　他从没说一句喜欢，我也不曾，和高中一样。但是谁说，最长情的告白是陪伴。所以最后走到一起，我都没有过疑惑，自然无惊也无喜。我不知他为何喜欢我，就像不明白当初为何喜欢陆离。或许正应了那句话，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当初他在我和陆离之间的小动作，后来也渐渐清楚。可无法怪罪，只怪那时候的喜欢太单薄，竟还比不上那小小自尊心。

　　第一次领他回家，家人自然都满意。因他人品相貌没得挑，而他们都觉得欠缺了替我做主的身份。没有告诉爸爸。妈妈，无处可寻。谢嘉树却还是很欢喜。

　　第二日带着我去挑选戒指，一切好像例行公事。从没有说过喜欢哪家的首饰，他却好像能看透人心。看中的那款，只有样戒，还需定做。量了尺寸，交钱是他去的，看他在那边和收银员细细说着什么，笑容很甜蜜。心就变得很柔很暖。

　　第一次去他家，没有想到他的家境竟然这样好，绿树掩映下的两层复古别墅。突然想到，他大学时候虽然跟着我打工，却时不时能请我吃一顿好的，一点都不像穷学生的样子。后来上了班，跑工地，每月工资那么点儿，还能常带我出入高档餐厅，原来是自己傻了。

　　他父母都戴着眼镜，母亲端庄，父亲威严，一看就是有修养的人。都是和蔼亲切的笑，并不让人觉得刻意。在他们家男士主厨，他在厨房和父亲忙碌。我陪着他妈妈聊些他的小时候，讨长辈欢喜一直熟稔，气氛倒也融洽。

　　他妈妈褪下手腕上的翠玉镯子，一看就价值连城。我推却，心里突然有了一丝怯意。之前以为他不过和自己一样小门小户，却没想到这样大的差距，这不是我原本的规划。习惯了共苦，还怎么同甘？

　　她笑容温暖真诚，“幼清，不瞒你说。我们起初并不满意你，你不要怪我。天下父母都希望看到自己孩子好，所以格外小心翼翼。我以前也很嫌弃那些门第看法，但轮到自己，到底存了侥幸。希望他能喜欢我们替他安排的。嘉树打小听话，只在你这件事情上，他说不通。我想，这么多年了，他听我们的。关系他一辈子的事，就听他一次吧！我们都不希望他后悔。所以，嘉树认定了你，我和老谢也当你是亲女儿看。以后，你就是我们谢家人！”

　　她说得坦然，我听得心酸。长长的一生，终于即将有了家人，多好？早知他贴心，但却不知温和如他竟然为我与家人僵持。我郑重接过那玉镯，第一次燃起了“一辈子”的想法。以前从没有怀疑过会和他走一辈子，因为他就是这样叫人放心。一直被动的享受着他的默默关心和陪伴，从没有尝试主动走近。在一起也是因为，年龄到，家人催，好像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拿到了戒指，不小心看到戒臂内的字母，“CYQ&XJS”，有感动。一直以为，我在走别人期待的路，做着别人喜欢的样子。以为那是习惯了听话和善解人意，干什么都认真，却不用心。和他在一起，以为就和多米诺骨牌一样，顺应自然。从没有想过到底心里喜或是不喜。但现在拨开重重迷雾，扪心自问，原来是愿意的。

　　感觉到耳边温柔的轻语，慢慢醒转来，翻身，未睁眼便搂上他的脖子。很少有这样的亲昵，他和我都是极克制极别扭的人。结婚两年，房事微末，不然不至于30岁还未有孩子。人人都以为我们老夫老妻，其实只有自己清楚，是结了婚才尝试爱。

　　“老公，我爱你。”

　　睁眼，他的狂喜落入眼中。房间暖暖，他开了暖气，大概怕我起来冷。

　　吻如落雨，第一次，他竟失控。再次挣出他的怀抱，赤足跳下床，脚下柔软的地毯。促狭一笑，“早饭要冷啦！今日我们可不能迟到。”说着跑进了盥洗室。

　　出门前替他打了领带，挑了一身及膝纱裙，简单大方，和他极配。

　　挽着他的手出门，抱怨道：“结了婚的人了，还央你去当伴郎，陆离真是坏透啦！他肯定安排了漂亮伴娘勾引你！”

　　“你今日怎么这样高兴？还会开玩笑。”他问，低头的时候神色温柔，眼里的落寞却不容忽视。知道他有担心，心第一次为他疼。

　　我笑眸微抬，对上他的，认真道：“因为睡了一个好觉，做了一个好梦。”

　　他疑惑，拿我没奈何，“只为这个？”

　　“嗯，只为这个。”

　　一觉醒来，才发现，过了心动的年纪。幸福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十年以后再见，他依然是记忆里的样子，嘴角和眼中的笑意也是戏谑。新娘娇艳无双，那一日合该她吸引众人目光。

　　礼成之时，伴娘伴郎陪着新娘新郎对全场宾客鞠躬。起身时，台上一众俊男美女，夺人眼球。而我迎接那两道灼热目光，表面的平静微笑，心里其实还有悸动。那墨拓般的黑眸，似乎要将人吞噬，我不是看不见。

　　但，爱或许就是那样，真不舍得放下的才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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