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姐妹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记得是个下午，我六岁不到，正在铁拉门里拍着粉红色的皮球，看见奶奶和妈妈坐着三轮车，妈妈的怀里裹着她。
　　小的时候的她仿佛集世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于一身，可爱聪明机灵甜美，而这些我统统都没有，甚至在小学，有时候我会想，要不要不要努力，长大了让妹妹养我吧。是的，那时候我很讨厌她或者说嫉妒她，我们两个人仿佛是一个人分成了两半，而她把所有美好的品质占为己有，剩下的才是我的。
　　周围的人都说，哎，小的真聪明讨喜！
　　哎，小的真漂亮，眼睛大大的！
　　哎，小的......
　　他们当作我不存在，就连重男轻女的奶奶也会去抱她哄她，所有的话不断的涌入我的脑海，刺激着我。
　　有次，爸爸妈妈在电视机房里吵了架，还打了起来，我哭着从中从中阻止，想要缓和这场战争，但是没有用。反而是在睡房里的她被妈妈发现睡着觉没有盖被子，于是妈妈责备我不细心点给妹妹盖好被子。但是我想，多么讨厌的可恨的她呀！
　　我没有履行我的承诺，没有像在妈妈怀孕的时候说的一样，把所有好吃的都让给妹妹吃。我藏起来好多好吃的，偷偷着躲着吃，不让她看见；我把自己变成游乐园里投币就会唱歌摇晃的小机器，把她慢慢的储蓄罐里的硬币一个个的挪到了我的储蓄罐；我转移她的注意力，把仅有的一个好吃的从她手里骗过来......
　　渐渐的，她长大了，像个牛皮糖总是粘着我。我上学她也跟着，上课的时候，只好把她藏在刷着紅漆的小木桌的下面；去同学家玩她也跟着，走到一半她突然想妈妈结果我只能原路把她送回家；玩布娃娃她也总要学我做一样的发饰，做不起来又是我帮她做好。
　　也许是小孩子的忘性太大，我忘了自己以前有多么讨厌她，开始习惯身边有个小跟班。我带着她去人家院子里偷摘桃子枇杷，带着她去捏泥巴，带着她抓蚱蜢，带着她......然后，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知道了我有一个这么水灵的妹妹。而我反而有些小骄傲。
　　妹妹开始上幼儿园，叫绿洲幼儿园，在我小学的对面。我不再是和同学每天嘻嘻哈哈打闹闯马路回家，开始每天带妹妹回家，路上我牵着她的小手规规矩矩过马路，有好吃的会在课间风一样的跑到对面给她，看见有人欺负她的时候就去保护她......那时候的我是大朋友，她是小朋友。
　　一次被妈妈打哭的时候，我蹲在楼梯口，想等到妈妈的安慰，可是没等到，是她穿着橘红色的小马甲拖着一条毛巾亲手帮我擦干眼泪。当时的我想，这辈子，我一定要好好地对我面前给我擦眼泪的人，一定把我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可是多年后，我才明白我给的最好的不一定是她想要的。
　　后来，我们变为了好朋友，互相交换着各自的小秘密。我们开始联盟，帮对方一起跟妈妈吵架，一起找出妈妈藏起来用来打我们的细竹枝，把它抛到河里，一起学古装剧里的人物将床单披到自己身上演戏，一起偷用妈妈的口红趁爸爸睡着给他化妆扎小辫子，一起在刮着大风的冬天田野里放声高歌着好汉歌......这样的我们，即使在凛冽的冬风里，令人恐惧的黑夜里也未曾感到寒冷害怕。
　　接着，我上了市里长辈们口中最好的初中，第一次遇到了一个老是找我茬的同学。回家跟家人诉苦的时候，她生气地从床上跳起来，就差冲到我那同学面前打架了，弄得我破涕为笑。想到，能有这样的一个妹妹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后来的后来，时光跑得有点快，故事发生得有点突然。因为那个同学，我每天都在哭，接着是成绩的下降，再后来我患上了忧郁症。妈妈开始全心全意地照顾我的身体和心理健康。那几年给我留下的印象没有其他人，没有了她，只有我自己，还有那深黑的寒冷的冬夜，很长很长但在现在的我的记忆中却很短。然后我突然一回神，就看见了她，她已经小学毕业了要升初中了，好像一夜之间突然长高了，比我高了，变了一个样子，有些陌生。我们又慢慢地相处，她扮官人我演娘子，但永远是打打闹闹而已，她再也没有对我说心里话，再也没有之前的那种感觉了。似乎以前的亲密只是在我的梦里路过而已，从没真正发生过。
　　在她上初二的一个晚上，我们又一起睡在一个被窝里。
　　她坐在床脚对我说，姐姐，如果同学老是找你麻烦怎么办？
　　我突然间涌出眼泪来，感觉她仿佛是另一个自己，那种熟悉感又回来了。我和她躺在被窝里，跟她讲，你要硬气一点，不要在意失去一个品质不好的朋友，我们应该把自己有限的感情给我们关心的在乎的人......那天晚上，我鼓起勇气回忆过去，把我认为最有用的建议告诉她。窗外是呼呼而行的寒风，窗内是我们姐妹两个人相依在一起。
　　但妹妹最终和当年的我一样，没有安全度过这一关。后来她变的厌学，变得邋遢，变得内向。
　　有一年的暑假，我和她又吵了一架。妈妈带我上街，晚上回来的时候我特意带了她喜欢的蛋挞和汉堡给她，没看见她，我就跑到二楼找，接着就听见楼下的声音。
　　她拿起汉堡狠狠地咬了几口，然后扔在地上重重的踩了几脚，红着眼睛对我说，我让你也吃不成，浪费了也不给你吃。
　　我看着她那疯狂的样子，突然间觉得很心冷，负气地恶意地在同学和成绩上中伤她，然后就跑回了楼上哭了好久，发誓自己再也不要和她说话。哭完后又想起以前的她对我种种的好，想起自己曾在心里说过：这辈子，我一定要好好地对我面前给我擦眼泪的人，一定把我最好的东西都给她。然后忍不住熬夜写信写心里话给她看，告诉她该怎么做怎么想。
　　年纪轻轻的我变成了像父母一样罗嗦，把我所知的所有的经验教训告诉她，希望她能少受一点苦少拐一个弯。一次又一次，教育不成功，我就更加严厉，凶。这个时候的她正在经历以前的我所经历的事，我多么希望能一下把她骂醒，希望她不要经历我经历的过去。但我却忘了我所给的，不是她所要的。
　　接下来的我们，吵架和好，反反复复，两个人之间的疏离感越来越明显。她讨厌我的说教，自以为是，我讨厌她的只逃避不作为。
　　越长大我们之间的话越少，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安无事也毫无交集。
　　我想，世上有六岁差距的姐妹大概都是这样的吧，两个人可以好到不得了，也可以坏到受不了。
　　昨夜，忽然梦见我们在刮着大风的冬天田野里，我背起快赶上自己身高的她，一直走，走向远处灯光温暖着的地方，然后我们大声唱着好汉歌。就像小时候的我们一样。我想现在打个电话给她，对她说，对不起，我会陪你一起，慢慢变好。
　　对，就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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