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狗

　　也许它什么都懂。
　　在新建好的停车场边缘的枯叶堆里看到一只狗，他几乎和那两堆灰褐色的叶子融为一体了，只是因为蜷曲的身体在轻轻发抖我才看到了它。我本来走路上也爱乱看。呀，那是一只狗，我当时是这么想的。我从它身边走过又多看了两眼，但还是离开了。
　　它一定是流浪狗。它为什么在枯叶堆里发抖呢？它一定又冷又饿吧？也许我可以给它点吃的，我可以养只狗吗？不能。我只能给它点吃的，给它一个稍微暖和一点的窝。对啊！我去给它做一个窝吧！再给它点吃的！可以把窝放在我宿舍楼下！这样我可以每天分它点吃的！这样我就有了一只狗！它就有了一个窝！……我越想走得越快，最后实在忍不住抱着书包跑起来了，今天真冷啊，外面风真大。
　　我在宿舍阳台只找到一个破旧的大纸箱大小还算合适，又找了两件旧衣服铺进去，这个窝好像有点寒酸，但是没关系，我不嫌弃它也不会嫌弃的！我抱着它的窝到小卖部给它买了烤肠和鸡肉肠。
　　我又回到了这两堆灰褐色的枯叶堆前，抱着它的窝，踩在它榻下青黄色稀疏的杂草上，和它对视了。
　　它迅速站起来，动作比我预料的利索十倍不止，它看着我的眼睛里像是掉进了魔镜的碎片，漆黑又冰冷。我放下小窝，我已经知道它不会睡在里面任我抱回来了。它看着我的眼睛充满了防备甚至是敌意，它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后退。我以为它要离开这里了，但是当我把烤肠撕成花生米大小的一小块，均匀地铺在白色的小塑料袋里，它再也没有退一步。我退到两米之外。它开始用鼻子嗅嗅，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它吃了，好像很喜欢吃的样子，不过它毫不急躁，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袋子里所有的烤肠。然后又后退两步，和我对视。它眼中好像没有了敌意，但依然不信任我。路人来来往往，我们依然对峙着，我不知道最后是我把它征服还是它令我放弃。空旷的停车场四面都是冷风，我还是抱回了此刻显得有点尴尬的纸箱，如同抱着我的智商，我已经知道它不会睡在里面任我抱回来了。我走了。
　　我又和它对视了，回到了这两堆冰凉的枯叶堆前，踩在它榻下青黄色稀疏的杂草上，抱着我的纸箱。
　　它的小尾巴光秃秃的、细细的，腰也细细的，它的头和腿也都是细细的，只有眼睛是圆的，幽黑又清澈。我实在不能接受自己一片真心竟被一只狗拒绝了，所以又不甘心地回来了，想重新征服它。这次，我带了三根烤肠，两串关东煮。
　　可是它还是像上次一样，用防备的眼神看着我，等我走了才吃烤肠。我想起狗不能吃辣的，就自己把关东煮吃了，我还没吃午饭呢。我正在思考等它吃完烤肠我该怎么把它带回去的时候，异变陡生！一只只有三十公分高的小小黄色狮子狗走过来了，它干干净净的、步态悠闲，一副出来散步的样子。果不其然，它的后面还跟着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老头，应该就是它的主人吧。那黄黄的小狮子狗一来，这小狗就不吃了，离开了烤肠，往后退了两步。小黄向着烤肠步步紧逼，逼得它退出了那片稀疏的黄草地，离开了它的榻。我在它眼里看到了令人揪心的愤怒和害怕。为什么要怕呢？小黄明明没它高，看上去绝对没有它凶狠。是因为它有主人吗？是因为它有窝吗？你也会有的，过来，到我身边来吧。它看了我一眼，又对着小黄不甘心地叫着，是想掩饰自己的胆怯吧，不想丢一只流浪狗的脸。
　　小黄随便嗅了嗅就离开了烤肠，走到枯叶堆里，抬起粗实的小短腿，在那小狗的榻前撒尿！撒尿不是狗宣誓领地主权的方式吗？！我感到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动了要驱赶它的念头，但终究还是没好拉下脸和一只小狗计较。流浪狗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小黄狗转了一圈，好像对我们二位的表现很满意，又撒了一泡尿离开了。
　　等小黄狗走了很远，流浪狗才回到它的榻前。它到小黄撒尿的地方嗅了嗅，发呆了片刻。又走到烤肠跟前也嗅了嗅。我没有看到它的眼睛，我想它还会再吃烤肠吧，可是它却离开了。我回头看去，它走到路边的一片枯叶前，前爪按着树叶，嘴巴不停地撕咬。好像在和叶子玩耍，好像已经忘了刚刚我们一人一狗遭受的侮辱。也许它没有忘，只是无计可施，揣着满肚子的愤怒发泄吧。
　　我已经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最初幼稚的想法已经不可能实现。那只带着愤怒的流浪狗，即便在寒风中失去床榻也是不会相信我的。而我也不值得它信任，此刻我才知道我自己没有保护它，也没有要保护它的勇气。我只能远远地跟着它，在我想到该何去何从之前。我在停车场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它在远处的树下好像啃着什么，也没有在意。直到路过的两女孩对它指指点点，口中还说着什么“狗知道什么，它只要饿了什么东西都吃”“别靠近！它会咬你的。”
　　我走到跟低头一看，它在啃一只狗的尸体！那死狗已经辨认不出头和身体，只有被压扁的一团灰白的毛皮里露出来带着血迹的肉和骨头，流浪狗在一口一口地撕下来，吞到肚子里，它啃得专心致志，路人经过看都不看一眼，丝毫没有我第一次到它榻前的警惕和敏捷。看到这一幕，我好像突然从梦魇中惊醒一样，明白地意识到它是一只流浪狗，清楚地感受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们之间，有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我还是走了，我不住得回望，它没有抬头看我一眼，依旧埋头撕咬着那具尸体。
　　我认得那具尸体，也见过它活着的样子。那只小狗经常出没在教学楼里，我跟它在一个教室里听过课。它也是一只流浪狗，后来被人打死了扔在垃圾桶里。
　　我不想再担心它今晚睡在哪里。我已经是那只流浪狗的陌生人了，它注定要在月光下流浪，在寒风中发抖，我注定不能得到它的忠心。我们学校给流浪狗喂食的人很多，来来往往，它谁也不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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